揽沉鱼

　　走进厨房，陆让川才想起来问：“有忌口吗？”
　　池漾正直着腰板坐在沙发上，月光从窗边闯入，给她镀了层银边，让她看起来乖乖的，“啊，我不吃小鱼小虾，还有青椒茄子。”
　　“还真挑上了，”陆让川扯开围裙系带时笑出气音，砧板与菜刀碰撞的脆响里混着他的尾音，“做什么你吃什么。”

　　池漾撇了撇嘴，没说话。悄悄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软装和硬装的颜色都是浅色系，屋子里看起来很亮堂。但是沙发有点硬，但是挺宽敞，池漾猜今晚她就要睡在这儿。

　　陆让川把剩的米饭热了热，又动手炒了个鸡蛋。池漾闻着味主动走了过来。
　　池漾尝了一口，非常捧场地说：“陆队，你手艺太好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鸡蛋。”

　　陆让川谦虚点头，示意她继续吃，而后说：“打个商量，人鱼小姐。在家的时候别叫我陆队，我总感觉自己在上班。”
　　池漾眨巴眼睛看他，但是陆让川低头吃着饭。
　　“你负责看着我，就是在上班啊。”

　　陆让川还是没抬头，“那太可怜了，我更愿意骗自己是在照顾邻居妹妹。”
　　池漾说：“好吧，那我叫你什么呢……”她到底是个恋爱游戏的女主角，脑子里只有那些腻死人的甜蜜称呼，她试探道：“让川……哥哥？”
　　陆让川抬头看她，说：“别拿你喊情人那套来招呼我。”

　　　“怎么就喊情人了，不是你说要把我当成邻居妹妹吗。”池漾美眸一转，又想了一个，“那……小陆？”
　　陆让川评价：“妹妹，别没大没小，局长还不叫我小陆呢。”
　　池漾说：“其实我已经六十岁了，只是换算成人类的年纪比较小。要是真算起来，我叫你孙子都可以。”

　　“……”陆让川吃了口鸡蛋，“叫陆让川就行。”
　　“好的，那你叫我池漾就好啦。”

　　正说着，突然，头顶的灯晃了两下，继而意料之中的，屋里的都灭了，还有屋外的，整个小区都同时陷入黑夜之中。
　　“停电通知我没看到吗？”陆让川自言自语，低头想从兜里拿手机，却发现手机似乎放在客厅里。陆让川不太想动，准备吃了饭再说。

　　池漾突然幽幽地说：“陆让川，快扒饭。”
　　在黑夜里，人的听觉格外敏感，陆让川这才第一次发现池漾的声音和人类的差距很大，带着符合神话中海妖特有的空灵，气口也和人类不一样，说话有明显的呼吸声，但大概因为池漾的声线偏向于少女，没在这无边黑夜中显出恐怖感。
　　陆让川问：“为什么？”
　　池漾说：“因为扒啦啦能亮。”

　　空气沉默了三秒钟，陆让川被无语笑了。
　　“别那么神经行吗。”陆让川准备低头吃饭，然后看看什么时候来水来电。
　　他刚低头吃了一口，眼前突然亮了。

　　准确来说，是突然有一束光照在了他脸上，把陆让川吓了一跳，合金筷子和白瓷碗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好听的声音。
　　陆让川抬头，看见池漾手里拿着一撮自己的头发，金色的发梢发着光，照着了陆让川，也照着池漾那张白得反光的脸，以及她羽翼似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的蜘蛛一样的黑影。

　　陆让川绝望地闭了闭眼，而后，他又崩溃地笑起来。
　　池漾：“？”

　　池漾把光调亮，点亮了这张小餐桌，看着捂脸笑到发抖的陆让川，疑惑道：“这不是冷笑话吗，这么好笑？”
　　陆让川笑够了，揉了揉笑得发疼的脸，说：“行了小发电机，赶紧吃饭。”

　　池漾“哦”了一声，手拿起筷子，落下的头发垂在她身前，依旧发着光。

　　两人很快地吃完饭，坐在沙发上，陆让川看见了小区停水停电的通知，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
　　陆让川说：“行了，直接睡觉吧。”
　　池漾往外看了一眼，说：“天还没黑透呢，就睡觉？”
　　陆让川往沙发上一仰，双臂枕在头后，仿佛已经要开始睡了，“没灯正是睡觉的好时候，知道我昨天为了抓你几点起来的吗？”

　　池漾又说：“你不洗澡就睡啊？”
　　陆让川：“停电了水压不足，明早再洗。”
　　池漾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问：“能把浴室借给我吗？”
　　陆让川翻了个身，“你随便。”

　　池漾走进了浴室，门“咔哒”一声上锁，过了一会儿，浴室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灯就亮了，又响起了水声。
　　陆让川看了一眼浴室里透出来的光，轻笑一声，心道：“还真是发电机啊。”

　　正想着，陆让川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时管局信息部的。
　　【陆队，这是《海天一色》名为“池漾”的账号，账号的主人名叫池若水，但是前几天她因病去世了，游戏公司没有回收她的账号，我就要来了，发给你了】
　　信息部查到的关于池若水的信息并不多，除了游戏登陆必须的信息之外，就是一个死亡时间。

　　池若水去世的那一天正是池漾来到这个时空的日子。
　　也姓池？
　　陆让川眯了下眼，把手机亮度调低，点开应用商店下载了一个海天一色。

　　下载完成，陆让川输入了池若水的账号。进入游戏，映入眼帘的界面是五个男人，下面有一行小字：“选择一位男主共度幸福一生吧！”
　　陆让川认出来了其中两个是容叙和莱颂。
　　五个男主占据着五个长方形，每个长方形颜色不同，颜色填满程度也不同，每个长方形右下角还有百分比。跟据了解，陆让川猜那应该是好感度。

