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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半月后。
晚上,宋玉墨在校舍中看书,她的读书报告已经写完了,上一段婚姻也已经结束了。
证明离婚的那一册纸安然躺在书桌的抽屉里,是这两个月时间的句号。
宋玉墨时时有些恍然,尤其是回想起结婚前自己给自己做的心里工作,仿佛预备了去干一件大事,最后不了了之一样。
经过了这场婚姻前的宋玉墨,和经过后的宋玉墨别无二致,中间的这一切都如同没有发生过。
小时候见到飞在空中的小虫,宋玉墨的老妈子必用掸子去扫,而那些小虫都会“嗡”一下的飞起来,绕一圈后再次停下不动。
宋玉墨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里。这时,门外的走廊上传出一阵有些拖沓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听上去走路的人很疲倦,但仍然保持着走路的力度,不显得虚弱。
宋玉墨认出来是住在隔壁的吴丽桐回来了,她是济大里唯一教授政治的女教授,年近中年。
按照资历,吴丽桐是可以住在校内的□□宿舍的,却不知为何一直住在校外,听说是为了家庭。
宋玉墨成为讲师后,在这里遇见她几次,她是微胖的身材,面孔也胖胖的,气色很红润,与剪短的头发一起给人干练的印象。
更多时候,宋玉墨都遇不到她,而是像这样夜了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
宋玉墨猜测她可能是回家照顾孩子。可能她的孩子还很小吧。
但今天,吴丽桐的声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伴随着开门进屋消失,而是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有开门的声音传来。
因为晚上太安静了,加上宋玉墨对这位教授很欣赏,不由得格外注意,有些忧心她是不是晕倒了。
她把书页折了个角,合起来放下,想起身去走廊上看看,自己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宋玉墨有些惊讶和紧张,心跳加快了两拍,走去开了门。
门外是吴丽桐,眼神很亲切的探着,见宋玉墨开门,她笑道:”玉墨,还没休息吧?我看你房间亮着灯,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宋玉墨愣了一下,忙道:”啊,没事,我正看书呢,您先进来吧!“
吴丽桐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比较麻烦你。就在这说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去了。“
她的笑容很礼貌也很客气,宋玉墨也就不坚持了,认真道:“能帮您的我肯定帮。”
吴丽桐“嗳”了一声,“我这脚,起水泡了,今天走路走的多,给磨破了。这不,走上来发现忘打饭了,要是再下去一趟,估计我这脚该不行了。
“玉墨,能麻烦你帮我去打躺饭吗?当姐欠你个人情,怎么还你尽管提。”
宋玉墨这才看见她手上提着个保温食盒,虽然没有不情愿,但她有点诧异。
因为她和吴丽桐交集并不深,之前撞见的几次都只是随意谈天,而且以自己讲话居多。
今天吴丽桐话里的稔熟让她怪意外的,难道对方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然而吴丽桐的态度很正常且客气,宋玉墨就因此没有细想,接过她的食盒,道:“不用不用,那我帮您去学校打?不过晚上供应什么菜不确定。”
