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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死了。”
苏椰珈收到那封信上没头没尾的写了这么一句话,她把信翻过来,在后面看到了另外半句话——
“那个人叫苏椰珈。”
1、苏椰珈最近觉得有点奇怪,起因是前段时间照镜子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瞳孔在呼吸。对,它在呼吸。在镜子里她的瞳孔正有规律地一张一翕,缓缓放大,幽幽收缩。
就在那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瞳孔好像突然跳动了一下,接着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猛地炸开,一股强烈的被人监视的恐怖感油然而生。
她还没反应过来,镜子和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声尖叫在她的嗓子里逐渐窒息。
等好不容易平复好惊魂不定的心情把镜子捡回来,她看见自己的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正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一切好像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但是,苏椰珈非常肯定,她被人监视了。
2、被监视?
校医听完她的描述后摩挲着下巴,得出了结论:“同学,你这是典型的心理过敏,我晓得你们高三生压力大,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噻,瞧瞧,瞧瞧,这样下去还来不及高考你先把自己急死了。”
苏椰珈连忙辩驳道:“不是的!是真的有人在监视我!我能感觉到!”
校医摆摆手,给她开了几盒治失眠的药,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你都说了是感觉,那我也可以感觉你完全就是没事找事。同学,放松点,高三了,不能死读书啊。”
“我!”
“好了好了,下一位。”
3、苏椰珈又跟班上玩得最好的几个同学说了这件事,三个女生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正在思索这件事的可信度。
最终站在右边的短发女生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苏椰珈,你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啊?”短发说,圆圆的镜片上反射出苏椰珈茫然的面孔,“你说你被人监视了?有证据吗?”
其他两个女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齐齐点头,反问她:“对啊,证据呢?”
苏椰珈一时失语,她没忍住也在心里反问自己:
“对啊,证据呢?”
没有证据的话不就是在胡说八道嘛。
可是,可是她真的感觉到了,那个人炽烈直白的目光,哪怕在上下学人最多的时候也一直锁定在她身上,好像一只隐匿在人潮中的蟑螂,顺着阴影爬上她的小腿、腰胯、后背、肩颈。
它小心地隐藏着自己不被他人发现,却又敢直接让苏椰珈知道自己的存在。
苏椰珈想要尖叫,可是她才叫出第一个音节就立刻偃旗息鼓。
身边的人转过来看向她,她看见他们的脸就像一只只蟑螂。更准确地说,是一只只脸上堆满流动的眼球的蟑螂。
4、苏椰珈,你怎么了?
老师站在她身边,温声问她。
苏椰珈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刚刚在干什么?她好像在课堂上尖叫了起来,搞得所有人都烦闷地望向她,有人发出一声责怪的啧。
高三时间太紧张了。
苏椰珈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局促不安,不知道应该先坐下还是应该先道歉。
苏椰珈,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老师又问,声音轻轻细细的。
苏椰珈借助余光去观察大家的神色,小声说着不用。
真的不用吗?
老师的脸突然怼到她面前,在她的眼眶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球在苏椰珈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裂满溢,一颗颗眼球几乎要挤爆她的眼眶!
而老师还在柔柔地问她:“苏椰珈,你真的不用去医务室吗?”
一颗眼球掉了下来,当着苏椰珈的面用力砸在了她的课桌上。
它没有滚下去,而是滴溜溜转了一圈,正好面对着苏椰珈,而后苏椰珈看见它张开嘴,用老师特有的嗓音问她:“真——的——不——用——吗?”
5、苏椰珈病了。
妈妈来学校接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张脸煞白,头发湿漉漉地粘在嘴角,那里还残留着些许胃酸的气息。
校医说她是压力太大导致的躯体化,叮嘱妈妈带她回去休息几天。
妈妈连声说好,上了车,却一言不发。
车厢里的气氛沉闷得像是吸满水的毛巾,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难。苏椰珈忍不住联想到古代名叫贴加官的酷刑,在桑皮纸下艰难呼吸求生的人的感受估计和现在的她差不多。
苏椰珈,妈妈在叫她,怎么搞的?
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是高考倒计时了吗?
你知道你这次月考成绩退步了多少吗?
你知道我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吃饭喝水睡觉吗?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有什么事不能和老师说,和校医说吗?
你非得让我来跑这一趟吗?
