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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非也非也。”那剑宗弟子摇头道:“祁氏并非都是补天者,天资卓绝还不够,需心生剑纹。饶是这祁氏宗祖努力散开枝叶,历代补天者都只有一人且仅此一人。”
“更何况……”那剑宗弟子一改喜色,凑近牧寻凝重道:“道友可听过补天者的宿命?”
牧寻如实道:“没听过。”
“每当有比前任补天者更有天赋的修仙奇才出现,前任补天者不出三日便会暴毙!其在世所修炼的所有修为都会被新的补天者吞噬,唉!正可谓’新剑出鞘日,旧剑折刃时‘。”
牧寻悚然,用所谓天才来砌砖堆瓦铺成的补天之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鲜亮风光。
只是这涉及宗门辛秘,这剑修弟子竟作闲谈,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懂得倒挺多。”
那剑宗弟子突然“嘿嘿”一笑,袖袍一抖,像变戏法似的哗啦啦抖出七八本装订歪斜的册子,朝牧寻扬了扬:“道友请看——”
“想知道更多的话,我手上这本《苍澜宗门志》折价卖给你啦!只要五百文!要是嫌这个不够劲..……”此人突然从裤管里摸出本泛黄的小册子,道:“想听散开枝叶那部分的,这里还有《祁氏秘录》,只需三百文,童叟无欺!”
说着突然警觉地左右张望,迅速把《祁氏秘录》塞回裤管,转而举起另一本:“当然啦,要是怕惹麻烦,这本《苍澜剑宗膳房偷吃指南》只要一百文!我亲自验证过所有路线——”
那百乐门弟子跟人吵架,还有闲心管这边,见不得牧寻受骗,出言提醒:“别听他胡扯!这些事情在苍澜剑宗都不算秘密。他见你是魔族,又一问三不知,想讹你钱呢!”
“还有,苍澜剑宗膳房有什么吃的,全是他娘的白菜——”
牧寻道:“无事,我本来就身无分文。”
方才还化作货郎的剑宗弟子一听,收了笑脸,也将那些花花绿绿的册子一并收了去:“呸,没钱跟我聊这么久,浪费表情!”
这剑宗弟子还未收声,神情忽然一变,膝窝一软,整个人直直地朝前跪去!
牧寻心想我还没动手呢:“不必行此大礼。”
那剑宗弟子却是不语,面庞苍白,冷汗遍布,朝着那聚仙台某个方向诡异地拜了下去。
他身侧的佩剑也嗡嗡震颤,剑穗无风自动。
这时牧寻才琢磨出不对劲,回望四周,竟然哗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剑宗弟子,弟子们腰间的佩剑无一例外,“锵”地自行出鞘三寸,寒光如水,映得满台生辉。
那些修为高的弟子,也是一副要跪不跪的模样,身体抖若筛糠,死死捂着腰间的剑。
前方传来一声清越剑鸣,如凤唳龙吟,震得在场弟子灵台剧颤。
就连牧寻也无端感受到那巨大的威压,瞳孔一缩。
“嗡──”
剑鸣突然响彻云霄,台下弟子们的佩剑完全出鞘,悬浮于空,剑尖低垂,如臣子朝拜君王。就连祁盛阳腰间的“问鼎”也微微颤动,发出共鸣之音。
万剑归宗。
那聚仙台上,一道身影长身鹤立,手中握着一柄亮若星辰的传世神兵。人们第一眼往那举世闻名的叩天剑上瞅,第二眼不由得被持剑人的容貌勾了去,他生的俊极美极,偏偏双眸寒若冰霜,像尊玉雕的杀器。
牧寻仿佛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目光倏而明亮起来。
这不是他找了数日,思了数日,画了数日,在桃林见到的那个家伙吗?
