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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临北正处晚秋,这个季节很短,也很没什么存在感,早早闻到了冬日的味道。
时舒再次投入进忙碌之中,她最近在准备公开课和外地教学调研的事情,腾不出其他的闲心,几乎都是在宿舍里住的。
在同事嘴里听到盛冬迟这个名字,已经是在整整一周过后了。
那时时舒正在收拾办公桌,摆放绿萝的手指一顿。
忽而想起自己上次跟盛冬迟在咖啡厅那次见面,那次对话,以及那个哄小朋友语气似的冰淇淋,还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点平静生活里泛起的荒唐念头,很快就淹没进潭水里。
就像是办公桌上的这盆绿萝,到时间就要换次水,寻常又琐碎的生活。
以后仍旧会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日复一日的相亲。
不过也难怪,本来他们就身处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
她竟然亲过他。
现在想想,还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到外面别人都会觉得荒谬,以为是她在开玩笑而已。
时舒忙完,得空去了趟外婆的店里。
周末下午店内没人,时舒把带来的水果放到桌上,挑了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洗好。
“怎么了?”
时舒用水果刀对着垃圾桶削皮:“清闲反倒在叹气。”
郭岚问:“还记得李奶奶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又不是失忆了?她上次还说要把那一片的帅小伙介绍给……”
时舒顿住,跟她开玩笑:“外婆,这又是你想出来套路我相亲的新法子?”
郭岚摇了摇头,脸上没有过多笑容。
握水果刀的手指顿住,连成一片的苹果皮断开,时舒敛了敛脸上的神情:“到底是怎么了?”
“过了。”郭岚叹气,“前两天。”
时舒微张了张唇,显然是大脑理解了这句话,可自己却不太能接受这句话。
“李奶奶?她儿子是在税务局的?”
“嗯。”
时舒还记得就在两周前,李奶奶还来了回店里,给她和外婆端来两碗小馄饨,鲜肉虾仁陷的,很香很滑很鲜。
跟她们聊了会天,还邀请她们下次去家里玩,做顿大餐招待。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明明上次见还神采奕奕,怎么会说没就没的?
郭岚说:“说是中风。”
说什么话都太单薄,时舒知道外婆是个重感情的人,她跟李奶奶年龄相仿,心里的难过和惋惜,要比面上表现得深得多。
时舒沉默地把苹果皮削完,跟外婆分了一半。
下午,时舒陪着外婆到外面走了走,又看了会电视。
一起吃完晚饭。
郭岚说:“回宿舍吧,不是说明早要出发去外地吗?早点收拾行李,早点睡。”
时舒看了看时间:“嗯,等回来,就老老实实在家陪你住。”
郭岚说:“那我一天给你找个帅气身材好的男孩相亲见面。”
时舒说:“外婆,你就这么嫌弃我,巴不得我每天不在你面前转悠。”
“不是这回事,你这孩子。”
老李这件事也给她重重敲了警钟,郭岚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是看着有人在身边能好好照顾你,我就算哪天闭了眼睛,也能安心地去见你妈妈。”
时舒嗔怪:“外婆。”
郭岚说:“好,不说这些不吉利的,我们舒舒这么优秀,多挑挑怎么了?”
时舒知道外婆心里是真把这事当真:“这几天我在外地,你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给我打电话。”
郭岚忍不住叮嘱:“好,知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工作重要,也别太拼太辛苦。”
过了会,时舒刚走到街道口,折返,远远就听到店门口有交谈声。
“老郭,你最近又腰疼了?”
“老毛病犯了,不碍事。”
“大病都是小毛病累出来的,你还没等到你家外孙女成家,身体可不能掉链子哦。”
“上次尹家那个,没成啊?”
郭岚说:“不合适。”
“你家舒舒长得漂亮,学历高,工作好,人还孝顺,就是性格太内向,不擅长表达自己,现在不比我们以前了,牵个手都扭扭捏捏,偷偷摸摸的,男孩都吃主动那套的。”
“你心里不着急啊?舒舒明年也该二十七了吧。”
“她不是主动的性格,最近也忙。”
郭岚说:“说实话我心里是着急,这半年净惦记这事了,白天想,晚上睡觉也想,还是得多见见,没准哪天就能碰着个她喜欢,也喜欢她这样,对她好的人。”
“是要多见见,你家舒舒要求高,多见没准月老就来相会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听我的,今天就歇歇,我带你按摩,上次我儿子带我去了,那老师傅的手法可专业了,价格也厚道,人家几十年老招牌了,不宰客!”
