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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雨
这场晚膳萧怜全程没有存在感,待赵颐走后,老夫人也没有留她添堵的意思。
“你的院子离清堂居远,就先回去罢。”
这话说的已经算给她面子了。
萧怜含了口女婢端来的玫瑰水,漱过口,又拿丝帕擦过嘴,这才慢悠悠从清堂居出来。
天色已晚,院外道路旁侧的几盏灯笼昏昏暗暗,三四个女婢结队走在一块,丝毫未注意到身后的萧怜。
其中一人掩着嘴,声音却不低,“明日表小姐过来了,老夫人让我们去伺候,也不知道人家脾气如何。”
另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怕甚,迟早都要人去伺候,与其是旁人,还不如是我们。”
“这表小姐说不准是将来的二夫人,我们提前伺候她,往后也有好日子啊……”
……
少女的声音稀稀碎碎,萧怜跟在身后也听了个大概。
阖府上下,多认定了王三娘会是将来的二夫人。
旁人觉着赵颐守礼讲法,又一片孝心,婚姻大事必定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贤良温婉又能撑起当家主母身份的女子。
只有萧怜知道他心底隐藏着何种反叛的心思。
他之所以顺从家族,是因着他正好也想做。而他不愿的事,纵是家中如何苦口婆心,他亦不会有半分动摇。
眼下这位表妹的到来,他看上去欣然接受,是因为老夫人没有直接说破目的。对方既来,就以待客之道与之。
只是,人来之后会如何,她无法预知。
思及此,萧怜停下步子。
秋月瞥了眼前方,没发现异常,“小夫人,怎么了?”
萧怜笑了笑,“改道,我们去众妙堂。”
又是众妙堂。
小夫人怎么还是贼心不死。
要是被发现,可是会死人的。
秋月跺了跺脚,真是恨铁不成钢,“小夫人!万莫再如此了,若是被老夫人知晓了……”
“真到了那时候再说。”
萧怜打断秋月的劝告,慢慢抬了抬手,示意秋月可先回去。
秋月还想跟着,萧怜却以两人并行过于显眼给拒了,目送她离开后,萧怜环顾四周确认无旁人后打了条小道往众妙堂的方向去了。
然而行到莲花水榭听到阵细碎的声响,萧怜停下来脚步。
.
水榭内。
女子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双眼含着泪。
她一袭粉红襦裙,头顶简单地梳成发髻,只簪着几根素簪,像是负责此处清扫的婢女。
此人相貌出众,身段婀娜,然而此刻正双眼氤氲,悬泪欲滴,任萧怜一个外人看着都楚楚可怜。
赵颐却背对着女子站在水榭内,身影清冷无情。
他面朝莲花池,手指在一旁的琴弦上淡漠抚过,语气含歉,“此事没有可商议之处,明日我让人送你回老家。”
女子双膝跪倒在地,跪行着走到赵颐身后,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
手伸在空中,似是想扯住公子的衣袂求情,但不知怎地手顿在空中半晌,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生怕又引了公子不悦。
“求公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罢,奴婢只是倾慕公子,情难自抑……并不敢有旁的妄念的。”女子眸子水润通红,声音之哽咽叫人闻之心碎。
赵颐的声音一贯地温润平静,“园有规矩,不得越矩。”
女子哭着轻轻摇了摇头。
园中对奴仆规矩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忠心,而不可有妄念之举。
她怎会不知?
可规矩是死的。
那么些年来她一贯负责往众妙园送花草盆景,看着公子从总角幼年长到温润之质的青年,少女怀春,自然也倾慕公子,总想着能多看一瞬,亦想着能稍稍触碰他便也如愿了。
公子是天上月,水中珠。不是她一低贱之人所能缪想。
故而除此之外,她不敢再有其他愿景。
她听闻公子尤好乐国姬容的《广昭散》,私下研习甚久,今夜特在此演凑,果然引得公子停留。
刻意弹误了曲,公子上前指正之时,她佯装不见公子琴弦上的手指,覆手于上。
谁知手指触碰间,原本温润清朗的月色霎时变得阴翳。
这才有了眼下之景。
女子身姿柔弱,哭泣引起胸腔阵阵颤动,“公子,奴婢是家生奴婢,亦是奴籍,离了沙棠园便无处可去了……只求公子怜悯留在园中,日后任公子安排,奴再不会出现在公子身前。”
赵颐缓缓收回琴弦上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会给你财物,允你良籍。”
赵颐止话,再未多言。
这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意思。
女子面色惨白,哭得险些晕厥,她双手捧在面颊处,掩住止不住泪的双眼,身子渐渐埋下去,抱头泣泪。
早知如此,她定然不会鬼使神差去碰公子的手背,公子平日的温和宽厚叫她忘了这是世家的宗子,眼高于顶,只要一句话就能处置了她。
外头的日子,未必有园中好过。
青年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悲悯,无声地望了望天,径直出了水榭。
拍了拍手背处不存在的污物,他的视线顺着月色落在腰封下的白袍处,目光停滞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掌不觉间攥成了拳。
重赢只当是公子洁癖犯了,“公子可要回去沐浴?”
