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谈喜在地上坐了一晚，再从混沌中醒来时天已微亮。
　　她起身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面色泛白，整宿浑浑噩噩的打盹已经在眼下挂上投降的灰青色旗帜，肉眼可见的疲惫，谈喜低头扑了扑水，冷水让人清醒。
　　谈喜看着洗手池里打着转滚下去的水珠，内心已经平静，昨天的慌张害怕是被那些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没想到会有人煞费苦心布这么大个局就为了对她上下其手，也没想过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如今冷静下来谈喜想明白，且不说孙楼费这么大心思就只为她整个人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就算真是如此，只是拍摄期间动手动脚就能满足这个变态？谈喜擦干脸上水痕，冷眼看向对面半夜三点的回复信息：今天收工聊。
　　无论如何，姜野确实是故意接近自己，呵，她倒是淡定，谈喜觉得胃里翻滚，木着脸退出聊天界面。
　　目光扫到新的好友申请，谈喜点进去，头像是几根飞舞的线条，看上去很是不羁，打招呼的用语却透着礼貌：你好，我是许狂。
　　谈喜皱眉，只要跟姜野有关系的事情，她都无法很好理解，这人眼巴巴凑上来又想干什么？
　　她有些不耐扔开手机，宿舍楼下这人等待的身影和争执的模样闪过脑海，这人跟姜野关系密切，谈喜直愣愣看着镜中有些苍白的脸，心中有了决断，她捡回手机，点了通过。

　　白天有两场戏，谈喜收拾好后在片场等了又等，眼看分针转了一个半圈，她随手拉住扛着机器忙碌的人，这人好像是组里的收音师，谈喜试探问：“哥，拍摄时间延期了吗？”
　　来人打量她一眼：“你没收到通知？孙导请假，今天不拍。”
　　突然请假，她还没收到任何通知，谈喜明白，这是被故意针对，她谢过这人，打开软件开始挑选自己感兴趣的饭菜。
　　那人似乎对她平淡的反应有些意外，走出去两步又绕回来，脸上带着笑意：“你不难过？”
　　谈喜看他笑容亲切，倒不像是在嘲笑的样子，便摇头：“可能他们忙忘了，难得清闲，有什么好难过。”
　　对面人挑眉赞同：“有道理，好心态决定一切，我叫纪思白，下次找不到人就问我，别在这干等。”
　　纪思白早早就看到她蹲在附近，本以为是小演员勤奋跑现场，没想到居然是没有人通知她，想起昨天在现场那一闹，纪思白对这姑娘起了可怜之心，这是得罪了导演还不知道。
　　谈喜不知他心思，见他也是好意连连点头：“好，谢谢纪哥。”
　　她从不用别人的坏心眼为难自己，明摆着被人穿小鞋这种事再大，也大不过一日三餐，等了这么半天谈喜早饿了，她找了家小菜馆饱饱吃了一顿，还在思考是直接去片场蹲姜野，还是约个地方等，就见到穿着灰蓝色连衣裙的姜野从副驾驶上下来。
　　孙楼和剧组导演一左一右跟在后面，谈喜下意识往后躲了点，想到这个位置他们应该看不到，便侧过身子仔细看过去。
　　他们去的方向是成达酒楼，影城附近最大的酒楼，主创团队背着大家伙吃顿好的没什么特别，奇怪的是几人的神色，按道理孙楼是三人中咖位最大的人，姜野就算是下车早也该等着两人上前，偏偏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向前走了。
　　谈喜进组也有段时间，知道圈里人最看重有的没的礼仪尊卑，有些细节还是姜野私下告诉她的，这会那两人被明显忽视也不见拉着脸，谈喜轻轻“嗬”一声，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成达酒楼拢共三层，服务员脸上是复制粘贴的微笑，谈喜紧紧跟着那几人的身影，看清他们向上后便对朝自己走过来的服务员摆摆手：“我来找朋友，不用带。”
　　摆脱了服务员追随的目光谈喜才三步并两步跟过去，二楼多是小桌和卡座，谈喜扫了一眼直奔三楼，嘈杂的声音霎时低了不少，三楼以包厢为主，谈喜拿不准他们进了哪间房，又担心被服务员发现，便先进了厕所。
　　关上门坐定谈喜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她不管不顾就跟进来，完全没想好要做点什么，但她知道现在要立刻做出选择，是现在就把这层窗户纸撕破，还是在被他们发现前出去？
　　孙楼昨晚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谈喜叹口气给姜野去了个信息：你几点收工？
　　拜托你，说实话！
　　这次姜野倒是回得很快：还没，晚点我找你。
　　骗子！
　　好，好得很！
　　谈喜抿着的嘴角缓缓放下来，姜野的谎话让她平静下来，昨天她和孙楼在片场的事想必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但孙楼跟她说的那些话却是故意将姜野暴露在她面前，若是他们不来她面前说破，戏拍完了谈喜都不一定知道这些人联手诓她。
　　明明两人暗地里勾搭，可他们不是一条线的人？
　　如今孙楼在组里明显针对她，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还是孙楼自己的行动？
　　姜野跟孙楼做了什么交易？非要扯上她是为什么？
　　谈喜不在乎他们关起门来琢磨事，可若是这事牵扯到她那就不一样了，她这人脾气很好，可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性格。
　　这种无端端栽到她身上的麻烦事，谈喜必须一口气扯出来扔干净。
　　谈喜把手机静音放包里，再走出门时心定了很多，这些人既然要避人聊事，那她偏要掺和进去，总不该只有她一个人睡不好觉。
　　已过饭点，借着服务员开开关关送菜的动静，谈喜很快锁定那个紧紧关着房门的包厢，等服务员彻底离开，谈喜贴耳静听，不知是那几人说话声音太小还是这门隔音太好，谈喜半点动静都没听到，她咬牙轻轻拧开房门，细碎的声音这才漏出来。