两人结伴离开。
时舒垂眸看了眼群里消息,从茂密的树后走出,开锁去店里取了忘带的课件。
-
时舒到外地,教研活动的地点在郊外偏乡下,就近的旅馆卫生条件不好,水管还崩了,状况一度很混乱。
就提了嘴,刚好时舒老同学老家在这,附近的小洋房,打车过去二十分钟,现在无人居住,顺道让她帮忙代取和整理一下房间里的信件,让别人碰不放心。
教研活动一忙就是几天,闲下来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三天的晚上。
时舒坐在沙发上,看到盛冬迟突然拨打来的视频通话时。
第一反应是惊讶。
第二反应是他摁错了吗?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对方面上不正经,其实私下边际感很强。
这种突然甩个视频电话的作风,跟他那人性子对不上号。
按常理说,如果是误拨了,应该会在几秒内挂断,可这通视频一直没有停。
时舒犹豫,还是接通,只是把摄像头调成后置对准了桌上。
接通后。
“漂亮姐姐!”
屏幕里冒出了可爱瓷白的小朋友:“哎,你的摄像头是坏了吗?怎么没看到人啊?”
时舒这才把摄像头恢复前置。
陈敏珠看到人,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漂亮姐姐,好久没见你了,你比我上次见你还要更仙女姐姐啦。”
小朋友的嘴还是这么甜。
时舒问:“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陈敏珠说,“漂亮姐姐,我刚刚看到了你的朋友圈,你拿到绒雪的vip联动礼盒吗?”
时舒如实地说:“没抢到,你如果想要,下次得提前蹲。”
陈敏珠又问:“那你还想要吗?”
说不想要是假的,时舒说:“当然了。”
“陈小珠,又拿我手机做什么坏事儿?”
这时突然从手里的屏幕里传来男人的嗓音,沉声含混着几分笑。
紧接着,屏幕一晃,时舒很猝不及防就撞见面红耳赤的一幕。
高大身影覆住昏淡光线,男人下颌处轮廓的线条感锋利。
喉结裹在薄薄一层皮肤下,能看清蛰伏着的青色血管,大片冷白的锁骨,很深的阴影,水珠从显眼的凸起处滚落。
画外音传来。
“不准叫我小猪啦!我在跟漂亮姐姐打电话。”
一声懒散的笑。
“你倒是会给我整活儿。”
镜头晃了晃,被接管了镜头。
男人穿着身白色浴袍,深黑的发梢濡湿了点,他的双眼皮褶皱过深,衬得这双天然浅棕色眼眸,多情又薄情,神色慵散,领口微微敞,冷白的喉结和锁骨晃眼。
有股下海头牌男模的浪荡气质。
画外音还在很努力地说:“漂亮姐姐没有抢到绒雪联动的vip礼盒,小舅舅,这可是你千载难逢表现的好机会呀!”
他微掀眼眸,瞥来。
“绒雪的VIP联动礼盒?”
时舒跟男人对视上:“不是……”
她实在没想到小朋友是给她整这出。
“可以,不算难事儿。”
“……?”
“有要求。”
时舒没忍住,脱口而出:“什么要求?”
盛冬迟说:“小时老师,说到底,我也不是个慈善家,你么,得给报酬。”
时舒想不出有什么是他缺的,而她又能给的:“什么报酬?”
“小舅舅,你好小气,你就是这样坏,才一直带不回漂亮姐姐回家——”
修长指骨慢条斯理地拨开,试图挤进屏幕里的小朋友。
盛冬迟却没有挪开目光。
“阿珠有个仿国际联合组织的环保主题全英文演讲,小孩子过家家,难度不高,你帮她顺顺稿?”