绯红的花瓣洋洋洒洒,落在赵颐的肩头,“去罢。”
.
三月的风多温和细腻,然今夜风来得又急又猛。
萧怜撂下方才拾起的杏花,望向不远处。方才还清朗的夜空,此刻已被翻滚的乌云吞噬殆尽。风穿过院中的回廊,发出呜呜的声响。无数杏花被硬生生从枝头扯下,在空中打着旋儿,落英俱下。
她站在杏花雨中,伸手接住一片花瓣。那花瓣在掌心轻轻颤动,好似肆意张扬的胡舞。
“萧姨娘,夜深了,可要派人送您回去?”重赢探出半个身子拦住她,手里提着盏昏黄的灯笼。
要是萧姨娘湿透了从此处回去,只怕会让人起疑。
幸而公子提醒他前来,不然恐坏了事。
萧怜抬头望了眼天色,桃粉的长袍在风中微微鼓动,“不必,我先寻一处躲躲。”
“……姨娘,瞧这天色,雨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重赢不由劝道。
萧怜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纷飞的杏花,落在水榭内柔弱的身影上。那水榭名为“观徼”(1),是赵颐之父为清谈玄学而建,后由赵颐提名。此刻乌云蔽月,亭中本该漆黑一片,可那女子因抽泣而颤动的身影在萧怜眼中愈加明显。
不知是如何越矩,让赵颐无法容忍。
风愈来愈大,吹得眼睛难以睁开。
“萧姨娘?”重赢担忧一会儿就走不成了。
方问完这话,萧怜就因凉风拂身打了几个喷嚏。
她咳了两声嗽,“那便有劳了,只是众妙堂没有女婢,重赢侍卫打算去何处寻人?”
这场降至的雨瞧着像狂风骤雨,在庭中避雨也会淋湿半个身子,要是到别处去寻人,还没喊来人雨就落满地了。
约莫,撑着纸伞回去,也会湿透。
重赢摸了摸脑袋,“眼下叫人是来不及了,我先送姨娘到一处能避雨的院落。”
说着,他撑开了身后的油纸伞。
一道阴厉的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伞不大,碍于男女有别,重赢和萧怜隔出大半尺的距离。可纵是伞倾向她这侧,才走到众妙堂前,萧怜就已湿了半个身子。
许是地面过滑,萧怜脚踝一扭,又一次摔倒在地。
眼下近乎浑身湿透。
重赢惊呼,想要去扶她,手伸出去才忆起男女之别,忙移开眼,“萧姨娘可还能起来?”
萧怜揉着脚踝,语气难得柔了下来,“只怕走不远了。”
这话一出,重赢猛一拍额头。
坏事了。
要不继续送萧姨娘回去,引人胡想;要不让萧姨娘进院里避雨,还是引人遐想……
左右没有旁的法子了。
几番挣扎过后,重赢深吸一口气,将伞留给萧怜,淋着雨冲进众妙堂。
身影消失在眼前,萧怜顾不得许多,忍着脚踝处的疼痛,拖着步子朝众妙堂门檐下走去。
她扶着门框,目光往里投去,就见重赢举着把新伞快步走来,招呼她快进去,“萧姨娘,进来罢。”
她也不客气,跟着重赢往里走去。
眼下正是亥时一刻,众妙堂内除了风雨声一派宁静,顺着游廊往里走,甚至没碰上一个家仆。
风雨声掩盖了渐渐循来的脚步声,待她行到正屋前,屋门倏忽被人从里推开。
萧怜循声望去。
那人正对着她,一袭月白色深衣,身形挺拔如松。望见人影,他抬了抬首,露出如琢如磨的面容。
沐浴后的赵颐好似她房中供奉的一座白玉菩萨,温润中透着清冷,让人无端生出想亵渎之感。
萧怜不语,只是静默地望着男人。
四目相对,赵颐眸子微动,接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风雨飘摇中,女子的衣衫被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风吹得急,刮得发髻松散,几缕青丝黏在她沾水的颈侧,更显得肌肤如雪。
娇柔又引人怜爱。
视线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息,赵颐扭头看向重赢。
他的声音不急不徐,字字清晰,“去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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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