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

　　这天放学后，我扫完地，做完饭，洗完碗，洗完衣服，烧完水……
　　好多好多事情完成以后，立马就跑来了菜园里。
　　最近有些村里人，乘着我们家没有人来地里，像水一样悄悄渗透，慢慢地把他们的地扩张到我的田地里。
　　抢走了我的土地，这可不行!
　　我转头看着归寂，拍了拍脑袋，笑着说:“我有办法!”
　　我跑到家门口的柴堆边，扛起一根竹子跑到菜地里。
　　拿着刀，我像大力神挥舞着刀把，把它们劈成一根根大小适合的短竹条，一根根插入土里。
　　怕它们不牢固，我拿起大石头砸了砸，用手掰了掰，发现掰不动，我才张开手朝归寂笑，栅栏慢慢地树在菜园里。
　　我拍了拍手，向归寂展示自己的神力。
　　“我是不是很厉害？”我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胸，双脚活泼地规律跳动着。
　　“非常厉害，又学会一项新技能。”归寂拿过脚边的刀，放在一边，淡淡笑着说。
　　归寂抓住我的手，盯着那处木屑快速拔了出来，擦了擦鲜红的血，她将创可贴贴在伤口处。
　　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远处熟悉的身影在今年最后一片油菜花从里若隐若现，像一只灵动飞舞的蝴蝶。
　　发现可以转移注意力，我高声呼喊着:“嗨！你来啦！”
　　“当然，我从来没有缺席。”明珠倚着锄头，手里转着自己乌黑的秀发。
　　“浇过水了，有些杂草也拔了，你不用担心了。”明珠把锄头靠在新做的栅栏边，笑着说:“不准和我说谢谢，你教我学习，我帮你锄锄地，我们互帮互利。”
　　我瞪大了眼睛，摆动着手走到明珠身边愣着说:“这么厉害!”
　　明珠骄傲地抬起头，笑着说:“那可不是，我是谁啊？”
　　我向明珠深深鞠了一躬，认真地说:“拜见善心大使。”
　　明珠见状，也朝我鞠了一躬，认真地说:“拜见小老师。”
　　归寂看着我们的动作无声地笑了一下，明珠的锄头被她抛弃在空中，奋力地砸入地面。
　　“大使，你的法杖掉了。”我立起身轻声说。
　　“大使马上捡起来。”明珠双手合十，认真地说。
　　“别这么神经兮兮的了，开课吧，李老师！”明珠捡起锄头，四周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人以后坐在田埂上，双手撑着脑袋说道。
　　书页翻动，我靠坐在她身边，归寂静静坐在我身边，静静地说话声带着知识一个个走进大脑。
　　看着夕阳融入墨色的夜，明珠伸了伸懒腰。
　　“转眼间又活了快半年了。”看着沉浸的黑夜，我有些没由头的惆怅。
　　“哎呀，活着的时间长着呢，长命百岁知不知道？不要读书读傻了。”明珠果断地说:“别每天说这些太伤感的东西，要向上，课本上说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李老师不要只学习，不学名言啊!”明珠撞了一下我的头，笑着说。
　　“好的好的。”我连忙应答道，缩向归寂身边。
　　“现在我是老师，你得和我一起读。”明珠抓着我的肩膀，笑着说:“明珠长命百岁！”
　　“明珠长命百岁。”我缩成一团，无助地看着归寂，没想到归寂在旁边躺着，笑着看着我。
　　“太小声了！大点声！”明珠摇着我的身体，笑着说:“这种事就要大声说！”
　　“明珠长命百岁！”我大声地喊了一句，转头看着明珠，眼里全是肯定的请求。
　　“好吧好吧，下一句。”明珠拍了拍我的背，继续道:“长命百岁！”
　　转头看着归寂，我的眼神有些兴奋，她朝我笑着，眼里全是堆砌的笑意。
　　“长命百岁！”我大声喊了出来，幸福此刻离我如此之近，我的心情飞向天际，我大声地喊道:“长命百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你怎么比我还兴奋啊？”
　　没听清明珠的话，我拉着她和归寂的手，大声喊着。
　　笑意裹挟着泪水一同喷薄而出，满山都是我们的回声，阵阵不绝。
　　“谁在那里说话呢？吵死了知不知道？”村里传来呼喊声，我们连忙躲在栅栏下，互相笑着不能喘气。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轻轻擦着我的眼泪。
　　一阵寒冷的秋风悄悄走过，归寂温暖的身体靠在了我身边。
　　眼前的朦胧驱散，我转头看见月光饱满的微笑。
　　“回家了，有点晚了。”明珠扛着锄头，笑着招了招手，继续说:“虽然感觉你有神经病，不过还是很好的朋友的，明天见！”
　　“明天见。”我轻声应答着，看着她踏月缓缓离去。
　　“准备走了吗，李老师？”归寂从身后抱着我，我缩进她的怀里，就像躺进舒适的摇篮。
　　“李老师不想动了。”我朝她做了个苦瓜脸，转身趴在她的肩头，嘟囔着:“走不动了，好累呀，你带我回家吧。”
　　“那就不拒绝李老师的好意了。”归寂背起我，就像背着一团湿润的空气一样，丝毫不费力。
　　“力气很大。”
　　“谢谢夸奖，我也希望是我的力气大。”
　　苍蓝的天空晕出几朵白云，树木干枯的枝条直插云层，秋天筛下的一些褐色的树叶，飘飘忽忽躺在干黄的草堆里。
　　下课铃声打破沉闷的寂静，尽管只有两层楼，但校园在一瞬间立马活了起来。