吴丽桐却怔了一秒后迅速的摆了摆手,道:“学校太远了,你就去楼下,大路上两百米左右有个大姨支的小摊,在那给我打份两面黄就行。”
宋玉墨有些疑惑,因为她对吴丽桐说的小摊没有印象。
不过可能是最近刚来的吧,最近她的确没怎么关注公寓周围。宋玉墨答应着,让吴丽桐回房等吧,她这就去。
吴丽桐却在她走了两步后又叫住了她,大笑着递给她一卷纸币,道:”你瞧我,钱都忘了给你了。“
宋玉墨不是很习惯这样的氛围,接过钱就赶紧下楼帮忙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宋玉墨沿着路走,果然看到了吴丽桐说的小摊。
摆摊的与吴丽桐所形容的”大姨“有些出路,眼前的女人挽着个髻,面容看着严肃而刚毅,看上去顶多叫声”大姐“。
她的摊架上挂了盏煤油灯,很旧了,发的光也有些微弱,唯恐引起谁的注意似的。
见宋玉墨走近,摆摊大姐抬起头,瞄一眼她手里的食盒,道:”买包子吗?“
宋玉墨一听,以为自己认错摊了,难道不是卖两面黄的?她不禁看了两眼对方,试探着问:”有两面黄吗?“
摆摊大姐不动声色的说有,接过食盒,到背对着宋玉墨的铁桶里装了起来。
等了一会,她装好了,双手递给宋玉墨,道:”慢走。“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有包子吗?“
宋玉墨便提着食盒抽身走了,往公寓走。
夏天天色黑的快,现在周围已经可以说黑黢黢了。大路上铺了路灯,倒也不会黑得吓人。
宋玉墨是个经常会因为环境产生思绪的人,在黑夜里走着,也漫上一些怅然的心情。
手里的食盒散发着热气,触她的手,宋玉墨于是加快了步伐。
这时,走在她前面的一个女人却慢了下来,宋玉墨走得快,离她背影的距离拉近了。
于是宋玉墨看清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纱裙,腰收的很紧,且做了镂空的设计,能看到里面白腻的皮肉。
感受到宋玉墨离得近了,她突然回过头来,斜斜的睨了一眼,宋玉墨看到她额头上鬈曲着的头发,被汗湿了似的。
宋玉墨微微一愣,随机礼貌的笑了下。然而女人却不知为何立马扭回了头,迅速加快了脚步。
宋玉墨感到莫名,便放慢了脚步,以为是自己走的离人家太近了。
没过一会,公寓到了,宋玉墨拐到小路上往那走,最后看了一眼那女人。
她看到女人停下了步子,因为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西装装扮的男人,宋玉墨看到女人有些紧张的蜷着双臂,还以为她在害怕。
不过下一秒,那女人就展开了臂弯,因为男人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女人扑了上去,两臂柔软的抱住男人的右手,把腹部上方的位置挺了起来,往男人身上靠。
他们走远了,宋玉墨最后看到女人纱裙的裙摆,还有男人的皮鞋。
宋玉墨倒不怎么恶心,只是多少有点心情复杂,她以前也听说过会有沿街拉客的风月女人,但那都只是听说。
不知怎得,宋玉墨因为那件纱裙想到了尹雪情,那天她陪同程景潘出席饭宴时,穿的也是纱裙。
不过尹雪情那件是洋纱的,设计也没有那样露骨。
宋玉墨同时想到了那天尹雪情迫切想要向自己解释的样子,以及听到自己说会去找她,告知的她所工作舞厅的名字。
明天就是她们舞厅解封的日子了,宋玉墨没有猜错,程景潘承诺尹雪情陪他赴那一场宴,就让舞厅提前解封,然而他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舞厅还是按原样被查封了半个月之久,明日期限过去,重新开张。
虽然宋玉墨当时说了明天会去给她认真解释的机会,但那时候是看尹雪情的表情不落忍。
过去了这些日子,她几乎都要忘了和程景潘有关的人和事了,而且实际上尹雪情的苦衷,或者说她的理由,宋玉墨也不是猜不到。
但是,当时嘴一快就说出来了,难不成当作没说过么?
那要是履约,自己又要以什么态度去?