……对不起妈妈,可我真的很不舒服。
前面有个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毛巾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了,苏椰珈开始感到难以呼吸。
妈妈轻飘飘转过头去看她,漆黑的瞳孔盖住了她整个眼球。
在妈妈开口说话的前一秒,苏椰珈看到车厢底下有一只干瘪的蟑螂尸体,它四脚朝天一动不动地仰躺在那里,随着妈妈开始说话,它的触须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不舒服?那你去死啊。
6、房间里有一只巨大的蟑螂。
苏椰珈躲在桌子底下一动不敢动,夏天太热而桌洞太挤,闷得她出了一身的汗。蟑螂还在锲而不舍地找她,她紧紧贴着桌壁,祈祷不会被找到。
咚咚。
突然,她感觉到身后的木制桌壁动了一下,就像有时候小臂上的肉会自己突然跳动一样,桌壁柔软地跳了一下。
力道很轻柔,温和地像是海浪。
苏椰珈几乎要停止呼吸,她惊惧不已,缓缓回过头时看见身后的桌壁上布满了滴溜溜的眼睛,各色瞳孔四下转动,在她动作的一瞬间迅速锁定到她身上。
桌壁还在轻柔地收缩,仿佛人体中某段柔软的肠道。
苏椰珈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分崩离析,她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手脚并用地往外面爬,就在她马上要钻出桌洞的一刹那,面前骤然出现一张属于蟑螂的大脸,两只蠕动的眼球令人眩晕。
苏椰珈凝固在原地。
蟑螂说,找到你了。
7、这是一个噩梦。
苏椰珈躲在被子里如此安慰自己,爸爸和妈妈已经回来了,客厅里亮着灯,强烈的白光海浪般漫进房间,在门缝下被人影牵扯的像是涨潮。
落潮。
涨潮。
落潮。
苏椰珈感到身下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和你女儿?!这是妈妈的声音,她在怒吼。
苏椰珈在床上蠕动了一下,离门口更近了,白色的浪潮在她的脸上割出一道微凉的光影。
下身慢慢变得很凉很凉,苏椰珈猜她是失禁了,真丢脸,这么大了竟然还会尿床。
她正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弄脏的床单时,爸爸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
我说了我和她没什么,是你想多了。
没什么?!!!
海浪退了下去,露出料峭的礁石。
妈妈还在说话,什么才叫有什么?!难道一定要你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才叫有什么吗?!
你!你这根本是无理取闹!!
妈妈尖叫一声,苏椰珈看见地上的海浪互相拍打在一起,雪白的浪花逐渐漫过床头,雪亮亮地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孔。
哦,原来不是梦啊……
8、老师打电话来了。
苏椰珈,你还好吗?
老师,我有点头疼。
哦,马上就要二模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老师,我头疼。
需要我让人把复习资料给你送去吗?
老师,我头疼。
这次考试你好好复习,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了。
老师,我头疼。
老师很看好你的,苏椰珈,加油!
……好。
9、挂断电话,苏椰珈再一次躲进被子里。
房间里一片狼藉,镜子被打碎了,明晃晃掉了满地,桌子被她推翻,仰躺在地上,像一只被开肠破肚的鸡。
海浪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礁石屹立在房子里。客厅里满满的都是前天晚上爸爸妈妈吵架后遗留的废弃物。
而在房间的门上,原本应该是猫眼的地方却诡异地长着两只眼球,一只朝里,一只朝外,通过眼球上的细细的红血管紧紧连接在一起。
乌黑的瞳孔转了一圈,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
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你要出来嘛?
我们见一面。
它们的声音如此天真,天真得令人欣慰。
苏椰珈把自己折叠起来,脑袋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状似鹌鹑般瑟瑟发抖。
眼球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试图蛊惑房间里唯一的活物。
她决定要把自己折叠成标准的方体,以至于严丝合缝地塞进墙角。
有蟑螂顺着门缝爬进了房间,又顺着床脚爬上了她的床铺。
每只蟑螂脸上都长着一双硕大的眼珠,每转一圈,它们的眼轴都会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
它们爬进苏椰珈的被子,钻进她的睡衣,沿着她的身体轻快前行。
苏椰珈身上泛起了细密的痒。
当第一只蟑螂出现在她鼻尖上时,她清晰地听见它说,找到你了。
10、喂,是110吗?我这边好像死人了。
11、警方闯进房子里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期间谁也没有问起过苏椰珈的下落,老师以为她还在家里休息,妈妈以为她已经回学校了,爸爸以为她和妈妈在一起。
三个人目睹了房间里的惨状后齐齐作呕,爸爸和妈妈两个人当着警方和街坊邻居的面扭打在一起,相互推诿,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对方。
请不要破坏现场!
警方叫了起来,并迅速封锁了房间。
房间中央有一面破碎的镜子,苏椰珈赤身裸体地横躺在上面,背部被镜子碎片扎得鲜血淋漓,她张大了嘴巴,好像在用力喘息。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球竟然不翼而飞!
在她的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球的位置只剩下两个巨大的血色空洞。
警方对她的房间进行了全面的勘测,在墙角找到了她的眼睛,它们已经严重腐烂了,勉强还认得出上面连着的筋。
12、经调查,苏椰珈死于自杀。
13、法医用力打开了她紧攥的双手,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有个人死了。”
法医皱了皱眉,翻过去,她在纸条的背面看到了后半句话:
“那个人叫苏椰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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