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草复萤

　　在医院待了一周后，钟情的出院申请得到主治医生的批准。

　　闻叙不在，医院门口站了一只护卫小队，钟情抬头数了数，有八个人，有几个是钟情很脸熟的面孔，闻叙不在的时候，他们替闻叙守在钟情的病房门口，保护钟情的安全。

　　钟情曾经和闻叙表示这很明显是小题大作，但闻叙并没有理会。

　　“你是将军夫人，这点排场不算什么。”

　　闻叙单方面截断通话，宣告钟情的抗议无效，然后告诉队员要他们看好钟情，不要给钟情到处乱跑的机会。

　　钟情差点气成了包子。

　　——

　　钟情不想麻烦他们，被这么多人围着也感到非常不自在，闻叙的下属训练有素，他们认真听完了钟情的诉求，然后一致倒向闻叙，替闻叙说话。

　　“夫人，将军一周前就叫我们安排人把房子清出来，就是要等您去住。”

　　“麻烦你们了，”钟情跟他们不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话的人没想到钟情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接着说：“这不算事，先前将军忙起来连睡觉都顾不上，都直接住在统战部安排的宿舍，这栋房子他都没怎么住过，不对，偶尔回去过，但时间间隔太长，还是要叫人提前洒扫一番，家具也要重新购置。”

　　钟情心想，那会不会太浪费了，他就算要住，也住不了多久。

　　护卫队里的另一个队员见缝插针道：“您过去，将军一定很开心，这一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忙得将军连基地都没回过几趟，现在战火停了，您和将军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多一些。”

　　钟情点了点头，如果他不打算和闻叙离婚的话，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护卫队带钟情乘坐的是一艘小型军舰，速度很快，半个小时不到，钟情就从军区医院来到了闻叙的房子前。

　　军舰停稳后，钟情走下来，有些惊讶，因为眼前的房子是一幢小型的三层别墅。

　　不像他和闻叙在首都星的家带有庭院和花园，这只是一幢简单的三层小别墅，白墙红瓦，房子周围种了小半圈的白桦树。

　　闻叙的亲卫长给钟情简单介绍了一下附近的情况，尤其强调了军部和医院的位置，钟情点头表示都记住了之后，他才带着钟情往里走。

　　闻叙的房子门口站着两个卫兵，他们见到钟情的时候叫了声“夫人”，然后微微低头，以示尊重。

　　大门的门锁有两种解开方式，亲卫长正准备给钟情录入虹膜，但钟情拒绝了。

　　反正也住不长久的，开通权限麻烦，删除记录也是多事。

　　“不用那么麻烦，告诉我密码就可以了。”钟情说。

　　“好的，夫人，”亲卫长用自己的军徽打开权限，查询了闻叙设置的密码记录，“8570828。”

　　钟情愣在了原地，亲卫长以为他没听清楚，就又重复了一遍。

　　“..0828吗？”钟情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钟情的心脏跳动的速度突然变得很慢，但又很重，一下一下，血液带动着一股不知名的、尘封已久的情绪运送到全身，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亲卫长低头在权限板上点了几下，确认过后说：“是的夫人，这栋房子是八年前划入将军名下，密码一直是原始密码，直到去年九月才改成了8570828。”

　　钟情的状态明显不对，他呼吸有些急促，眼圈红红的。

　　亲卫长眼疾手快，扶住钟情，问他：“有什么问题吗夫人？一开始我们也觉得这个密码太过简单，和将军的紧急联系短号和通讯密码一样，但将军说这样就很好，我们就没再说什么了。”

　　钟情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亲卫长以为钟情又要问一样的问题，顺便解释道：“短号也是那个时候改的，将军在前线几乎不用个人终端，只有军方的短号通讯才能避免信号屏蔽器的干扰。那个时候将军改了短号，可能是为了防止泄密，那会儿军部有几只老鼠，不太干净。”

　　“虽然是很简单的数字密码，但是对将军来说每次接收消息都要先输一遍通讯密码也算是一件麻烦事了。”

　　有一瞬间，钟情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请求护卫队的人离开，然后自己走了进去。

　　关上门后，钟情脱力般地跌倒在地上，亲卫长的话像一把利剑刺向钟情，让钟情再也不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以为闻叙没那么在乎，原来不是的。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溢出，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领。

　　——

　　钟情和闻叙有过一个孩子，曾经有过。

　　两个年纪尚轻又聚少离多的Omega和Alpha，休闲的时光总是在床上度过的。

　　钟情在办公室因为低血糖而昏迷，他被同事送往医院，醒来后医生拿着一张单子，上面是他们做过的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钟情怀孕了。