他左顾右盼,发现周围人跪的跪倒的倒,便只能蹲下来,朝先前那位剑宗弟子问道:“这位兄台,请问那台上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面色煞白,仿佛正承受着浩瀚剑意,他古怪地瞥了眼完全不受影响的牧寻,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便是连三岁小儿都听过漱雪君的名号……你竟不知?!他可是瀛洲祁氏的麒麟子,宗主大人的亲外甥……修真界多少天骄翘楚,连他衣角都难攀附……”
“噢——”牧寻拖长了音调,又看向聚仙台中心,眼中雀跃:“那他挺厉害的。”
..
自叩天剑认主大典结束后,不同门派的弟子们神色各异地回学宫了,特别是那群修剑的,一个个春光拂面,仿佛这叩天剑认得主是他们自个似得。共修院这批魔族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明所以地集合,不明所以地听祁盛阳发表了一场又长又臭的演讲,不明所以地回程,噢,倒也有一位——
“瑶姐,你有没有觉得……牧兄傻了。”
麟瑶见牧寻眸光飘忽不定,仰面对着虚空痴笑,一副憨傻模样。摇摇头道:“唉,想来是被那劳什子叩天剑的剑光震得,灵台破损,没救了。”
魔族少年大惊:“牧兄这么厉害,怎么会被那剑光所伤!?”
麟瑶道:“这我也不知,莫不是这叩天剑能自行筛选,你我都不在它震慑的范围内,所以只伤了牧寻的脑子?”
谈话间,牧寻无端笑了一声,嘴里喃喃有词,慎人极了。
几人趴过去听,才听清他口中嘟囔的是什么:“祁安,祁安,真是好名字。”
那头石惊天再次拍案:“大胆魔族!漱雪君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
方才麟瑶一众唤了牧寻千百遍都没被搭理,这会他倒是眼神清明了许多,一反常态地没有跟石惊天掰扯:“漱雪君吗?剑意纯净雪落无痕,嗯,这称呼我也喜欢。”
石惊天恶寒至极:“……谁管你喜不喜欢!”
“柳夫子来了!”
不知谁吼了一声,趴案的,调笑的,逗蛐的,对峙的,无一例外脸色骤变,就连牧寻案前那一帮魔族少年都做鸟兽散了。
共修院的夫子们都不大愿意教魔族是有原因的,若是仙门弟子中有屡教屡犯知错不改的,尚且可以一纸飞书告回本家,令其父母长辈管教。而魔族大多要上演寻亲记,谁是谁的爹谁又是谁的娘,一套伦理道德可以掰扯个三天三夜。再加上魔族遵循弱肉强食,以武为尊,能动手解决的事绝不动口,成长到现在还能双亲健在的小魔已经算是魔族中的幸运儿了,自然不吃一山更有一山高那一套。
更何况有些魔族家长,比在共修院修习的小魔还要恶贯满盈,实属叫人头疼。
但怕教,不代表没有人教。
柳一鸣持着拂尘进屋时,满室正襟危坐,落针可闻。
这夫子生得一副‘天生该执戒尺’的相貌。
灰白鬓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道霜眉斜飞入鬓,一双鹰目精光四射,学生袖中藏半页闲书都能被他剜出来。
柳一鸣授课,身上只带两样东西,一是拂尘,二是戒尺。
为什么不带书呢?
这就不得不提起柳一鸣的传世名句了:“书,读一遍就该刻在灵台。若还要翻第二遍,便是灵台生了惰虫,还修什么仙?”
自此每授课,必要随机抽走一名弟子的书册。那倒霉孩子只得干坐整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在柳一鸣手中翻飞,若是再抽到这弟子背书——惨兮!
背书时若错一字,柳一鸣当场以戒尺量唇,美其名曰正口业。
提问时答错,便冷笑:“连这都不知?”
