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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鸟语花香
六岁的江玉确已开蒙整整三年。
当朝天子江杜漓翻阅了这幼子的课业后，沉吟片刻，便下了旨意：让四皇子江玉与太子一同入太傅学阁修习。
这实在不合旧例——太傅身为帝师，向来只专授储君一人，先前几位皇子皆是在上书房随着别的师傅启蒙读书的，从未有过这般安排。
然而陛下偏爱四皇子是满宫皆知的事，太傅虽觉不妥，终究也只是默然领旨，未发异议。
江玉自己却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从前能与二皇兄、三皇兄一道在上书房听课虽也枯燥，但至少热闹，如今却要每日与太子哥哥单独面对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实在憋闷得慌。
这真是太无趣了！
刚满六岁的江玉生得玉雪可爱，一双眼睛灵动异常，只是性子尚未定下根基，便被父皇无边的宠爱纵得有些失了分寸。
这日他穿了一身明艳的春衫——那颜色是明黄，纹样绣的是五爪团龙，实是逾制了，只是陛下从未斥责，宫里便也无人敢提。
衫子上用金线银丝绣了几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雏鸟，正在花枝间嬉戏。
他腕上戴着三四个赤金细镯，行动间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此刻他正抱着自己最心爱的那个羊脂白玉玲珑球，小跑着往学阁去，却在廊下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江玉抬头，逆着光，只见太子哥哥垂眸看着自己，面上神情看不真切。
他立刻不高兴了，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推了推太子的胳膊：“起来！挡着本皇子的路了！”
太子今年已十岁有余，身量高出他不少，并未移动，目光却落在他怀中那枚温润生光、内嵌银铃的白玉球上。
太子记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玩物，幼时便是读书、习礼，他不明白这球有什么好玩，更不明白为何江玉总是抱着它。
江玉见他不理，又使劲推了两下，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也拔高了：“你耳朵聋了吗？听不到我让你起来吗！”
太子并未动怒——四皇弟被宠坏了，这话他听许多人说过。
他只是忽然也生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近乎幼稚的对抗心，伸手也轻轻推了江玉一下，板着脸道：
“孤是太子！按礼，你该让着孤才是。你，起来。”
江玉被推得向后踉跄了两步，站稳后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紧接着，他猛地将怀里的白玉球狠狠掼在地上，那精致的玩意儿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他像只被激怒的小兽般冲上前，不管不顾地抬脚就朝太子踹去：“你敢推我！我要打死你！”
他气得满脸通红，手脚并用，又是踢腿又是捶打，毫无章法却气势汹汹。
太子腿上挨了几下，虽不很疼，但那份属于太子的威仪到底被冒犯了，终于也动了气。
他毕竟年长几岁，轻易便捉住了江玉乱挥的手腕，将人制住：“你放肆！”
江玉被他钳制，更是怒火中烧，拼命扭动着身子，伸长了腿还要去踢。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围上来，口里不住劝着，手忙脚乱地想将两位小主子分开。
几个太监小心地去拉太子的手臂：“太子殿下！不可啊！快松手罢！”
宫女则试图轻轻抱住江玉：“小殿下，使不得！快停手！”
可两人都在气头上，江玉更是尖声叫着：“滚开！都滚开！我非要打死他不可！”
太子也紧紧揪着江玉的衣襟，用力推搡，重复斥道：“放肆！你放肆！”
场面一时乱作一团，劝解声、喘气声、衣物摩擦声混在一处。
太监宫女们既不敢用力伤到两位金枝玉叶，又实在拉不开他们，急得满头是汗。
正闹得不可开交，太傅方才出恭回来，踏进院子便看见这般景象，惊得半晌没回过神。
待反应过来，他连忙沉声厉喝，却也无济于事。
两个孩童扭打正酣，根本听不进训斥。
太傅无法，只得急令身边侍从：“快！速去禀报陛下！”
起初那几分孩童置气般的推搡，此刻已全燃成了真火。
江玉不管不顾地抬脚乱踢，他那小靴子上精致的绣纹与金线，此刻都成了硬实的“武器”。
几下便蹭脏了太子江灏那身尊贵的杏黄太子常服。
那原本象征储君身份的明洁衣衫，下摆和袖口很快沾满了尘土与淡淡的鞋印。
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竟显出几分狼狈，乍一看去，与寻常抹布也无甚分别。
太子心头火起，手上也失了轻重。
他揪着江玉那身逾制的明黄春衫，用力一扯，只听“刺啦”一声，那柔滑的锦缎竟从肩头裂开一道口子。
混乱中，太子另一只手不知怎地就掐上了江玉那圆润白嫩的脸蛋，他毕竟年长几岁，又在气头上，手指收得紧。
待松开时，那白皙粉嫩的颊上已赫然多了几个泛着青紫的指印。
江玉疼得“嘶”了一声，随即是更汹涌的怒意和被冒犯的狂躁。
他几乎想也没想，低头就朝着太子钳制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啊——！”
这一下变故，真真将周围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个个面无人色。
太子千金之躯，四皇子亦是陛下的眼珠子，如今竟一个见了血，一个脸上带了伤！这若追究起来，他们这些伺候在侧的下人，有几个脑袋够砍？