　　我绕开拥挤的人群，拿着水杯准备去接水。
　　水像暂停在了时间里一般停留在水杯里，正当我盯着水流出神时，肩上突然被轻拍了一下，我警觉地立马转身。
　　对方明显也被我吓了一跳，肩膀上下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她有些难为情地咬着嘴唇，仿佛下定决心，她靠近我的耳旁，双手做成喇叭状，有些犹豫地说:“你裤子脏了，去厕所洗一下吧。”
　　口袋动了一下，女生转身往教室走去，脚步发出的嗒嗒声像句子中的标点符号一样，在走廊上响起。
　　我突然注意到了很多目光，针针扎着我。
　　我焦急地向厕所跑去，水杯滚落，洒下一片冒气的热水。
　　裤子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花，怎么擦也擦不掉，反而在淡灰色的裤子上晕出褐色的斑渍。
　　我的呼吸好像变轻了，我就静静地冻结在这里。等到回过神，上课铃声响起，我才把上衣绑在腰上，往教室赶去。
　　老师还没有来，一群人围在我桌子旁，互相嬉笑像一群蠕动的肥虫。
　　“哟，主角回来了！”一个男生靠在桌边乐道。
　　李天明斜视了一眼，把衣服往肩上一甩，笑着说:“怎么？你喜欢？”
　　“瞎说什么，我怎么会喜欢她？！”
　　两人一唱一和，不久就被巨大的人声海浪包围，大肆吞没着向我袭来。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就像一片紧紧卷着的叶子要使尽全部气力挣开一样，我逼迫着自己说点什么，却成为了一个失语者，暴风席卷着寂寞将我的心撕扯，用力地拽入土里。
　　我突然觉得很无聊，很无趣，这样反反复复，究竟是为了什么？满足莫名其妙的虚荣心？还是为了惹人注意？还是那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施虐感呢？不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吗？这么喜欢参与别人的人生吗？
　　这一瞬间，我突然想离开了，去哪里呢？我还不知道。至少让我拥有呼吸新鲜空气的选择。
　　窗外突然刮起了狂风，干枯的树枝在风里左右抽搐，不断抽打着自己的枝干。
　　树叶簌簌下落，像落下的飞雪。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手指扣着手上的死皮。
　　一块死皮被撕扯下来，脱离我手指的一瞬间，我突然找到了一块安全之地。
　　撕下的死皮像摇篮，把我的心轻轻的放在其中，缓缓的摇着摇着。
　　仿佛撕着手上的皮肤能让我安心，我不想理会其他人的话语，只想继续扣着手指。
　　“有没有听我们说话？”李天明拍了一声桌子，木桌仿佛暴怒了，发出沉痛的闷响，仿佛一声惊雷。
　　一声桌响又起，李愿拉开椅子，直起身直直地盯着李天明这一群人，怒声道:“吵死了，想干嘛？你们人多就可以欺负人吗？有没有教养？有没有人教？别出去让人觉得你们是神经病！每天到处欺负人，有没有病赶紧去查查吧！”
　　“还瞪我，我瞪地就是你，看什么看 要打架找我打。”李愿大步走向我，将其他人赶走，为我擦干净凳子上的血，轻声说:“没事的，下次有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打走他们，让他们不敢叫嚣。”
　　轻轻摸着我的头，她转头扫视了一圈，踢了一脚李天明的凳子，才回到座位。
　　仿佛是一场梦，我的灵魂现在才归位。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抬头看着钟表，才过了三分钟，可是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么长。
　　温暖此时大过痛苦，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变成蓝色，变成黄色，最后变成红色。
　　安心过后，一种莫名的痛苦又朝我席卷而来，我感觉所有的记忆都在流血、斑驳、生锈、破碎。
　　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张脸，很多话语，我握着自己的脖子，感受着喉咙的活动。
　　察觉到自己还没有失去语言的能力时，我才安心地松开手，脖子因为长时间地捂着，出现浅浅的红痕。
　　在一下午的晃晃荡荡里，我随着人流走出了校园。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如此陌生，我的嘴巴和眼睛，虽然睁开，却像闭起来了一样，也在里面紧紧锁上了。
　　今天，我看到小猫了。
　　它静静地躺在洗手台旁边的纸碗边，脖子被割开，缓缓流出鲜血。
　　我抖着手触摸小猫时，小猫的身体已经僵硬。
　　没有立马走上回家的路，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我转身向家的反方向走去。春天盛开的白色太阳花已经被摘去，只留下棕黑色的破碎的枝干。
　　道路两边都是一些小摊，大都是卖一些小吃。油味盖着这一条人流街，仿佛晕上了淡黄色调。
　　朦朦胧胧，视线一片淡灰色。