　　包厢里三人各据一方，导演姓黄，半路接下这个剧本就是还人情，只是没想到剧拍一半孙楼又主动回来帮忙，左边是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孙楼，右边是孙楼当初亲自定的女主角，按理说应该是关系不错。
　　可见面以后这两人似乎不太对付，说话总感觉带着刺，还有一个月拍摄就能顺利结束，他不想自己的第一部长剧作品出现任何问题，黄导内心捏了把汗，今天请两人来吃饭也是有心打探，他笑道：“孙导，小姜不是你亲自选的吗？确实眼光独到，很有灵气。还有小姜，也得多谢孙导的伯乐慧眼。当然最感谢两位的还是我，来来来举一个。”
　　玻璃杯轻轻碰撞的声音过后，姜野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确实感谢两位导演，黄导您可能不知道，孙导最开始定下的女主角可不是我，您还记得吗孙导？”
　　孙楼扶了下镜框也笑：“小姜有本事，我可不敢邀功，不过作为前辈也想提醒你，这圈子里多的是聪明人，笑到最后才是真本事。”
　　眼看两人火药味愈重，黄导有些后悔组了这个饭局，他不是聪明人，他只是想努力拍好手里的剧，要不然直接叫服务员来结账？黄导飘移的视线落在房门口，刚推动椅子起身，就见门被人大力推开，谈喜大咧咧看过来：“你怎么到……哎，黄导，你们怎么在这？”

