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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夜(1)
待周灏走后,薛宁便洗漱更衣,不久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但她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闭上眼睛平躺,脑海里浮现出今天在贺府看见的一切。
今日是贺羽的生辰,他身为安镇司指挥使,也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但没有一个官员前去贺府给他道贺,看来他与官场上的其他官员也没有很深的交情,又或许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不知道,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思索。
贺夫人和贺阿姐,她们都是顶好的人,明明是一家人,贺羽给她的感觉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不过贺羽抛开安镇司指挥使这个头衔,也是一个爱着母亲和姐姐的平凡人,她回想起贺羽收到生辰礼时的感激神情,如果不是在家人面前,他可能永远不会表露出那样的情绪。
贺府正厅内其乐融融的场景,又清晰地重现在眼前,他们言笑晏晏,话匣难尽。
一家人在一起,真好。
薛宁想着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回到了幼时在临安住过的宅院,推开内堂的门,爹娘和阿兄正在吃着桂花糕有说有笑,见她来了,大家都微笑地招呼她过去,她缓步走到爹娘中间坐下,依偎在他们身旁,也笑了。
不多时,大家站了起来,等再次坐下,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令阳,正坐在膳堂准备用饭,却不见爹爹的身影,正想开口问娘,此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爹爹端着一个盘子快步走来放在桌上,原来是芙蓉鸡片!大家也不着急动筷子,都笑看着爹爹绘声绘色地讲他烹制的过程。
咚咚咚!
薛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爹娘和阿兄大快朵颐,目笑眉舒,忽听得几声沉闷的声响,似是敲击声,但家人并未有反应,仍有滋有味地吃着饭,碗里的热气正往上飘,渐渐遮住了他们的面容。
咚咚咚!
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薛宁起身去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宅院里一片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她转身想回到爹娘身边,但眼前空无一人,家人消失了,桌椅也不见了,雾气蔓延进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梦醒了。
薛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里有些遗憾,她还想和爹娘再多待一会儿。
咚咚咚!
正当她翻身打算继续睡时,那个沉闷的敲击声又响起了,她噌地一下坐起身,头脑瞬间清醒,有人在敲自家院门!
她穿上白天那件被弄脏的衣服,用木簪随意地绾起头发,然后摸黑走到自己做针线活时待的小木桌边,拿起桌上的剪刀,走到房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
咚……咚……咚。
外面敲门声越来越小,其中夹杂着幽微的呜咽声,令人发怵,她将手中的剪刀攥得更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敲门声停止了,外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尾音拖得很长,喉间似混着水泡破裂的声响,像是溺毙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薛宁心里打鼓,全身紧绷,身体犹如被针扎一般,从头皮到指尖都隐隐泛着细密的刺痛。
她缓缓退后两步,那声音忽而变得尖锐,凄厉的呜咽声似透过门缝渗进了她的房间,她似乎看见一个披头散发,嘴里全是血水的恶鬼正站在院门前,透过木门死死盯着她。
过了片刻,呜咽声消失了,薛宁使劲摇摇头,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赶了出去,长叹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她拿着剪刀仍站在原地,想到那声音一直都比较微弱,直到刚刚才突然变大,终又归于沉寂,好似有人用尽全身力气般发出最后的哀鸣。
也许是有人在求救。
那声音再未响起,她缓缓走到门边,片刻后终于鼓足勇气打开门走了出去,明月当空,她估摸着现下应该是三更前后,走到院门前,她打开木闩,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
皎洁月光下,一个人蜷缩侧躺在门前,光着脚,脚踝上的伤疤依稀可辨,腹部有道伤口正往外冒血,衣布已经被浸湿,整个人已经晕过去了。
纵使心里早有准备,但是薛宁还是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她连忙蹲下仔细查看这个人的伤势,而后又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果真是披头散发。
黑夜中她看不太真切,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她一边凝神回想,一边检查这人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并在脑海中搜寻与此相似的身影。
那个乞丐!