宋玉墨心里的声音分成了两派,一派被尹雪情那天的表现牵绕着,一派被她自己的理智引着。
就这么胡乱想着,宋玉墨回到了房间,她暂停了考量,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吴丽桐很快来开了门,不知为何她的神情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放松了,宋玉墨把饭盒递给她,关切了一下她的身体。
吴丽桐跟她道谢,说自己没事。宋玉墨就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思考到底要不要去尹雪情的舞厅了。
这个问题耗费了宋玉墨在接下来的晚间精力,她的书只看到后两页,就又折上角放好了。
直到躺在床上休息,她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第二天,宋玉墨在迷迷糊糊间马上想到这件事,瞬间清醒过来。
因为上午有课,她暂时把事情放在脑后,下午参加了一场教学研讨,直到傍晚才结束。
到了校舍,宋玉墨再次开始纠结,最终还是迈步下楼,招了人力车,对车夫说:去千花楼餐厅。”
繁华的十里洋场中,随着天色变暗,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招牌亮了起来,千花楼的大门挂上了大红的字牌,以庆祝重新开业。
二楼的舞厅传来劈里啪啦的脚步声,一众舞女正练习有些生疏的舞步,也有一些仍在更衣间中挑剔着装,尹雪情便是其中一员。
她今日是彻彻底底好好装扮了,早两天就拿了压箱底的绸缎,去请裁缝做了件月白绸面舞裙,裙子上的装饰已经够多了,但尹雪情换上了仍觉不满,又在腰间挂了一把珍珠串。
包梳头的伍婶给她梳了穿心髻,用银饰装点着,又在鬓边簪了一朵玉梨花。脸上用眉笔勾了眼线,眼皮也上了色。
尹雪情怕自己一双薄唇有刻薄相,还刻意将口红上的饱满了些。
她在镜子里左右端详自己,却又不太满意。但是,有多久没有这么费心打扮了?
尹雪情心里很清楚是因为宋玉墨说了她会来的话,但是,人家一个名门太太——不,小姐,她和程景潘离婚的启事已经登报不少时间了。
一个名门小姐真的会踏足她们这种风月场么?也许,宋玉墨只是哄她的罢,尹雪情看得透她的善良,不忍。
但无论如何,她还想再跟宋玉墨见一面,再认真的道一次歉也好。即使她不来,自己好歹准备了,像个样子。
尹雪情没有什么真正的礼仪意识,她只觉得盛装打扮就是尊重来者的表现。
她不再看镜子,拉开一旁的首饰匣子,翻找起来。
找出一只三克拉钻戒,尹雪情将她套上手指,看了一眼。
这是她刚红起来时一个富商送她的,记得那时候,钻面璀璨亮眼,今天看着却仿佛没有以前亮,难道是屋子里灯光暗?
算了,尹雪情放下手,又找出一条珍珠手链戴上。最后选了一双鞋面镶了细钻的鞋,鞋跟不算高。
这时,七妹水芙蓉敲了门进来,她和尹雪情关系不错。
水芙蓉穿了淡粉色的织锦旗袍,不张扬也不落下乘,秀秀气气的走进来,看着尹雪情这架势,笑了:“五姐今日怎地这么认真?我们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尹雪情掐了她一下,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道:“今晚我有客人。”
水芙蓉看着她,猜测:“广东那个棉纱厂老板?”
尹雪情摇摇头,让她再猜。水芙蓉又说了几个,尹雪情都说不是,最后她忍住笑了,道:“是宋玉墨,姓程的他前太太。”
水芙蓉睁大了眼睛,道:“五姐你邀请她来的?她答应你了?你不是陪程景潘吃饭的时候被她撞见了吗?”
尹雪情“嘘”了一声,让她别大惊小怪,道:“人家脾气好,当时我拼命也要给她解释,那里人多口杂,她就说了今天来我们这吃饭,再听我解释。”
水芙蓉了然,道:“你都给她跪下了,她不这样倒才怪。”
尹雪情又掐了她一下,嗔道:“我们这种人,下跪岂非常事?我不想那样正经有文化的一个人——觉得我撒谎。你知不知道,她年纪小,可是在大学里教书呢。
”也不知道姓程的为什么对她不满,三番五次跟我讲些有的没的,还有那些交际的男人也说,我看是流言。“
说着,尹雪情又在自己的首饰匣子里翻了一串桃粉色的蝴蝶手串,戴到水芙蓉的手腕上,道:“你有点素了,好不容易重新开业,这是做什么?”
水芙蓉笑着推脱几把,推不过,便戴着了,道:“第一天嘛,出风头是姐姐们的事情了。”
尹雪情揽着她走出更衣室,边继续聊着在舞池里的二三事。
楼下的餐厅已经有客人了,宋玉墨转了两趟人力车,也在辉煌的大门前停步。
然而接待员看宋玉墨衣着朴素,就拦了她,眼高手低道:“抱歉,今天我们有包场,暂不接待女客,您改日约伴来?”