眼见再不强行制止，恐怕真要酿出大祸，领头的太监心下一横，也顾不得那许多尊卑忌讳了，朝几个得力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几人同时上前，手上用了真力，不再只是轻柔劝架，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硬生生插进扭打的两人之间，猛地向外撕扯分开。
“嘶……放手！”太子吃痛，被扯得踉跄几步，扶住身旁一个太监才站稳。
他面色铁青，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只见小臂上赫然一个清晰的齿痕，深深陷进皮肉里，边缘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另一边，江玉被猛然拉开，失了重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结实。
臀部的疼痛、脸上的刺痛、还有满心的委屈与愤怒齐齐涌上，他眼圈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滚落下来。
混着脸上沾的灰尘，冲出一道道痕迹，再配上那刺目的青紫指印，看着着实可怜。
太监宫女们已吓得肝胆俱裂，呼啦一下全都拦在了两位小主子中间，形成一道人墙，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恐，大气也不敢出。
江玉却不肯罢休，他抽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又要不管不顾地朝太子冲过去。
太子见状，按住自己抽痛的手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怎么，你还有本事冲过来打孤？”
江玉闻言，更是气得跳脚，可惜身子已被两个强壮的太监死死抱住，一个箍住他上半身，一个抱住他的腿。
他像条离了水的鱼儿般拼命扑腾、扭动，却终究挣脱不开成年人的力气。
挣扎了几下，力气耗尽，他终于暂时放弃了冲过去的念头，却将怒火转移到了拦住他的人身上。
他扭头对着抱着自己的太监尖声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本皇子都被人打了！被欺负了！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吗？都不知道帮忙吗？我要告诉父皇，把你们全都拖出去打死！”
太子皱着眉，看着自己手臂上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又看向对面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满脸泪痕却依旧嚣张的四皇弟，心头一阵烦闷与冰冷。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属于太子的寒意：“江玉，你不就仗着父皇宠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吗？殴打储君，以下犯上，你以为，这次父皇还会像往常一样，事事都偏袒着你吗？”
这种话，江玉如何听得进去？
他用力推搡着身前的太监，太监不敢真松手，只略略将他放下些，双手仍牢牢按着他的肩膀。
江玉气得浑身发抖，伸出小手指着太子，声音又尖又锐，带着哭腔却气势十足：
“你胡说！父皇最疼的就是我！太子又怎么了？父皇亲口说过，我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我最聪明！最听话！最乖巧可爱！你敢打我，父皇一定会替我打你！我要让父皇……让父皇把你打死！打死你！”
太子听着这番全然不懂敬畏、不知轻重的童言妄语，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他看着那张犹带稚气却写满骄横的脸，心中那点因受伤而起的怒火，忽然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清晰的认知所取代：
这个四皇弟，是真的被宠坏了，宠得已经失了分寸，蒙了心智，连这般大逆不道、足以招致灾祸的话都能随口喊出。
自己竟还与他这般计较、扭打，着实是……太蠢了。
太子抿紧了唇，不再看那兀自叫骂不休的江玉，只觉手臂上的齿痕火辣辣地疼。
他心中掠过一丝冷意：这般下去，哪里还需旁人动手？这被宠到云端不知险恶的四皇弟，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活活“玩死”。
廊下一时间只剩下江玉带着哭腔的叱骂声、太监宫女们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难以收拾的僵冷与恐慌。
怎么办，这下肯定要掉脑袋了！
太监们望着江玉的脸，怕的浑身颤抖。
江玉疑惑的看着抖个不停地太监，抬脚踹了他一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果然废物！”
太监不敢反驳，低着头任由江玉踹他，远处，李德全匆匆赶来，看到眼前一幕也是眼前发黑。
他捏紧了手里的拂尘，声音尖利：“都住手！住手！”
江玉翻了个白眼，都打完了才来！
李德全看见太子难看的脸色，光裸着的手臂上刺目的牙印，心脏几乎停跳，不用问就知道是四皇子咬的。
真是要命！
他又看向一脸无所谓，还在生气的江玉，在心里替四皇子捏了一把汗。
陛下是宠爱四皇子殿下，可这可是太子……恐怕，小殿下要被训斥了，闹不好还要挨罚。
这这这……陛下气头上要打，他是拦还是不拦？
李德全把拂尘从右边换到左边，随后沉心静气：“请跟奴才来吧，陛下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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