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甲虫的星星

　　深泉悠……他是怎样的人呢？忽然很想了解他。
　　如果可以了解他多一些……应该可以画出更多东西吧？

　　濑名再一次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这个名字。

　　舞台……综艺节目……是无论何时都美丽得让人心生向往的人啊。

　　他一站上舞台，氛围似乎就听他差遣，尖叫声能被他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调动起来。
　　而下了台，他人温和，常常是微笑着的，好像升起冉冉青光的玉，有着温润的底色，可那颜色在玉石中又是独一份的张扬。

　　怪不得被叫做魅魔啊。

　　不知不觉，濑名的桌子上已经堆起许多画纸。
　　纸上画着跳舞的深泉悠，对着镜头微笑的深泉悠，仰头看着金灿灿彩纸落下的深泉悠……

　　时间久了，濑名几乎觉得，他触碰到了绘画的核心……触碰到为何要画，为何要讲述的核心。他不知道答案，却被那美妙的冲动推着。

　　仿佛回到第一次开始画漫画的时候，握着笔，好像和被画之物融为一体，好像借由一支笔深入了世界深处，要将幽静的秘密挑在笔尖。

　　之前，深泉悠对他来说只是电视上的人，隔壁的邻居，房客，可以让他赚到钱的艺人，如今这一切都没改变，但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

　　濑名忽然觉得幸福。画上这美丽的生物存在的世间，他也见过。好像仅仅如此，已经足够感到幸福了。

　　世界不能没有魅魔。濑名忽然理解了田中所说的话。

　　……

　　一直画到手臂和脖子都酸痛，濑名才停下来。他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点开了一则挂着“深泉悠”词条的综艺节目。

　　就当是休息一下吧……

　　那是个以恐怖向密室逃脱为主题的综艺。

　　深泉会怕鬼吗？
　　濑名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一种奇异的破坏欲忽然冒头，他忽然……很想看完美的人露出破绽。

　　好恶劣的想法……换做平日，濑名一定会因此责怪自己，但那时他竟觉得安全，好像世界幽静的秘密接纳了他，而这种恶劣的想法，也不过是整个世界秘密的一部分。

　　天色渐暗，窗外狂风大作，前所未有的奇怪欲望从濑名心中升起，要以整个世界的秘密为养料，抓住光鲜美丽的，魅魔的脚踝。

　　濑名紧紧盯着屏幕。

　　电视里，一行人已经走近了鬼屋。深泉走在最前面，被队友死死抓着手臂。

　　“啊——”
　　他们的任务是要到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里，寻找“教授被杀”的线索。那段路一片漆黑，不断有事先设置好的机关弹出来，惹得惊叫声此起彼伏。连NPC说话的声音都被盖住了。

　　走廊尽头的门年久失修，门下溢出颜色奇怪的液体。
　　“啊啊啊啊——”
　　感觉到脚下有黏腻的东西，几个人失声尖叫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深泉一边出声安抚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的队友，一边率先推开了门。

　　……看来他是团队的勇气担当啊。有点过分完美了吧？难道说被魅魔偏爱的人，也可以杜绝恐惧吗？

　　“啊——”
　　门拉开的瞬间，又传来尖叫声。

　　但门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作为道具的实验装置发出诡异的绿莹莹的光来。

　　“我就说没……”深泉话音未落，一个女鬼突然从门后闪身出来。她穿着到脚踝的白色长袍，头发朝前散着，完全遮住脸。

　　“啊——”
　　连濑名也被吓了一跳。
　　深泉身后的队友们早已四散奔逃。

　　深泉也是一惊，但他仅仅是后退了半步，就站定了，和女鬼面面相觑。

　　画面就这样定格了两秒。

　　综艺节目的观察室里，嘉宾们已经笑作一团。

　　密室中，女鬼顶不住沉默的压力，直接抬手要关门。但门却被深泉抵住了。女鬼更加用力，那门却纹丝不动了。

　　鬼屋里，深泉镇定地说：“拜托您，请让我进去吧。”

　　“……这一关不能从我这里过，你们要找别的路。”女鬼几乎有点气急败坏。
　　这破节目到底为什么要请不怕鬼的嘉宾啊！

　　深泉却没让开，而是伸手拨了下女鬼的假发。

　　“一直低着头很累吧？您辛苦了。”

　　女鬼一愣，深泉已经侧身进入房间。

　　“喂，我说……”

　　深泉快步走到实验台前，由于来不及推理出具体需要什么线索，他直接把桌上道具抱了个满怀。

　　女鬼：“……”
　　这人是来进货的吗？能不能尊重一下鬼？

　　深泉转过身来，脸上是淡淡笑意：“谢谢您这么温柔地对待我。”

　　女鬼：“……”
　　这是作弊吧？这是利用好看的脸在作弊吧？！

　　观察室里，男主持不可思议地看向NPC演员：“居然就这样让他拿走了吗？”
　　“那还能怎么办？！”NPC演员几乎恼火，“那可是深泉悠啊！要不你去试一试？”
　　“我懂。”另一个女嘉宾捂住心口，“尤其他还说了辛苦了这种话……这怎么招架得住？”

　　“是啊，当时简直觉得想哭啊。”NPC演员夸张地说，“我们演NPC的，一直像透明人一样吧？但是被深泉看着，就感觉努力被看到了。”

