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带刀

　　见南璟已经跳上了第十一根石柱，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小南天境这最后的机遇已经属于雨华宫。

　　焦虑者如连飞云，她太想要大南天境的线索来证明自己，此时正在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从雨华宫手中套到信息。

　　感慨者如李道晦，她技不如人，终究是棋差一步，只好将机遇拱手让人。

　　剩下人心中所思所想不得而知，南璟此刻即将踏上最后一根石柱。“东第四根。”越珺的声音远远传来，好似也带着欣慰。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轻点，结束了这场海中的试炼。

　　一瞬间，海底再次发出隆隆的巨响，所有的石柱一齐晃动了起来。南璟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抱着石柱顶住了剧烈的摇晃，可还是在它即将砸向水面之际无奈松开了手。

　　周围全是白色的泡沫，南璟在海中迷失了方向。下一刻她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强劲水流，猛然回头，发现一道熟悉的鱼影像炮弹一样直冲而来。

　　跳跃石柱的疲惫让她放弃了抵抗，准备挨一下直接被送回海岸。

　　可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巨大的黑鱼将她从下方托起，南璟以倒插葱的形态被人脸鱼顶在背上浮出水面。

　　鱼鳞粘腻湿滑，南璟狼狈地在鱼背上调整自己的姿势。余光看见陵鱼那张丑陋人脸上的嘲笑，南璟猜想这估计是对她之前踩着鱼头起跳的报复。

　　陵鱼稳稳将她驼在背上，南璟竟然有一种在海中骑马的诡异错觉。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骑着鱼在海中风驰电掣，从未告诉任何人自己小时候梦想过这样的场景，南璟觉得就算这是石柱的奖励也值得了。

　　一时间她看这条丑鱼也顺眼了不少。

　　人脸鱼载着她在海中绕了一整圈，游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莹蓝色的痕迹，最终停在原先的第一根石柱附近。

　　它抬起头，对着天空发出嘤嘤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奶犬的呼唤。以陵鱼为中心，附近海水泛起圈圈涟漪，奇异地变得澄澈透明，最终化作一个晶莹的金色水泡。

　　这个水泡轻柔而缓慢地飘至南璟身前，啵的一声裂作无数碎沫。

　　她连忙伸出手，接住了从中坠落的事物。是一块橙得发红的琥珀和一柄蓝色的玉钥。

　　玉钥！南璟喜出望外，她随手将琥珀收起，爱不释手地捧着玉钥。雨华宫只有一柄玉钥，还是令桃化名偷偷参加门派大比获得的。

　　若是没有这把玉钥，她就不得不在今年的门派大比中位列前三才行。而眼下有了玉钥，南璟感觉自己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随即陵鱼载着她回到海岸，南璟高举玉钥，兴奋地冲着越珺傻笑。

　　“小南天境中竟真的还有玉钥存在。”亚尼感慨道，拱手向她道喜。

　　其余人如何作想不得而知，但明面上都是一片祥和之色。

　　连飞云看着南璟肉眼可见的开心，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心想还好通过石柱只得了一柄玉钥，玉钥嘛，哪个门派手里没有几柄。

　　不过这趟小南天境之行还是有收获的，石柱和陵鱼，都是过去从未听闻的新变化。

　　齐百灵温和地提醒：“海边可以用纳戒。”

　　南璟同越珺显摆够了，闻言听话地准备将玉钥收起。可打开纳戒的一瞬，之前随手放在袖子里的琥珀却突然顺着身体，骨碌碌地自己滚进了纳戒之中。

　　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南璟手持玉钥后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天地间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瞬息之间，无论是海水还是沙滩，都开始向下坍塌。

　　“不好！”齐百灵高声道，“小南天境开始崩溃了，所有人保护好自己！”

　　天塌地陷，海水倒灌，这简直是噩梦中的景象。倒塌的树木在混乱中砸向南璟受伤的左臂，来不及挣脱，她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海浪向自己迎面扑来。

　　“走！”越珺大力将她从地面拽起，身旁不知为何还捎带着一个茫然无措的许无度。

　　远处不知何时升起一个白色的石台，其余人都站在上面，正焦急地向他们挥手。

　　石台缓缓上升，等到三人匆匆赶来，距离地面已经有两米之高。

　　上面的人不知是受了什么限制，根本离不开台面的范围，尤其是弄丢了师弟的林潇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个不停。

　　“我先上去。”看着身后所剩不多的陆地，和半边身体受伤的南璟，越珺快速做出决定。

　　她先是取出一根长绳，将一端拴在南璟和许无度身上，自己则手握绳的另一端，纵身跃至石台。

　　见状，齐百灵连忙上前帮忙，同越珺一起提住绳索将下面的二人往石台上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运气在石柱上被用光了，南璟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倒霉。比如眼看石台近在咫尺，空间内又一阵地动传来。