　　容叙的好感度最多，是百分之八十七。莱颂的好感度最少，只有百分之十七。
　　陆让川不敢贸然选择，担心会产生蝴蝶效应。

　　这时，池漾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陆让川，毛巾借我用一下。”
　　陆让川说：“架子上是新的。”
　　“新的我能用吗？”
　　“……”陆让川不明白这是什么脑回路，于是说，“不能，你用地上的抹布。”
　　池漾没声了，陆让川想了想，有点担心地问：“你不会真用抹布了吧？”

　　话音刚落，池漾就出来了，逆着光，陆让川看不清她的脸。池漾打了个响指，灯灭了，这下陆让川连她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池漾大概是正擦着头发，坐到他旁边，说：“我看起来就那么傻。”
　　她语气带着点讥诮，让陆让川以为她性格又变了。

　　轻笑了一声，把手机给她看。
　　池漾：“这是什么？”
　　陆让川：“你的世界。”
　　池漾皱眉盯着屏幕上的五个男人，像是等待皇上翻牌子的妃子。

　　池漾接过手机，“这个百分比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好感度。”
　　陆让川支着头躺在她身边，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池漾盯着容叙下面的百分比看，良久，她问：“为什么是这个界面？”
　　陆让川揣测道：“你账号的主人叫池若水，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她刚去世，我猜她是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

　　不是。
　　池漾心里想着池若水那些微博。
　　池若水不会选，因为选择爱情不是她的最终归宿。或者说，那不是池若水创造她时所希望的归宿。
　　那她的归宿是什么？

　　陆让川等着皇帝翻牌子，没想到皇帝在犄角旮旯找了个返回键，退出了这个界面。
　　哦，是个明君。

　　游戏主界面很花哨，池漾想了想，点进了个人主页。主页里有一个选项是“性格设置”，池漾点了一下，弹出提醒，“是否花费五百贝壳更改性格”，池漾看了一眼货币栏，长得像贝壳样的道具后面跟了个数字“503”。
　　池漾选了确定。

　　页面上出现一些对话记录，每条记录后面跟了三两个选项，池漾看了眼那些选项，除了最开始的三个问题，后续的选择全都是第一个。
　　池漾想了想，把手机还给了陆让川。

　　陆让川：“怎么，不改了？”
　　“无论我怎么选，我的性格都是别人赋予的。我喜欢谁，也是因为别人喜欢。”
　　即便现在选择，也是按照池若水所赋予她的所有性格中的一个来选择。池漾像是一束光，没有自己的颜色，落在什么地方就被反射出那个地方的颜色。如同日月星辰在天空更迭，可池漾只是映照着日月的海面。

　　陆让川大概理解她的心情，说：“你只是因为跳出了你的世界，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在《海天一色》里，你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不是吗？”
　　“也许我所处的世界也是一个游戏，一本小说。我的命运早就被其他时空的生物规划好了，因为我一直留在这儿，所以我不知道，我也没法反抗。”
　　“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反抗，对吧？你们最终都要被我们送回去。回到海天一色，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一场梦，你又可以开心的生活了。在你的世界，没人注意到你迥异的性格，你还可以选一个人陪你共度一生，这样很幸福。”

　　夜色里，陆让川的声音像是闪烁的繁星，星星点点地点亮着池漾的心，最后，陆让川拍了拍池漾的肩膀，总结道：“所以，帮我们找到你的同伴，我尽快送你回家。”

　　池漾心中刚刚被点亮的地方暗了下去，一时没说话。

　　陆让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卧室里走，“行了，我要去睡觉了，你睡沙发没问题吧？我给你拿床被子。”
　　池漾说：“陆让川，手机能再借我看看吗？”
　　陆让川理解地点点头，把手机递给她，说：“有隐私，别乱看。”
　　“谁稀罕。”

　　看着陆让川给她送了一床被子，看着他走入卧室，把门关上。池漾拿起手机，点开了浏览器，搜索“安徒生海的女儿原文”。

　　互联网上有很多删改过的版本，池漾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丹麦语的原版图片。很幸运，池漾是一团数据构成的，她能看懂这种语言。
　　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结局，而后，她退出网页，删除了搜索历史，关上手机仰头躺在了沙发上。

　　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出现了池若水微博上的那句话，很奇怪，虽然她从没见过池若水，但是此刻耳边却出现了她的声音。

　　【选择男人还是选择灵魂都是主角的自由。】
　　昏暗的环境引起褪黑素分泌，池漾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池若水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去或者留，爱情还是灵魂，都是你的自由，池漾。】
　　池漾皱起眉，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仿佛是被梦魇住了。

　　【这一点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由我创造，但也请你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去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不灭的灵魂。】
　　什么？你的礼物是什么？我要怎么获得不灭的灵魂？

　　【你知道的，池漾，你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吗？我知道什么？

　　“如果有人类真心爱你，他的灵魂就会分你一半，你就能获得不灭的灵魂。”
　　《海的女儿》的故事出现在眼前，仿佛正在指引着她找到答案。

　　池漾感觉自己沉入了海底，又回到了故乡。如果回到海天一色，那么结局只有一个，选择一个男人共度一生，继续去过被安排好的人生，被赋予的性格，被赋予的爱人，继续去做一个纸片人。

　　如果有人类真心爱我。
　　如果没有如果呢？
　　那就去挣一个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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