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关系网

　　“确定了？”沉默许久，老人的嗓子像拉破的风箱，终于挤出这么句话。筋脉凸起的手紧紧握住拐杖，细看之下竟是有些颤抖。
　　莫岑喉咙像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甚至不敢抬头面对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手抓着凳角像是要把那儿块掰下来。
　　他偏过头，双目紧闭，死死咬住口腔内的软肉，轻微的摇了摇头，宣判了结局。
　　他感觉自己像是生了锈，每动一下都疼的要命，豆大的泪珠从高空落下，浸到深色的裤子中消失不见。
　　一豆灯光照亮了半座庭院，却独独照不清三人的脸庞…
　　丁萧寒摩挲着酒杯，随后一仰而尽，她抬起头面向张樽茗，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哽咽：“老爷子，都到现在了还不愿意说吗？我求求你了，我姐她到底那儿去了？！”
　　她已经要被折磨疯了。
　　张樽茗脸色有些许灰败，整个人驼着，目光聚集在那个黑色保温杯上，“我真的不知道。”
　　那是一个漫天金黄的季节，落叶被风领到青石板，在躺椅下吱呀作响。
　　这天是个工作日清晨的酒馆太清静，少了俩闹腾的人，一时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良久，门口悬挂的青铜铃铛悠然响起，抬眼望去，张樽茗的手下意识动了两下。
　　看着丁萧瑾的笑脸在眼前不断放大，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在上次爆发的争吵后，他以为她再也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丁萧瑾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殷勤地把空了的茶杯续上茶水，身体半倾语气中带着讨好：“老爷子想没想我啊。”
　　张樽茗就躺在躺椅上摇着扇子，只当身边没有人。
　　知道老头儿心里还憋着股劲，丁萧瑾起身绕到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揉捏肩颈。
　　张樽茗轻哼了声，倒是也没拒绝。
　　丁萧瑾边按边唠着家常，句句都未提薛晴，老爷子也能时不时应上几句，场面一时间倒是格外和谐。
　　“我跟瑾丫头已经很久没有能静坐下来说话的时候，我想让这段时间变得再长点，可还是没忍住提了那东西…”
　　“你…反正我还是那句话，她和家你只能选一个。”张樽茗的语气到不像上次那么强硬，平静的叙述中带了些许沧桑。
　　她难得的没有争辩，说出了令张樽茗意料之外的答案：“我很久没回家了。”
　　闻言张樽茗愣了一下，倏地站起身，眉头紧蹙着，说：“她是不是欺负你了。”说着就要往门外走，看样子势必要将薛晴打一顿才罢休。
　　丁萧瑾忙上前将人拦下来，有些哭笑不得：“没有，就是累了。”
　　“真没有？”张樽茗看着她半信半疑地问。
　　“真没有。”丁萧瑾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挽着张樽茗的臂弯，“好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东西了，今天外孙女好好陪陪你。”
　　“我为你姐姐的迷途知返感到高兴，我以为一切都会回到正规上，直到…”
　　天色渐晚，张樽茗因着高兴喝了不少，丁萧瑾也难得放纵他一回，把他扶回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等我醒来时，人早就不见了…”张樽茗嗓音哽咽，混浊的眼珠上蒙了层水雾，他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下，没有人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开口沉重平缓的说出了最残忍的话语：“我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洪水终于冲垮多年垒建的大坝，从眼眶中蜂拥而出，自欺欺人的泡沫被一针挑破，丁萧寒彻底崩溃了。
　　她双手抱拳抵住额头，肩头一耸一耸，却还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一丝呜咽。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莫岑张了张口声音细弱蚊蝇：“不会的…不会的…瑾姐那么谨慎的人…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这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不不能当真…不能…”
　　这一句细微的话，让丁萧寒倏忽抬头，对还没有盖棺定论，这些做不得数，做不得…
　　丁萧寒偏执的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成了撑起这身血肉最后的脊骨。
　　她踉跄地站起身，挥开莫岑想要搀扶的手，步伐不稳地向门口走去。
　　在迈过门槛时绊了一跤，直直的倒在了地上，粗粝的石子带走手肘处的皮肉，染红了外套的袖角。
　　“哎呀”莫岑惊呼一声，赶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整张脸皱成一团，拉着人就要往屋子里去处理伤口。
　　丁萧寒：“不用麻烦了，拿清水冲一下就行。”
　　闻言，莫岑的眼睛都要瞪的像铜铃一般大小，“姐，离家这几年你就这么活的？！不行，这回得听我的，这么大的伤口必须消毒，你以为你是神啊！还有今天都成这样了，在家住一晚吧，大晚上别在出啥事。”
　　半晌，见丁萧寒没有要动的意思，莫岑刚想使用强制执行，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张樽茗拦住了。
　　只见老爷子拿了瓢水，轻缓地给丁萧寒洗着伤口，又从兜里掏出用塑料袋装好的碘伏和棉签硬塞到她手里，说：“路上小心。”
