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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洗手间镜前,半身污渍的女人眉眼低敛,冲洗着双手。红唇抿出的弧度给人几分冷淡的观感。
徐晚莱几乎佩服这女人的处变不惊,换做是她,多半会任气性驱使扬手反泼回去,大不了闹得彼此都难看。绝做不到处于被羞辱的境地仍不忘优雅体面。
优雅,体面?她极不情愿自己的用词。被羞辱难道不是眼前女人的咎由自取?
她上前半步,把手中药膏扔上洗手台。
“咖啡店老板让我转交给你。”顿了顿,她说,“你可以买一管放在包里,需要时随时使用。”
宁薇轻轻抬眼。
实木线条框成的镜面倒映出女生高高瘦瘦的身形,背直腰细,脖颈修长,看到她就仿佛看见几个练完舞穿着练功服从身边笑闹着经过的女学生。
关掉水龙,宁薇对镜微笑:“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更喜欢把这个体贴的机会让给在场的男士。”
徐晚莱嗤道:“觉得这样很有魅力?”
扯过一张湿巾,宁薇笑而不应。
徐晚莱回视镜中女人,不可否认,她年轻、美丽,拥有她的年龄无法沉淀的女性魅力。即便眼下衣装狼狈,也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凌乱美感。
“是。你是很有魅力。男人看你,表哥注意你,但谁是真心?他们不过爱你的容色、爱你的身体。受人吹捧呵护会让你觉得自己被爱?还是觉得自己在玩一种各取所需的游戏?其实不过是不甘身体无人欣赏,明明放荡,却自以为潇洒。”
宁薇镜中回身。
对面的女学生始终与她保有一定距离,是划清界限的你我不同。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流露出的却是看透的嘲讽。
“如果今天窗外的人是你,”宁薇不缓不急,“看见陈靖生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你会怎么做?闯进来,将一杯咖啡气汹汹泼上去?”
“你不会。”
“不是因为你与李小姐性格不同,而是对于陈靖生,你没有她的底气。”宁薇转回镜中,一一穿戴搁置台面的腕表、钻戒,“你难道不明白,不止男人,任何一样东西,只要是两个人想要,便是一场你争我夺的游戏。”
“至少陈靖生不会在我被人泼咖啡时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么?镜中墙壁砌贴着马赛克砖,米白的小方块均被一丝不苟的棕色美缝填补。宁薇思看一时,忽而勾起一抹笑意。
-
陈靖生放在桌面的手机发出短促的震动。此时临街的一张四方咖啡桌只余他一人。陆钦与李鸥美在店外论争今日是非,风丝扬动二人衣襟。店内音乐缓缓播放,店主吧台制作咖啡,领桌换了客人,身后男女讨论着即将登陆的台风。
手机屏光显得冰凉而深沉,息屏的前一秒,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拿起它。来自无备注号码的一则简短消息随着解锁跳出来——
“来找我。否则你的五分钟视频将会出现在舞蹈生妹妹的手机上。”
疲于应付女人的陆钦无意转眸,正见离桌而起的高挺背影。两分钟后,不知被如何避过的徐晚莱推门出来。
“表哥,陈靖生呢?”
徐晚莱侧首四顾。
“他先回去了。”陆钦面色不改,无视一旁李鸥美的眼神,“迟迟不见你出来,正好同学电话来,学校有事情。他让我跟你说一声,左右有表哥送你。”
回去了?徐晚莱似是不愿信,把眼光投向表哥身边的女人。
李鸥美虽未看见那个独坐的男学生走出咖啡厅,但身旁男人如此言说定然是有他的考量,她自然不会当面拆穿与己无关的谎言。于是,她对着身前单纯的表妹点点头,为她表哥的谎言充当作证。
“行了。天气不好,哥送你回去。”看着自家妹妹落寞冷清的一张脸,陆钦心有不忍,转而以另一件事牵移她的注意力,“中秋假期后,你陪哥去一趟陈靖生老家。老人家现下在康复医院住着,我们过去看望看望。这事你先不要和陈靖生提。”
徐晚莱当下一颗心转移:“看奶奶?你怎么知道陈靖生老家住址?”她还没有问。
“这你别管。”陆钦转身拉开李鸥美后座车门,“反正你暂时不要跟他提。人家说不用是客气,当真不去看望便是我们不周全。”
“上车吧,妹妹。有话车里谈。”李鸥美拿下车顶冷掉的咖啡杯,侧身坐进驾驶室。
徐晚莱满腹话要问,见状只得上车。
陆钦替她阖上车门,绕过车尾时深看无人的桌椅一眼,继而打开副驾了然入座。
汽车发动,咖啡招牌及街侧门店一帧一帧地滞于车后。驶过路口时,徐晚莱从车窗玻璃看见两个女生急匆匆从转角返身,直待行驶至下一路口,她才忽而想起方才一眼而过的两道身影正是咖啡店里聒噪不休的邻桌。
-
陈靖生面无表情视着隔间内抽烟的女人。女人腰身以下黑裙高跟衣装得体,往上竟是肆意袒露的开放曲线。有一瞬他几要开口讽刺,讽刺她倚错了地!这里是咖啡厅的公共洗手间,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灯红酒绿”的放肆。
女人吞云吐雾,缭绕中一双眼波向他睨来。
仿佛他再不进去,她便会肆无忌惮脱去上身仅余的黑色胸衣,丢过来,与她的针织、衬衣一道甩上他的脸。
“他要你做什么?”