　　那个孩子还只是一个很小的胚胎。

　　钟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闻叙和他见面的时候，都有吃避孕的药物。

　　医生对此的解释很简单：

　　“避孕药物不能做到百分百防护，总是有那么0.1%的可能会中招的，比起药物，还是物理手段会更加有效。”

　　“另外，如果Alpha处在易感期，那是要根据信息素浓度来喝不同种类的避孕药的，单纯普通用量是拦不住易感期内繁殖欲望爆炸的Alpha的。”

　　钟情又想起一个月前闻叙易感期爆发时，自己躺在闻叙的怀里仰头问他：“你觉得，如果我们有孩子，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会像你还是像我？”

　　闻叙低头在嗅钟情身上的味道，Alpha身上的热气熏得钟情浑身发软，他诚恳地跟钟情说不知道，然后把钟情剥了个干净，钟情捏着闻叙的手臂，竭力使自己放松一些，闻叙总是很有耐心，他耐心地揉着钟情，直到他看上去真的准备好了。

　　他低下头亲了亲钟情发热的脸颊，低声跟他说：“我们试试。”

　　医生拿着仪器在钟情的小腹上来回移动，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没有说什么别的。

　　钟情和闻叙没有刻意想过孩子的事情，但钟情也没有因为这孩子来得突然而不高兴，相反，他把这个孩子当成是上天给他的礼物。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钟情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想孩子的性别会是什么，长得像他多一点还是像闻叙多一点，路过商场，钟情想，下次要让闻叙和他一起来给孩子挑衣服。

　　但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太久，和钟情相比，闻叙一下战场，收到的就是孩子没了的消息。

　　他还不知道孩子的降临，就先接受了孩子的离开。

　　医生告诉他，钟情的发情期本就比正常Omega迟了三年，受孕时他的孕囊和生殖腔发育得都还不算成熟，并不足以支撑他孕育一个生命。

　　当时他在替钟情做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说，实际上以这样的发育情况，是无法受孕的，但既然钟情可以，说明在某些条件上，他又是满足的。

　　没有终身标记，胚胎状态下的胎儿没有Alpha父亲的保护，对母亲以外的信息素反应剧烈，在生理条件不足和外界刺激下，这个刚刚开始生命旅程的小宝宝很快就停止发育了。

　　最后，医生给出的结论是，Alpha父亲的基因太过强悍，即使母体没有达到受孕条件、不具备孕育一个生命的能力，还是在他的身体里扎根了。

　　孕育的过程不是Alpha一个人开始就有用的。

　　钟情的身体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而刚发芽的胚胎，在开始的头三个月，又极其需要Alpha父亲提供的信息素安抚，比Omega还需要认识到自己的出生是有Alpha陪伴的。

　　没有感受到父亲的爱，那个大张旗鼓宣告自己到来的小孩，走的时候却静悄悄的。

　　钟情没有任何不适，但医生明确告诉他孩子已经没有了。

　　钟情的心都碎了，崩溃两个字根本不能形容钟情，他几乎是整夜整夜的流泪，哭到睡着，做噩梦惊醒，然后继续崩溃，哭泣，就这么反复循环，短短两天的时间就掉了五斤。

　　闻叙日夜守着他，无论钟情是否清醒，都用力地把他抱在怀里，钟情神思恍惚，根本没有留神注意到闻叙和他是一样的悲伤。

　　到后来，闻叙甚至不敢给钟情擦眼泪，钟情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皮流血，他只能沉默地抱着钟情，在钟情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泪。

　　“我还没有给他取名字，”钟情哭得没力气，靠在闻叙身上，抓着闻叙的衣服，心痛到难以呼吸，一说话，眼泪就跟着往下掉，“我都不知道他是Alpha，是Omega，还是beta，他还那么小。”

　　“是我不好，我应该请假待在家里，那么多陌生的信息素味道，肯定吓坏他了，”钟情哭得喘不过气，“都是我的问题，如果我再强壮一点，他会不会待得久一点，到时候你就回来了，撑到你回来就好了，对不对，那就没关系了，他会好好长大的。”

　　巨大的悲伤可以在瞬间吞噬掉一个人的生命力，闻叙当然可以悲伤，但绝对不能在钟情面前。

　　他下意识地想起最经典的那句：没事的，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但他说不出口。

　　不论他和钟情以后还会不会有孩子。

　　他都没有办法告诉钟情，没事，我们还年轻，没关系。

　　那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对这个没有来得及见面的孩子，他和钟情都不能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闻叙颤着手轻抚钟情的后脑，试图安慰自己悲恸的Omega，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用力地抱着钟情，和他道歉。

　　最后，他红着眼眶和钟情说：

　　“钟情，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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