薛宁心里思忖若眼前这人真是在百香阁附近遇见的那乞丐,那他白天拉着自己不放,晚上又重伤晕倒在她家门前,必定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她迅速检查完他全身,发现他只有腹部一处伤,但伤口不浅,她不能就这样放任他在自家门前死去,于是赶紧将这人拖进了家门,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
情势诡异,有人似乎想杀了他,没准儿那人此时就在找他,她得赶紧将他藏起来,然后去找巡夜的卫卒或更夫帮忙。
薛宁吃力地半拖半抱着伤者,终于将他移到灶房外侧的柴草堆里,又在他身上盖了好些稻草掩饰,将他藏好之后,她立即用沙土将院门外和院子里的血迹遮掩好,因为害怕和紧张,她时不时地往院门口看,唯恐那个要杀他的人已经追过来了。
手脚麻利地做完这些后,她便去捡那人因被拖抱而散开的破布包,里面的东西已经掉了出来。
一个破碗,一个荷包,一个木牌。
那个绣有桃花的荷包她很熟悉,就是她白日里遗失的那个。薛宁这下十分确定,受伤的这个人就是她在百香阁门前遇见的那个乞丐。
她将荷包收好,又拿起那个方形木牌,借着月光仔细查看,木牌上似有很多字。
王章!
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两个字,当下便明白自己手里拿的应该是那工部员外郎王章的腰牌,心瞬间快跳到了嗓子眼,她迅速起身,将腰牌放进衣襟内袋里,然后把那破碗也藏到了那柴草堆中。
薛宁疾步走到院门口,捡起门边的剪刀后关好木门,她左右张望,确定附近并没有人,而后迈步狂奔,她得马上找到官卒,这个乞丐不能死。
出了巷子,她立刻去敲张大飞食肆的门,可没人应,她知道张大飞睡觉沉,这会儿很难将他叫醒,便决定去贺府找周灏和贺羽,气儿还没顺完就拔腿继续跑。
月光澄澈,薛宁前方的道路并非毫无光亮。
周围不时有异响传来,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显得格外渗人,凉风吹过,树影婆娑,在黑夜中犹如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路都没有遇到更夫和卫卒,也许是刚好错开了,现下只能往贺府奔。
无边的黑暗快要将她淹没,跑起来的哒哒声总让她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她,害怕和不安在心里滋生,但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跑,心里唯希望那乞丐一定要坚持住。
跑!
跑得再快点!
*
“你说那人会不会已经跑了啊?”
周灏百无聊赖地坐在王章家宅书房的屋顶上,嘴里叼着根野草,眼睛盯着正厅方向。
“有可能。”
贺羽坐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正警惕地观察整个宅邸。
“咱们是不是来迟了?”周灏仍盯着正厅询问道。
“有可能。”
贺羽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也许今日他们还真遇不到那个人了,或是那个鬼。
闻言,周灏瞥了贺羽一眼,复又将视线移回到正厅的灵堂,施施然道:“来都来了,再多等等,没准儿会有啥新发现。”
并没有听见回应,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只见贺羽伏低身体,侧耳凝神倾听,他便也警惕起来,仔细注意着周围的响动,可是却未发觉任何异常,片刻过后,他见对方严肃的表情似有缓和,于是压低声音询问。
“有发现什么吗?”
贺羽微微摇了摇头,轻叹气回答道:“宅门外应该有人,不过声音刚刚消失了。”
周灏心里纳闷,自己怎么没听见?于是打算一探究竟:“我去看看。”
说罢,他就拿起剑从屋顶轻轻跳下,弓着身子来到了宅门外,发现是巡卫刚刚从王家宅门前经过。
“如何?”待他回到书房屋顶,贺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灏摇首坐下,将外面的情状简要言明一番,随后反应过来,无奈问道:“贺羽,你早就知道是巡卫,对吧?”
“看你无聊,给你找点事情做。”贺羽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周灏看着眼前这人略微上扬的嘴角,他心下了然,轻笑一声,没有说话,随后两人便又归于沉寂。
夜深人静,各家各户此时正在酣眠,轻风拂过春叶发出沙沙声,虫鸣鸟啭,皆在寂静黑夜中被无限放大,成为人们梦曲的伴乐。
时辰已到三更,至此王家还无事发生,周灏扔掉野草,打了个哈欠,转头看见贺羽目若朗星,其举止之间丝毫不见疲态,心下暗叹。
“你不困……”
他刚开口说话,就看见贺羽迅速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保持安静,见其脸色变得冷峻,他瞬间明了对方准是又发觉什么异响了,随即也侧耳凝神细听,片刻后也严肃起来,握紧手边的剑。
黑夜中,长街上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哒哒声,若有若无,混杂在虫鸣与风吹叶声之中,共同钻进了未眠人的耳中。
两人沉默对望,皆明白这声音并非出自巡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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