时舒以前指导过学生比赛,有经验:“可以。”
对方发来全英文稿件的消息。
因着小朋友四岁的年龄,虽然说是全英文演讲,更像是趣味情景模拟,用词用句简单,还陪有妙趣横生的配图,适合从小双语教学的儿童。
手机很快回到小朋友手里。
时舒当场就跟小朋友顺稿起来,发现她的语言天赋很高,口齿清晰,发音漂亮,就是太爱发散思维了,想一出是一出,前一秒还在谈天气,下一秒就拐去了昨晚吃的布朗尼蛋糕。
她忍俊不禁,在不破坏小孩子的自由能动性下,还是耐心专业地帮她顺稿。
一连两天的晚上,小朋友都是用自己的pad给她打电话,进步神速,已经可以很流利地独自完成。
她们约好明晚是最后一节小课,还意外听小朋友说,原来盛冬迟这次到外地出差,顺道带几天跟着来参加活动的孩子。
刚巧跟她在同一座城市,有种在陌生环境知道还有认识的人的熟悉感。
挂断电话。
【地址,明天寄给你】
其实到这会,时舒还有些不可置信,这件事听着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她一直蹲点没抢到的绒雪联动的vip礼盒,虽然想要,可她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没付出很大的劳动成果。
手指动了动。
【礼盒,还是算了】
【已经要到了,小时老师付出劳动成果,我这个做小舅舅的给报酬,理所应当】
【地址】
【剥削老师的罪名担不起】
隔着屏幕,时舒都能想象男人那种含混的语气,被逗笑。
【多谢了】
-
回程前一晚,时舒在客厅里,拆盛冬迟寄来的礼盒包装,是一套甜品限定周边,她前不久忙完才回来。
一看地址,果然是从市里那家最好的酒店寄来。
很突然起了大风,她起身,去露台关窗收衣服。
手忙脚乱中。
“嘭”地一声巨响,没抵稳的露台玻璃门被风掀动,被从外重重锁上了。
她的手机还在里面。
没想到在这种电视里看过的情节,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水逆。
就是这会的出神,狂风骤雨斜斜地泼了半身,沾湿了发丝和睡裙。
时舒连忙把窗户全都从外关上了。
风雨被隔绝,在玻璃窗哐哐砸地作响。
这是独栋的小洋楼,邻居没住人,雨声又大,她叫一晚上都不会有人应她。
只能等到明天早上,看看能不能向小区里遛弯的人求助了。
时舒思及现在糟糕的情况,叹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近来本就在降温,昼夜温差大,她出来得急,身上只有单薄的睡裙,被雨水打湿还没有完全干。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发冷,她坐在角落里,只能双臂环抱自己,阖着眼,睡得很浅,并不安稳。
所以当她听到有叫她名字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
外面雨声已经变小了很多,从窗户探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一眼就看到站在楼底下的男人,撑着把黑色大伞,深色西装衬得身形修长,神色在濛濛雨雾里显得冷,被胡乱扯松的领带,松垮垮挂在微掀的衬衫领口,凌乱的性感。
那种恍然做梦的感觉更重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时舒说:“花盆底下有备用钥匙。”
“等会儿。”
盛冬迟说完,身影消失在视线。
过了会,紧闭玻璃门被从外打开。
时舒张了张唇,被大步走上前的男人,在肩上披过西装外套,男人身上的冷调气味和温度,顿时紧紧将她拢住。
“怕么。”
时舒蜷在腿侧的手指,下意识攥住了垂西装外套垂落的衣袖。
就像是紧抓住能够依赖的那根稻草。
几秒后。
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盛冬迟说:“先进去。”
到了里面,时舒抬眼,一眼看到茶几上的手机。
她神情忽而顿住:“现在几点了?”
盛冬迟看了眼:“快九点半。”
时舒走近抓起了手机,看到一个小时前外婆打来个电话,未接,她回拨回去。
自动挂断,没人接。
第二通,还是没人接。
时舒瞬间就想到一夜过世的李奶奶,条件反射的惊惧忽而涌上心头,心口惴惴乱乱的:“我得回去看一眼,外婆万一磕到摔到了……”
手臂被修长手指握住。
盛冬迟说:“现在回去太久了,问问有没有可以现在帮忙看眼的邻居。”
“对。”
时舒关心则乱,大脑乱糟糟的,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有想起来。
她刚想给邻居打电话,就看到外婆的电话回拨回来了。
接通,传来声熟悉的“舒舒”。
时舒深呼了一口气,抿了下唇,努力用着镇定声线:“外婆,怎么不接电话?”
郭岚说:“一开始想跟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忙完了没?你没接,结果不小心看了会电视睡着了。”
“是不是让你担心着急了?”