宋玉墨礼貌的笑了一下,从手包夹层里拿了名片,平着展示给接待员看,道:“我是来找人的。”
接待员看到最底下宋家旧宅的住址,马上没了轻蔑样子,对宋玉墨说:“您请,您请。”
宋玉墨收起名片,走进了餐厅,是以欧式风格为主的建筑。
她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随口点了些饭菜,没有人认出她,因为宋玉墨并不经常出席社交场,可以说是极少。
宋玉墨此行的目的只有见尹雪情,然而她现在也颇为踌躇,有些后悔那天说了如同承诺的话。
说不定尹雪情觉得她是随口一说,今天已经忘了呢?
不过自己和程景潘的事情闹到现在,她也算被牵扯得深了,也该告诉她事情结局。
宋玉墨想着这些,食不知味的用完了餐,等到店里的人差不多都吃完了,千花楼的经理迎了下来,在中间陪笑:”舞厅已经开放!人都等着了,客人们请随意!“
开始有男人松了领带,跟正在聊的人结伴走上二楼,也有夫妇一起上去的,宋玉墨作为少数几个独身女性,只好跟着人流往上走。
突然有人碰到她的肩,是个男人,立刻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宋玉墨没有看他,轻轻点了下头,表示没事。
那男人又说:”您也一个人?“
宋玉墨”嗯“了一声,不欲多说,走到舞厅门口,男人作绅士样子,拉开门后冲宋玉墨示意,请她进去。
宋玉墨没有办法,僵硬的道了谢走进去,身后男人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宋玉墨很有些紧张,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刚想说话,宋玉墨前方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姐,您来了。“是尹雪情
宋玉墨一下子把头扭了回去。
尹雪情笑吟吟的看着她,鬓边的白梨花绽放着,一身舞裙在舞厅的灯下发着光。
她说:”您第一次来,我先带您去坐坐吧。“
宋玉墨连呼吸都不知何时屏住了,尹雪情又说了一遍,她才回神,跟着尹雪情走了。
两人来到旁边用作休息的小茶桌,宋玉墨还不太清醒,尹雪情手臂搭在桌上,身子略微前倾,咬字很轻的问宋玉墨:”您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么?“
宋玉墨简直没法和她对视,勉强道:”还算可以...嗯,和程景潘离婚了,你有看报吗...“
尹雪情”嗳“了一声,说:”我看了。说到这个,您是来听我解释的,我还要再跟您说一次道歉,是诚心的。“
听她提起这话,宋玉墨便找回了态势,看着尹雪情道:”只要你不是有意做外室情人,那么我就相信你。如今我与程景潘也没有关系了。“
尹雪情低了头,认真说起那天前后的细节,宋玉墨听着,间或反问一些话,或是劝诫一些话。
两人谈着谈着,乐队开始演奏曲子了,客人都正式跳了起来。
由于尹雪情提早跟领班打了招呼,今天要接待宋玉墨,不参与转台子。
除了尹雪情外的舞女都投入了男人的臂弯,随着节拍转起步子来。
音乐声不小,宋玉墨犹豫着该不该停止对话,尹雪情突然凑近了一点,对宋玉墨说:”您跳过舞吗?“
宋玉墨吃了一惊,想要往后退一些,但那样对方可能听不见她说话了。
无法,宋玉墨只得就这个姿势,有些羞赧道:”没有,我不会。“
尹雪情笑了笑,耳下坠着的银坠子似乎也在晃,说:”那跟我跳一支吧,我来教您。“
于是宋玉墨就被尹雪情拉着进了舞池,恢弘的灯光闪烁着,尹雪情的长眼睛也忽明忽暗。
她带着宋玉墨,轻声说着:”这是一个四拍,放轻松,慢慢来...”
宋玉墨的脸红透了,她的女式皮鞋总也踢到尹雪情的高跟鞋根上去,仓皇的道着歉,不敢抬头看。
尹雪情却不嘲笑她,认真的带她感受节奏,几番下来,宋玉墨学会了一些要领。
然而她的脸还是很红,离得太近,尹雪情的耳坠就在她眼前一闪一闪,让她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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