　　“‘您辛苦了‘这种话……我记得大家经常也会这么说啊。我也说过的吧？”男主持说。

　　“那怎么能一样？这可是用深泉的脸说出来的！”

　　男主持很受打击似的跪倒在地：“所以今后会去应援了对吗？所以本来在恐怖实验室作祟的厉鬼，最后因为要去深泉的见面会，也要扎起头发拿起粉红色的痛扇吗？”

　　大家都笑起来。NPC演员对着镜头，坚定地说：“没错，哪怕变成厉鬼也会一辈子爱着深泉哥哥的！”

　　“我也会一辈子爱着悠心糖的。”演播室忽然传来深泉的声音。

　　“哎？！”

　　深泉忽然从后台走了进来。那一刻，别说是电视里的人，就连屏幕外的濑名都感受到了这张脸突然出现的杀伤力。

　　男主持也夸张地捂住胸口：“深泉啊，大叔也可以做悠心糖吗？”
　　演播室里的人都笑起来。

　　濑名也跟着笑了。但他没有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把进度条拉了回去。

　　哪怕是在黑暗中，也仍然很好看的脸。濑名又一次拿起了画笔。

　　画着画着，他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夜视镜头没有那么清晰，但他还是看到，在走廊里的时候，深泉被队友抓住的手，其实一直有轻微的颤抖。

　　真正怕鬼的，似乎不只是那几个夸张地大喊大叫的人。

　　居然怕鬼吗？濑名忽然有些想笑。可以随意得到喜欢，在人类社会游刃有余，但是怕鬼的魅魔……感觉是不错的漫画人设。

　　不，还是不对。

　　濑名停下笔，又往后拉了一下进度条。

　　见到白衣女鬼的时候，看到房间里透出绿莹莹的光来，深泉整个人都些微放松了。好像……好像他害怕的不是鬼，而是黑暗本身。

　　那些动作非常微小，如果不是濑名在画着他的话，也许很难发现。

　　外面忽然炸开几声闷雷，台风正式登陆，雨声灌满整个世界，天气越发恶劣。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另外一边，深泉正开着电脑搜索着什么，他的耳机插在电脑上。社交软件的通话对象是田中。

　　“能在漫画还没开始连载的时候就定下这种级别的拍摄项目，作者一定有很强大的读者基础，我猜至少是综合排名前五十的漫画家……”深泉一边滑动鼠标，一边说。

　　田中：“……”
　　不敢说话。

　　“这里面没有笔名叫濑名的人。他的笔名和真实姓名可能毫无关联。”

　　“那个，深泉啊……既然漫画家不想公开姓名，要不我们还是……”
　　……还是放过他，别再推理下去了吧？这谎话快要兜不住了哇……

　　深泉不为所动：“排除掉公开露过面的漫画家，定居国外的漫画家，确知为女性的漫画家，剩下的人是……”

　　他话没说完，房间忽然瞬间陷入黑暗。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响动，上一秒鼠标还在移动着，但电脑已是一片漆黑

　　“田中？”
　　深泉试探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黑暗淹没了他。泥沼一样的黑暗，暗处仿佛有泥沼一样的手。
　　像是要安抚自己一样，深泉摸了摸手臂，然后摘下耳机，站起身，摸索着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一道闪电忽地划破天际，照亮了站在门前的濑名。

　　“濑名老师？”
　　深泉不动声色地将微微痉挛的手藏在身后。

　　濑名打着手电筒，将一个蜡烛递了过来：“停电了，我想着……您也许没准备蜡烛。”
　　“哦……”似乎因为突发状况，深泉没来得及调用任何神色，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这里经常停电吗？”

　　“也没有经常，不过台风天有时会这样。”濑名解释说，“快的话，明天一早应该就能修复了。”

　　雷雨天，眼前这个漫画家又是这样出现，理所当然般帮助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什么过分纯真的动物。

　　手里接过的蜡烛圆鼓鼓的，奶白色，摸上去触感滑腻，还残留着濑名手掌的温度。

　　“谢谢。”深泉顿了顿，低头看了看那蜡烛，“哎？这是……”

　　那蜡烛上画着一个卡通小人，旁边写着圆滚滚的字——小悠。

　　“啊，因为我目前只有应援蜡烛了……”

　　濑名也没来得及为台风做准备，蜡烛还是他从田中给他的那堆东西里翻出来的。

　　“……”
　　是什么东西都要做成应援物吗？

　　他有点哭笑不得：“应援蜡烛，濑名老师不会很想留着吗？怎么不直接给我手电筒算了？”

　　“手电筒我还要用的。”濑名脱口而出，“呃……抱歉，我是说，这个快没电了，它可能撑不到明天早上的。”

　　……行。会冒雨帮他买食物，但手电筒不能给他。
　　这算什么？算理智追星？

　　深泉微微一笑，人往旁边一让。

　　“停电了什么也做不成吧？濑名老师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天？”

　　——是和漫画家拉近关系的绝好机会，深泉想。
　　台风天，停电的夜晚，两个人会如同流落到孤岛上的同伴。

　　综合排名前五十的漫画家，在选角方面几乎有绝对的话语权。濑名又本身就喜欢他。此事简直如探囊取物。

　　深泉忽然有种登上舞台的快乐——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那些尖叫声，那些短暂的爱，那些狂欢般的夜晚，都是唾手可得之物。

　　那一刻，好像他邀请濑名进入的并不是一所房子，而是魅魔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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