时舒说:“没有,我也就是刚刚忙完,想起来你没打电话来。”
“外婆,那你困了,就早点去睡,沙发上凉,注意保暖。”
“明天我就到家了。”
郭岚说:“嗯,舒舒,你也早点睡,最近降温快,多穿点衣服,别受凉。”
挂断电话。
后怕还让呼吸有些不畅,时舒缓了缓,总算冷静,哑声说:“谢谢,麻烦你了。”
一声谢谢,或是麻烦,太单薄了,都不足以表达她今晚欠下的人情。
“坐会。”
盛冬迟随意挽起衬衫的衣袖,冷白小臂的线条有力劲实:“方便用下厨房?”
“嗯。”
盛冬迟刚走开。
时舒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出神了好一会,才想起盛冬迟还没有喝水,起身找一次性水杯倒好温水,走去厨房。
“人姑娘对你有意思,这么多年栓你这棵树上了,让我来问问愿不愿意见个面,就当是次相亲。盛大少爷,您看给个机会?”
那段语音播完。
男人垂眸,指腹随意敲着屏幕。
时舒觉得眼下不是过去的时机。
还没能转身走,就听到声。
“跑什么?”
时舒被当场逮住,只能走过去,把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放到他面前。
“你要去相亲了?”
修长指骨握住纸杯。
时舒意识到自己失言,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听你的语音。”
“没事儿。”
盛冬迟说了句,喝水。
“你在煮姜汤?”
热腾腾的气味窜过鼻尖,这个姜还是时舒昨晚,心血来潮想煮小火锅买来的。
“小时老师。”
时舒偏了偏头。
盛冬迟侧身懒倚大理石台边,一手随意撑着身侧台面,冷白手背青筋明显,价值不菲的腕表泛着冷光。
朝她微抬了下巴:“想问我什么?”
时舒微顿了顿:“今晚,你怎么来了?”
盛冬迟说:“阿珠说跟你约好了,你一直没接她的电话。”
时舒沉默了几秒:“就这样?”
“你一个人在外地住,又是女孩子,如果出了什么事儿,看在老同学的情分,多多少少都要来看一眼。”
男人口吻随意,就像是在说件喝水吃饭般的简单小事。
时舒忽而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见盛冬迟要盛姜汤,想帮忙递勺。
指背挨到大了将近一圈的男人手背,像是触电般,时舒手里失力,汤勺直直掉落在地。
被瞥了眼。
这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显得她像是来特意捣乱的小朋友。
汤勺被修长手指捡起,在水下冲刷。
水声里,低沉嗓音混着点笑。
“小时老师,教学生的时候头头是道,等到照顾自己,倒是笨手笨脚。”
时舒站在原地,难得被笑没能回嘴。
只怔怔看人。
暖色灯光勾勒着男人修长身形,他的肩膀很宽,背很直,此时像是座牢固又稳重的青山。
因为担心没联系到的高中同学,担心女孩晚上独自住的安危,在情况不明下,没有半点犹豫,冒着瓢泼雨夜,就驱车一个多小时来郊外。
甚至给她披外套,耐心煮姜汤,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半点的焦躁和厌烦。
试问她自己,她做不到这些。
他是个在解决问题上,是个可靠、很有决断力的人。
同样需要结婚对象这点上,符合她的要求,甚至合适得恰到好处,他会是个可遇不可求的结婚对象。
那个在清醒时觉得荒唐的想法,在心里变得清晰又鲜明。
外婆年纪大了,最惦念担心的只有她,怕自己有点事,身边没有人陪着护着她,刚刚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她很怕外婆出事,也怕让她抱有遗憾。
她又何必去大海捞针,见那么多人,日复一日地疲于应对相亲和催婚,眼前不就有最合适的一个?
衬衫衣袖忽而被纤白指尖攥紧,不重,却像是缕细线绊住了脚步。
盛冬迟偏头,瞥去。
眼前姑娘的脸色苍白透明,却又渗着团病气的酡红,可怜巴巴的淋雨小猫模样。
身上披着他的那套男士西装外套,瘦削单薄的身形撑不起,松垮垮的,衬得娇小。
对视中。
头晕脑胀成了此时最本能的冲动,放大了内心真实又不理智的声音。
难得一次的任性和冲动作祟,让她鬼使神差地问:“那天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结婚对象,你再考虑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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