　　丁萧寒看着张樽茗一直没抬起来眼眸，“嗯”了一声，“您也要注意身体。”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看着丁萧寒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灯光下。
　　这操作把莫岑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是就怎么让人走了，师父？！”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不然呢，还想收监一样把人压在这。”说着扭头就往屋里走去。
　　“不不是…我我这…”莫岑看看大门外又看看大门内，轻叹口气认命地关上大门。
　　这一天天谁都有加密沟通了，就我是被排挤的…
　　黑暗中一扇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细，黑色的眼眸反着光在缝细中露出来，颤动的瞳仁显示着恐怖。这时一首童谣响彻在整个走廊，“快躲藏，快躲藏，三个小孩找宝藏，不要出声不要跑，不然遇上大灰狼…”
　　缝细中的瞳孔又隐于黑暗，连带着那条缝细都悄无声息的闭合。女孩蜷缩在墙角双手捂着耳朵，身体在极度的恐惧下剧烈抖动着。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张被大火烧毁的脸浮现出来，枯槁的双手一把捧起女孩的脸，她咧嘴笑着显得面目更加狰狞，“阿寒，妈妈找到你了。”
　　丁萧寒猛地惊起直坐在床上，她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滴落，枕巾早已被汗水浸透。她咽了口唾沫去寻找童谣的来源，她拿起手机的手有些颤抖，那个人怎么了？
　　电话被接通，医护人员的声音传来：“请问是丁萧寒女士吗？”
　　“嗯，有什么事吗？”丁萧寒的气息不稳话说得很轻。
　　“您母亲张玥于今日凌晨割腕自杀，由于抢救及时已无生命危险，我们这边建议您过来一趟…”
　　剩下的丁萧寒没怎么细听，确定了那个人没死就行，“嗯，行，我会抽空去一趟。”匆匆敷衍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晨光熹微，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明明只睡了不过三个小时，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摩挲着指肚，犹豫半晌还是拿出了抽屉最内角的烟盒。
　　晌午，沐珝拎着大包小包的父爱母爱回到大平层，将东西都堆在桌上连着扫视一圈，径直走向丁萧寒的卧室门前敲了敲：“老丁在家不？”
　　尾音刚落，门刷的一下打开，沐珝下意识退了半分，眼睛瞪的溜圆。
　　只见门内人揉了揉发涩的眼，嗓子沙哑的说：“回来了。”
　　沐珝僵硬着点头，“你…昨晚干啥了？”
　　“待着呗，我还能干啥？”丁萧寒一脸莫名其妙答道。
　　“你确定？”沐珝眉梢勾起，双臂抱胸上下打量着她，“看着不像啊。”
　　——丁萧寒的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眼下的乌黑都可以去竞选国宝，尤其是那直冲天灵盖的烟味，也不知道是她身上的还是屋里的。
　　看着这张脸沐珝脑子里就蹦出句话：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
　　丁萧寒赏她个白眼道：“闲了就去外头溜达，别烦我。”说罢，抬脚勾了下门转身回了卧室。
　　“欸，别介。”沐珝用手挡了一下顺着门缝溜了进去，
　　屋内黑咕隆咚一片，只有床上的电脑是唯一的光源。这里的尼古丁含量简直爆表，沐珝不住咳嗽几声，她上前一把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通风，嘴上也不歇着：“你的身体要不要了？又是摸黑看电脑又是抽烟，还熬夜，你是仗着昨天家里没人要上天呢…”
　　沐珝絮叨半天也不见身后人吭声，换平常早该让自己闭嘴了。她转过身，只见那祖宗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一只手在键盘上敲着发出“哒哒”声。
　　她顿时目光一凝，绕到床的另一头，把丁萧寒藏到被子里的手薅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摔的，没事。”丁萧寒说着就想把手抽回来。
　　沐珝不为所动的拆下纱布，“包的很草率，消毒有你的风格，约等于没有消毒。丁萧寒你是要等着它发炎，你就舒坦了是不？！”
　　丁萧寒：“大冬天的，哪那么容易发炎。”
　　沐珝瞥了她一眼，沉默的到客厅拿过医药箱，又重新仔仔细细给伤口消了遍毒，拿纱布重新包好，在上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干完这些，沐珝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我倒要看看这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沐珝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她伸手摸上丁萧寒的额头，“也没发烧，好好的写什么简历？你那店还没倒闭呢。”
　　说着她又操作了下电脑，只感觉整个世界都背叛她了，“你投简历也就算了，还全TM投的是顾氏旗下的公司！”
　　不对…这不对，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沐珝嘀咕着，狠狠掐自己大腿一下。
　　嗷一嗓子，把丁萧寒都吓得一激灵。
　　只见沐珝捂着大腿，眼含泪花，一脸心死的样子，丁萧寒戳了下她的肩问:“你没事吧？”
　　沐珝摇摇头，整张脸埋在手里，她得要缓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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