还有那让牧寻恨到牙痒痒的拂尘,抽人前必先引经据典,每打一记便喝问:“知错否?”若答慢了再加三下。
牧寻那日偷鱼,被这该死的拂尘抽了七七四十九下,晚上回去做噩梦,梦里都是柳一鸣的‘知错否。’
牧寻及其讨厌柳一鸣,麟瑶则不然:“他虽然打你,但对其他那些犯了错的仙门弟子也是照打不误的,很公平。”
牧寻嗫嚅道:“我都要被他打出心魔了。”
往常柳一鸣授课满座寂然,这种活不活死不死的氛围会一直持续到下课,今儿却有些不同,这柳一鸣身后跟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修士,定睛一看,竟是今日在聚仙台上大出风头的漱雪君。
一时嘶嘶抽气声四起,少年们兴奋的同时又迫于柳一鸣的淫威,一个个眼睛瞪如铜铃,好奇地往那祁安身上瞅。
祁安面色淡淡,光站着也显得气度非凡,腰边没有配那柄闻风丧胆的剑。
柳一鸣对祁安是一派和颜悦色:“念生,寻个位置坐下吧。”
位置?
这青藜院装着内宗外宗魔族三十余号人,哪还有多余的位置?
莫不是要……同桌?
弟子们嘴巴紧闭,不停交换眼神。
漱雪君为什么会来?
漱雪君是要跟我们一同上课么?
牧寻后来才知晓,祁安会进共修院与他们一齐修习,是祁盛阳的授意。毕竟补天者的做派就代表剑宗的做派,除了坐实‘有教无类’的仙门大家作风外,青藜院是外宗弟子和魔族最多的地方,有利于广交好友,刷刷脸熟。
祁安一动,那些弟子们的眼睛也紧黏着他动,与此同时也不禁期待他会与谁同桌,每当祁安经过案前,那张书案旁的弟子必然会将背挺得再直一些。
‘哗啦——’
一阵书册挪移之声在安静的学宫内显得尤为刺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牧寻将自己案上的书啊画啊全都挪到了一边,人也倾向书案一侧,空出大半座位,目光闪闪地盯着祁安。
此举已经将邀请写在了脸上,仙宗弟子们面色古怪,补天者要跟魔族同桌吗?那画面得有多诡异啊。
祁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跟没看也没甚区别——因为他已经面不改色地经过牧寻,走到石惊天的书案旁边。
祁安辨认了一会石惊天身上的校服,问:“兽宗少主石惊天?”
石惊天仿佛中了彩,又惊又喜道:“是、是我。”
祁安点点头,抚开衣摆,在他身侧坐下了。
‘咔嚓!‘
这头石惊天面上生辉,仿佛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殊荣,那头便传来断裂声——只见牧寻脸色黑若炭灰,又怨又恨地看向这里,手中握着一根断了两截的毛笔。
这一眼叫石惊天见了阎王,瞬间僵直,惊起一身凉汗。
柳一鸣厉声:“牧寻,不想上课就出去。”
牧寻轻哼了一声,板着个臭脸,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
今日青藜院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那漱雪君比催学的鼓还有用,他往这屋子里一坐,一众弟子竟显得求知若渴,嗜学如命了。
这堂课上得柳一鸣相当满意,连连点头微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只可惜——
“啪!”
玄铁戒尺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三滴。柳一鸣额角青筋暴起:“牧寻!你给我站起来!”
“你身后是刻着《御剑诀》还是画着《百兽图》?值得你三番五次回头看?”
牧寻身后,被恶毒地窥了半堂课的石惊天总算将吊起来的一颗心放下些许,身边,祁安一脸漠然。
牧寻道:“回夫子,我在看人。”
没想到牧寻理直气壮地回答了,柳一鸣问:“看什么人?”
“漱雪君。”
空气突然凝固。
万众瞩目中,石惊天刚放下的一颗心又往上提。
看祁安确乎比看柳一鸣讲课有趣的多,毕竟祁安长了一张百看不厌的好脸,光坐在那儿也是赏心悦目的,不过众人心里再怎么认同,也只能缩着脖子不说话。
柳一鸣显然是气极了,竟问牧寻:“好看么?”
牧寻直言不讳道:“好看。”
“……”前排的弟子死死掐住大腿,腮帮鼓得发酸,有人把书册卷成了筒抵在唇上憋笑。
柳一鸣怒发冲冠:“出去!”
牧寻大大方方地滚了。
晨光穿过窗棂,正巧落在祁安身上。那人依旧垂眸翻卷,如鸦翼的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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