　　谈喜惊讶之余又有些抱歉的神色，俨然不小心闯入别人房间的模样，她扶着门把手看向孙楼：“这么巧孙导也在，正好，孙导，今天不拍摄没有人通知我，我还有点伤心呢。”
　　黄导脸色一变，已经开口：“我去问问是谁发通知，你也是来吃饭？”
　　“谢谢导演”谈喜转回目光，看来针对她是孙楼的个人行为，她心中有数道，“对啊，昨晚遇到一个认识的人，约好在这见，他明明说在308等我。”
　　说着她仰头看一眼才恍然道：“啊，这306，怪我眼瞎，不好意思，那我就先不打扰各位，对了，那人孙导也认识，我们拍您的广告认识的，他叫许狂。”
　　谈喜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落在姜野波澜不动的脸上，那自打她开门后始终保持微笑的嘴角终于微微向下，谈喜略过她探究的眼神，又看向沉着脸的孙楼：“孙导还有印象吗？”
　　许狂？孙楼觉得这人名字有点耳熟，但肯定不是他合作过的演职人员，大概是曾经的工作人员，孙楼把这名字扔开，打量着立着门口的人，今天是他刻意忽略，没想到这会被这丫头直接点出来，他不喜欢不懂事的女人，连带着对这张脸的喜欢也淡了些，可心里又有些不甘，孙楼喝了口酒才说：“你有约那就去吧，今天是我忘记通知你，别伤心，晚上请你吃饭赔个罪。”
　　谈喜刚吃的饭差点被这人恶心出来，要论不要脸，她确实还得再练：“您客气，晚上我有事，你们忙你们忙。”
　　说完她也不磨蹭，麻利关上门后直奔308，坐等鱼儿上钩。

　　一刻钟前她给许狂发了位置，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谈喜在屋里转了一圈，门被推开，姜野冷着脸进门，看着稳坐在桌边的人：“只有你，是故意骗我过来？”
　　“贼喊捉贼我确实是第一次见”谈喜气笑了，“你没有其他话要跟我说吗？”
　　谈喜看着她冷淡的眉眼，这是在过去几年她最熟悉的表情，这人脸上还带着全妆，眉眼上挑得更加明显，面无表情时自带冷酷，笑起来时整张脸都很生动亲人，谈喜见过她很多面，如今看到熟悉的漠然重回这人脸上时，她脸色也沉下来。
　　见人不说话，谈喜单刀直入：“让我猜猜，孙楼给你女主角，你帮着他瞒我，接下来呢？”
　　似乎不意外她说这些，姜野半垂着眼没看她：“你想跟我聊的就是这件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昨天？还是刚才？”
　　心中有猜疑是一回事，听人亲口承认是另外一回事。
　　谈喜怒上心头，拍案而起：“这就是你对我知道这件事的态度？姜野，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不喜欢我可以离我远远的，为什么要跟外人联合起来害我！”
　　谈喜想不通，好歹同一个屋檐下待过三年，养条狗都该认人了，姜野怎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做出这些事，还故意亲近她，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姜野抬眼看过来，谈喜大概是气极，脸色涨红到耳后，若是眼里能喷火，这会能把面前烧个干净，姜野微微张嘴又迅速闭紧，她无话可说，她要做的事情才刚开始。
　　谈喜的怒意在姜野的沉默里消沉，她自嘲着笑了笑：“也是，我自己蠢，怨不得人。”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冷静：“我倒是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魅力，还能作为主角的筹码，你说，我现在去找孙楼，这剧能不能变成双女主，或者再给我开部剧？”
　　这是谈喜一直没想通的地方，即便孙楼看上她想塞个女主角给她却被拒绝，姜野能承诺什么给孙楼才能换到这个女主角呢？
　　姜野闻言看过来，说出来的话却很难听：“就算你现在跟他在一起也改变不了什么。”
　　谈喜紧追不放：“所以你跟他在一起了？”
　　姜野冷笑：“他也配？”
　　说完又别开眼，看上去不打算再接她的话，谈喜皱了皱眉，姜野避重就轻，她很难套话。