他冷冰冰发问。
“他?你说谁?”
“徐晚莱的表哥。陆钦。”
“表面上不声不响……”宁薇笑而侧身,狭小空间内为男人预留容身位置,“要问,就进来问。放心,我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对你产生什么床上兴趣。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和你卖关子。如果你是遗憾无人观赏,我倒是愿意陪你等一位女客的到来。”
砰!木纹隔门重重摔阖。
为什么总喜欢闹出阵仗来?宁薇吁一缕烟圈,裸露光洁的手臂伸出去,指端轻拧,隔门由内旋锁。
“你很讨厌我?”
宁薇托着抽烟的手肘,指间钻石朦胧烟雾中发出锐利的闪茫。
“怎么不说话?”
她微微仰视。男人身量很高,肩宽腿长,紧仄的空间容纳他一人已是难为,何况现下还同挤一个她。
然他行正立直,没有为了避开肌肤接触缩肩退身。或许他与她一样,比起身后的公共隔板,显然眼前的人更“干净”些。
深沉的眼睑俯视,惯于缄默的薄唇轻启:“讨厌。”
宁薇得到回答,愈加蓬勃而坚|挺地欺身:“没关系。这没什么不好。比起你的喜欢,我更想要你的厌恶。”
对方毫不留情推开她。以她脱下的衣物进行厌恶的对抗,吝啬手掌与她肌肤哪怕一寸的接触。
“你就这么贱。”
宁薇轻皱起眉,须臾又笑开,想了想对方给她的评论性羞语竟是点首收下:“如果你指的是我对你的一系列言行,那么没关系,你可以这么说。”
自我报复地吸尽余烟,宁薇将烟头抛入马桶。回身从悬挂的手包内勾出一管软膏,向身前递出,意味不言而明。
陈靖生扫一眼她肌肤的发红地,红与白的强烈对比让他的眼眸无处忽视。
他看见,不等同他想触摸。于是宁薇又一次被打开,手腕挥上门板,发出骨头与板材的碰响。
宁薇抬手扫向他的脸。
陈靖生分毫不避,就静着漆黑的瞳眸,注视她的发怒之举。
其实宁薇一点不生气,看似蛾眉倒竖,实则手下根本不是要打人的力道。一个巴掌拍下去半分响声没有。倒是挥动时她手中药膏的铝管尾部意外划伤了对方脸颊。
细细的一道,斜向他高挺的鼻骨,几乎伤及冷毅的唇线。宁薇看见细细的伤口渐渐冒出一条红色血线,她注目着,想象一颗血珠的越线流淌。逼仄的空间静默下来,他们互相盯视对方的脸,一人冰冷而专注,一人专注而冰冷。
铝管不是刀锋,划不开深沉的创口,是以血液规规矩矩地流于皮表之下。未能积线成圆。
抬起手指,宁薇轻轻揩抹:“陈靖生,伤了就要涂药。像这样。”她示意自己的无名指腹,仿佛其上涂抹了冰凉的医伤药膏。
“他想让他的表妹对你死心。”宁薇捻了捻指腹,“死心的最好方式,当然是另一个女人的介入。”
陈靖生看她。
宁薇却不再说,再次把软膏递给他。陈靖生的视线始终停留于女人的眉眼处,一是为了捕捉情绪,二是因为向下有他更为憎厌的东西。女人眸中幽起促狭,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宁薇明知而发问,“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就告诉你对你来说更为重要的第二件事。”
陈靖生仿佛厌恶值积攒到了顶峰,动身就要旋开门纽。
“你也太丢三落四了!”
外间忽然踏进一道女声。
声音还在继续:“要不是店里员工看见放在吧台,你手机八成就要丢了。”
“店里有监控,应该也丢不了。”
“那多麻烦,要被人拿走了还要去找他。我就说你出门背个包,非要什么都揣在口袋里。”
脚步从洗手台过来,拉一拉第一间隔门,没拉动,转而走向下一扇,“你上不上?……那你帮我拿一下包,我不想挂在里面。”
隔壁传来哐的一声,门被旋锁。相邻门板不可免地牵出轻微震动。
一阵不可细听的生理之声在狭小空间内响起。宁薇眼见身前人的面色由沉转阴,一双深眸简直要吞了她。她挑了挑眉,待声响消失,才放下捂住对方耳畔的手臂。
宁薇以为隔壁的女生随即会离开,不想安静一时,对方发出意有所指的含糊轻斥:“上个卫生间还要抽烟。没素质!”