　　石台外最后的陆地彻底消失，至此，小南天境成为一片蓝色的大海。

　　挂在绳上的二人像风中的浮萍，被吊在半空中前后左右地摇摆。

　　然而袖子里突然传来熟悉万分的异动，似乎是晃动中有什么再次脱出了口袋。南璟猛然想起玉钥还没被收进纳戒便横遭变故，现在即将掉出袖口的正是它！

　　可来不及了，左手使不上力气，右手无法松开绳索，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落在了许无度的帽子上。

　　祖宗在上！别动啊，求你别动。大起大落的心情带着浑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南璟看着岌岌可危的玉钥，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根本不敢出声更不敢动作，就怕许无度无意中抬头葬送她全部的希望。

　　那一瞬间，南璟想到因为硬碰硬而受伤的手臂，想到刚拿到玉钥只知道四处张扬的自己，想到客栈里越珺的责备，想到山上令桃拿着玉钥在自己面前炫耀的神色。

　　每一个场景都是对自己灵魂的拷问。

　　就在这样有如凌迟般的煎熬中，他们到达了石台边缘。南璟看着稳稳躺在道士帽中的玉钥，感觉血液一点点回流进冰凉的四肢。

　　石台上不知道谁发出惊喜的声音：“我看到外边的人了，出口就在上面！”

　　咚，心脏在胸腔发出一声巨响。许无度闻言，在南璟绝望的视线中缓缓抬头。

　　最后的关头，众人合力将他们拉上石台。可南璟的神情太过异常，越珺和齐百灵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

　　于是在三人的注视下，蓝色的玉钥像一颗渺小的流星，奔向了大海的怀抱。

　　四周的景色抽动扭曲着，离开小南天境的那一刻，南璟仰起头痛苦地流下一滴泪水。

　　长安城外，距离小南天境开启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时辰。尽管早前文朱宫和三字堂的弟子纷纷离场，可没过一会，还是又派了人回来驻守。再晚一些，业流寺的僧人也来了几位。

　　此时五大门派的人齐聚，各自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论休息还是打坐，都留了余光在白玉碗上，生怕有人偷偷将其拿走。

　　没办法，白玉碗可是有失窃前例的。

　　突然，一阵浩瀚的灵力从白玉碗中爆发，其力道之强、势头之猛，甚至掀翻了离得最近的几名弟子。

　　“小南天境要开了!”不必多说，早在变动发生的一瞬，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戒备。

　　灵力不停地从碗中外泄，时强时弱，像风中残烛，周身的空间也开始出现扭曲的波动。在留守城郊的众人眼中，小南天境中的十人便就是在此刻如同米花般从白玉碗中齐齐蹦出。

　　随之而来一阵清脆的玉碎声响起，二十年前在东海掀起腥风血雨的白玉碗，在长安城外迎来了彻底碎裂的结局。

　　或许无需等到翌日，这个消息便会如同插了翅膀般在修士当中传开。

　　“这是怎么了？”应珏看着跟在越珺身后浑浑噩噩的南璟，好奇道。

　　越珺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

　　密境中时间的流速与外界不同，应珏在外面守了三个时辰，天色早已昏暗。她们不欲多留，准备直接打道回府。

　　而齐百灵突然出声叫住三人，拉着许无度满脸歉意地上前。

　　林潇潇自打出密境了解到许无度是如何将文朱宫弟子顶替后，就蹲在原地陷入了自闭，齐百灵没想着带他。

　　看见许无度的南璟浑身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回想起小南天境中的种种折磨，她是再也不想和这人有任何牵扯。

　　齐百灵见状神色更歉疚了，立刻表明三字堂会赔偿那枚玉钥。

　　南璟连忙摆手拒绝，其实她清楚玉钥的丢失和许无度没什么太大关系，只是她看见那人就会被勾起有如实质的伤心。

　　两人推拒了几个来回，最终以南璟的获胜结束。齐百灵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过多纠缠。

　　她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承诺道：“你们帮了无度太多，情字堂会永远记住这份恩情。”

　　齐百灵的神色太过郑重，就连越珺也为之动容，出言安慰了几句。

　　由于天色太晚，约定好门派大比再见后，几人在城郊别过。

　　目送南璟她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齐百灵叹了口气。不论情字堂之前如何力保许无度，小南天境之后，他必然会暴露在外界的视线中。

　　“师姐，不用，担心。”一道干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齐百灵闪电般回头，一向沉稳的眼中流露出罕见的震撼。

　　“我，神智，恢复了一些。”尽管磕磕绊绊，这仍是她十一年来第一次听到许无度说话，而不是发出无意义的呃呃声。

　　她立刻回想起在绿洲中听到的那声“师姐”。不过当时还有外人在场，她来不及深究，就又被卷入石柱的纷争。

　　齐百灵微微颤抖的手大力攥紧许无度的手腕，沉声道：“我们立刻回去找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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