　　敲门声响，谈喜走过去开门，许狂到了。
　　不等面前人开口，谈喜已经故意道：“帮你找到人，算你欠我的人情。”
　　她不痛快，他们也不能过得太舒服，察觉到身后看过来的目光，谈喜刻意在许狂肩上友好拍了拍：“等我找你。”
　　许狂诧异挑眉，在两人的面色间扫了一眼，却也没说多余的话。
　　谈喜快步走出门，盼着他俩吵起来，许狂是她故意叫来的，她现在知道的事情太少，拍摄还有一个月，抬头见孙楼，低头见姜野，她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被人耍得团团转。
　　屋里两人沉默半晌，见人走出视线范围许狂才回身关上门，姜野已经冷冷开口：“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
　　许狂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不熟，她不是你朋友？”
　　姜野知道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也没再问：“少管我的事，不是说不会再帮我。”
　　又绕回这个话，许狂没吭声，习惯性查看屋里的东西，包厢里陷入安静，半天才有人重新开口。

　　谈喜出了酒楼便找了个隐蔽地方紧紧盯着门口方向，只等他们都走后，她就去房里悄悄拿回那个开着录音的手机。
　　二十分钟后姜野出了门，谈喜又等了一会，没见许狂出来有些傻眼，他还在楼上干什么？
　　谈喜疑心手机被那人发现，许狂警觉性太高，她不敢留这人独自在楼上。

　　包厢房门半开着，许狂正低头咬一根青菜，脖后的狼尾发顺着他的动作向前，又堪堪好停在喉结处，谈喜没想到上来看到的是吃饭的场景，还没发声就见许狂已经抬眼看过来。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谈喜还是被这人的警觉性惊到，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想好的借口，就听许狂自然道：“你来挺快，没走太远？”
　　听上去知道她会回来，谈喜拿不准他要说什么，模棱着“嗯”了一声便拉过椅子坐下。
　　许狂吞下嘴里的菜后才重新说：“既然是还人情，随便点，吃完这顿我就走了。”
　　还人情？谈喜飞快有了结论，她临走前刻意说的话许狂当真了，这顿饭就等于还人情，那就是没有发现屋里的手机，谈喜放下心：“人情还是先欠着，说不定哪天我也需要你帮我点小忙，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许狂皱着眉慢条斯理擦了擦嘴，看上去还在思考，半晌才问：“你和姜野不熟？”
　　这次谈喜回得飞快：“你希望我们熟还是不熟？”
　　明明是男女朋友，许狂却找不到姜野的人，还得靠她这个外人，谈喜觉得这两人的相处很怪，只可惜当初跟姜野很少聊到各自的感情生活，谈喜现在对这个人是真的有点好奇。
　　服务员推着餐车来上菜，谈喜借机起身转向藏手机的地方，摸到窗帘布下微微发热的电器，谈喜紧紧捏在手里松了口气。
　　许狂的信息浮在通知栏：请你吃饭当还人情，行吗？
　　难怪对她的出现这么淡然，原来是他先发的信息，谈喜收好手机，目送服务员离开后才问：“你为什么找不到姜野？她拉黑你？”
　　许狂倒是不遮掩，嗯了一声应道：“我们一般不联系。”
　　“为什么？”
　　见他不回答，谈喜换了个问题：“你们谈多久了？”
　　许狂闻言一怔，夹菜的动作都停下来，他看过来语气平淡：“你们不熟。”
　　这下谈喜有些恼了，她们岂止是不熟，她恨不得从来就没认识过这个人，她忍了忍：“我们在一个组里，想生分也难，你凭什么这么说。”
　　许狂自觉话说得不重，见人生气便点点头：“是我说话随便，抱歉，姜野可能没跟你说过，我是她哥哥，一个户口本那种。”
　　说完这句话许狂便埋头吃饭，他这两天忙着找人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这家店出品不错。
　　谈喜被他的话定在原地，一个户口本？
　　怎么情人突然变兄妹？谁家好人兄妹俩连姓都不一样啊！
　　谈喜还想再问，见许狂专心吃饭无意再继续搭理她，便歇了心思，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还是先去听听他们在这屋里聊了些什么更重要，她敷衍着说了几句便离开。
　　等到包厢重新恢复安静，许狂才慢慢看一眼谈喜放手机的位置，目光沉沉地夹住最后一颗肉丸送入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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