没素质的宁薇眨了眨眸,轻轻点首。
外间拿包的姐妹有所顾忌,有些和事佬地说:“也没什么烟味,我都没闻到。青青,你还没好么,这里的卫生间只能小事,不能……”
“我知道。”里头的女生接过声,“没进来就看见牌子了。两步一个。喏,这里头也贴着呢!什么管道处理不允许。我知道我马上就好。比起卫生间不能固体排泄,今天外面见识的才是开了眼界!那场景我只在短视频电视剧里刷到过,谁知道今天还能让我亲眼见着。”
“我本来以为那女的只是一对里的第三者,谁知后面又来了一对!果然有男有女的地方就少不了见不得人的烂事。看她穿得光鲜亮丽,又是钻戒又是名表的,原来底子里是这种人。如果不是亲眼见我是万万不能信!干脆我给她发到网上去!说不定会被那个女生刷到,起码能知道自己的男朋友背着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是个什么东西?
宁薇无声笑问。陈靖生一脸阴沉。
“你还是把视频删了。”等候在外的女生显然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事其实也挺多的。见怪不怪了!讲讲就算了,发到网上不太好,万一人家通过账号找过来……纸包不住火,如果男生不是真心,那个女生迟早会发现的。”
“我又没拍到他们的脸,除了当事人,谁能认出来?那个女生不会来找,那个女人要找就找好了。我又没瞎拍,大不了就删了。是她自己公共场合不要脸,还说和咖啡店老板不熟,不熟你俩在吧台眉来眼去?其实就是虚荣,喜欢和男人调情喜欢男人追捧,仗着一张漂亮脸蛋就犯贱。”
“你还没好啊!”外间女生显然顾忌隔间有人,不愿隔墙有耳地放肆交谈。
“好了……”
宁薇在隔间发出窸窸窣窣动静时,旋开隔门走出去。
外面的女生站在两扇隔门中央,听到动静抬头,首先教大片白腻肌肤撞昏了眼,思维反应了两秒,待往上看清对方的脸,瞬间双目惊睁!再看见隔间内抓着女人衣服的男人,他们是咖啡厅里……
“你确定不上吗?”隔间女生再次询问。
被询问的女生嗫嚅:“不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交谈。”宁薇开口,“我们刚才见过,在咖啡厅。”
隔间冲水,水声中没有人出来,显然是听到外间的说话声。宁薇收回视线,对着面前怔愕的女生说:“回去和朋友同事提起今天的见闻时,可以请求你们不放出视频吗?”
“可、可以……”女生转头望了望静无声息的门板,支吾道,“我们回去就删,不好意思……”
“没关系。让你们见笑了。”宁薇歉意一笑,随后温柔地要求,“可以把视频给我看看吗?”
“啊?可、可以。”女生下意识抬起自己手机,后又想起自己没拍,于是走两步,抵着门板,“青青,把你手机给我。”
叫青青的女生硬着头皮从隔间走出来。
到底是吃瓜吃到正主脸上,因而两个女生皆有些惴惴,没了之前肆意议论的底气。
宁薇见人出来,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想看一看你拍的视频。”
后出来的女生闻言把手机解锁,调出相册视频。走两步,交给她。
宁薇道谢接过。指腹轻按机体外侧,将音量降至最低方才点开播放。
两个女生低着头从余光里打量。
女人眉目轻垂,微厚的嘴唇轻抿着,无声观看着视频。她的锁骨、胸口的皮肤烫出薄红,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微浮动。
是被咖啡泼的。女生脑海中冒出对方被泼的场景。
“你有把它发到网上吗?”宁薇抬眸问叫青青的女生,“或者发给你的朋友、同事、家人?”
“没有,都没有。我只是一说,不一定就要发到网上。”
宁薇:“所以这份视频只有你的手机相册中有?”
女生点了点头。
“我现在需要把它删掉。你同意吗?”宁薇问。
“同、同意。”两个女生前后站着,纵使心海万般波澜,面上始终保持一分忐忑的友好。只眼睛控制不住时时往男女身上偷瞟。
得到允许,宁薇果断删除视频,一并删掉“最近删除”中的记录。做完一切,她微笑归还手机。
女生接回手机,连手也顾不上洗,当场相簇逃离。走廊传回渐行渐远的私私低语。
宁薇竟颇为可惜地望着隔间内的男人:“那个女生暂时不能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个什么东西了。”
她脱下的衣物被扔回来。陈靖生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离开。
宁薇随手把衣服丢上洗手台,洗过手,单手旋开药管,挤牙膏似挤上右手指腹,捻了捻化在皮肤上的油润质地,抬眼,对镜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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