　　“希之！”熟悉的声音拉动着我的脉搏，一股青草味围绕在我身边。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随着放学的人流，我茫然地走着，像飘荡的灵魂，像随风的白云。
　　走走停停，视线仿佛浸没在湿润的雾气里，眼前漂浮的山流出绿色的新鲜血液。我惶恐地跑进了一个荒废的牛棚。黄色的土墙布满了巨大的裂缝，仿佛一张张干裂的嘴唇，其中杂错着一些枯黄的野草。
　　寒冷与眩晕让我丧失了力气，或许是我自愿丢掉力气，甘愿留在这里，不知不觉间我就睡着了。
　　淡灰色的身体穿过归寂，我不知怎么都触碰不到她了，梦里的我急地四处摆手，但是怎么都无法拥抱她。
　　最后一次冲向归寂的怀里，我再一次穿透了她，跌入了一片深海，我慌乱的抬头，水下折射太阳的光线，像刀片的冷光刺着我的眼睛。
　　我不断向上游去，却怎么都冲不出水面。黑长的头发慢慢扒着我的脸，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疯狂撕着，手在水中晃荡，吐出一串泡泡。
　　窒息感包围着我，记忆中的所有面庞开始在记忆里固化了，我张开双手，拥抱着无声的寂静，缓缓向下坠去。
　　“小希。”心里喊出一道声音，我无神的张开眼，眼前的海水褪去，温暖的阳光洗刷着我的身体。
　　枇杷树结出晶黄的果子，在树上闪着黄色的光，布谷鸟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张开翅膀滑行而上，直冲淡蓝的天空，在太阳面前张开了双翅。羽毛遗漏的阳光穿过青绿的草叶，钻进晶莹的露珠。
　　像回到幼年时期的早晨一样，所有事物都散发着鲜明的光和形状进入我的视线。
　　“妈妈。”我的嘴上下开合着，却不能发出声音。
　　妈妈站在不远处的阳光里，笑得明媚，笑的开朗，笑得幸福。她轻轻招手，无数蝴蝶绕着她的手翩翩飞到我身边。
　　“要幸福哦。”妈妈弯着腰看着坐在地面上的我，挥了挥手，向梦的尽头走去。
　　“快来，不要一个人困在这里了。”妈妈的声音越走越远，我盯着盘旋在手中的淡蓝色蝴蝶，淡淡地眨了眨眼。
　　比起外面的灰色，我更愿意跌入深海，更愿意隐于沃土。
　　淅淅沥沥的雨铺天盖地地压过阳光，阴霾吞噬着最后一丝光亮，枇杷被鸟啄开，糜烂的气味在空气里招摇。
　　雨滴砸进我的眼睛，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双眼，我来到了家门口。
　　扶着栅栏爬起来，我走到屋前轻轻推开门，一个孱弱的男人，撒下一地的烟头，他一直在抽烟，躲在烟雾里。
　　巨大的粗糙的手在风中撕开一道呼啸的风，我晕头转向，摔倒在了土里。
　　我仿佛被禁锢在了土里，不能动弹，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周围的一切褪去的沉重的绿色，走向了冬天，淡灰色吞噬着世界。
　　雨中混杂着土往我的身上浇灌，我身上的禁锢被解除了，可是我却没有精力动弹了，淡灰色的天空一层一层的，我身上的土盖了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睡觉。我没有哭泣。我什么都不做。我浑身冰凉。我想我很快就会死的。
　　最终，我被埋进了土里，可是并不是窒息的，温暖与安心盘旋在我的心头，螺旋式的上身，最后从我的嘴里生出无数的根，我成了一棵树，一棵美丽青翠的柳树，矗立在这淡灰色的冬天里。
　　“这样就能幸福了吧？”我暗自揣测着，这痛苦的幸福。
　　碎裂的声音一点点的传来，揉过我的枝干，我感受到了疼痛，柳枝开始在风中招摇，我知道这是死亡的感召。
　　“等等！”熟悉的声音向我走来，暖色的灯光打在了我身上，我的身体开始恢复，枝叶慢慢舒展，养料席卷着我的身体，我的血液在欢呼沸腾。
　　“我陪着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归寂垂下双手，靠在树底下，轻轻地抱着我。
　　“不要忘了我。”勉强的微笑被蓝色的眼泪压倒，归寂窝在树干里，此起彼伏的呼吸着，呢喃着。
　　雨渐渐渐退缩了，和煦的阳光再次照耀着大地，周围的树木欢腾地长出绿芽，大片绿色浇灌着这片大地，我缩在归寂怀里，用手轻轻摸摸着她的脸，轻声说:“我怎么没有让你幸福呢？”
　　“我该陪着你的。”我死死地握着归寂的双手。
　　梦从我的脑中溜走了，我在归寂湿润的怀里醒来。
　　天色已晚，浅色的橘调染画着天空，我揉了揉眼睛，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紧紧相拥，我们掠夺着对方的空间，仿佛想融为一体。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好？”我轻声问道。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也很好？”归寂轻轻拍着我的背，淡淡地笑着。
　　风里传来凛冽的声音，冬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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