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新入学的第一个周末难得放两天假，叶知秋回了一趟家，又在两个小时后回了出租屋。

　　无他。

　　叶舒星问：“你怎么又来我家？”

　　叶朗月告状：“姐姐不喜欢我。”

　　然后就是王楠萩哄宝贝儿子：“没关系，她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她，姐姐马上就走了。”

　　直扎得人心颤。

　　还有奶奶，事无巨细的数落家长里短，那些她从三四岁听到十三四岁的抱怨，数年如一日，丝毫未变，如同巨兽和黑洞，将人拉入绝望与疲惫的深渊。

　　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打断了那些喋喋不休，借口有事，逃离了那个家，踏出家门的那一刻，竟然感到了轻松。

　　叶知秋想，或许是因为搬出来住，她尝到了自由的味道，所以再也无法忍受禁锢和约束。

　　沈知意蔫头耷脑地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又羡慕地看叶知秋一眼，不明白她精力怎么这么充沛。

　　叶知秋打量着她的黑眼圈，也感到无语：“你不是说周末在家补觉吗？”

　　沈知意吐吐舌头：“本来是想睡觉的，但临睡前忽然发现了一本好看的小说。”

　　剩下的话自是不必再提，肯定是看入迷了，很晚才睡。

　　叶知秋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但第二天上课困得睁不开眼不说，一天下来，什么也听不进去，从那以后，她就只敢在寒暑假放纵了。

　　她拍拍沈知意的手背：“那待会儿你偷偷眯一会儿。”

　　“行。”

　　叶知秋站在大礼堂主席台右侧的帘幔后，无聊地把玩起流速穗子，等着发言稿的最终审核。

　　高一的年级主任是个退休返聘的老头，看起来慈祥又和蔼，可叶知秋知道一切都是表象，毕竟他还兼任教导主任，没有点雷霆手段可弹压不住那么多学生。

　　郑基业笑眯眯地将笔记本递还给她：“写得挺好的，既然你们语文老师看过，我就不细看了。那句‘立大志者成中志，立中志者成小志，立小志者不成志’，说得非常正确，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就是要给自己立一个高大的志向，然后朝着目标前进。”

　　叶知秋浅笑一下，一副标准的三好学生模样：“谢谢郑主任夸奖。”

　　“没什么事了，回去吧。”郑基业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你在清山园住着还习惯吗？”

　　叶知秋才刚转身，闻言又重新回过身来，讶异地看向他：“挺好的。”

　　“那就好，你爸爸当时说让你一个人住……”

　　叶知秋脑袋嗡了一声，看着郑基业的嘴唇张张合合，张了张嘴，竟然无声。

　　“有什么事情记得及时找沈老师，或者找我也行。”

　　叶知秋飞速眨去眼中的泪，低下头，浅浅鞠了一躬：“我知道了，谢谢郑主任。”

　　新生开学，事物繁杂，郑基业转身去忙其他的事情。

　　叶知秋呆站在原地，半晌后，苦笑一声，骨肉至亲，何至于此。

　　回到底下的位置，叶知秋抬眼环顾四周，吃东西的，玩手机的，聊天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你不睡觉吗，还有你怎么带手机了？”

　　军训时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正式开学，一中是禁止电子产品入校的，一经发现，直接没收。

　　听说还有暴脾气的老师会直接让学生亲手砸碎，而家长们对此毫无二话。

　　沈知意忙着看小说，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看不到大结局总觉得抓心挠肝的，明天就不带了。”

　　半小时后，开学典礼正式开始，主席台上的校长，副校长，年级主任轮番发言后，才终于轮到叶知秋，她迎着一众目光走上主席台，神色平静地宣读大家早已耳熟能详的劝学发言稿。

　　林云周躲在最后一排和方子琪他们组队玩游戏，听到主持人喊叶知秋的名字，恍惚了一下，随即被对手成功反杀。

　　游戏结束。

　　耳机里传来队友轮番送来的温暖的问候。

　　林云周刚张开嘴，余光就瞥见往这边来的郑基业，忙藏起手机，还不忘好心提醒旁边的同学。

　　郑基业背着手在队伍后方站定。

　　林云周端正坐姿，掀起眼皮看向正站在主席台上发言的女生，马尾低垂，一身蓝白校服穿得板板正正，眉眼冷淡，间或抬眼将视线落在台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偶尔移过来的目光里，林云周竟然看到了肃杀，让人不自觉心尖一缩。

　　开学典礼结束，叶知秋也平复好了情绪，将翻涌的戾气压回心底。

　　她早已认清亲缘浅薄的事实，可内心仍对家人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以为郑基业的关心是出于叶建国的托付，那一刻，她无法否认心头涌现的窃喜，却万万没想到，房子是叶建国找学校协调出来的。

　　所以叶建国和王楠萩答应得那么痛快，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念叨养孩子不容易，生活太难。

　　原来根源都在这里。

　　叶知秋也没有回家质问的勇气。

　　她潜意识里知道，就算问了也没用，就像之前无数次的父女针锋相对。叶建国会不承认；被她戳破后又会突生怒火，转而指责她不懂事不服管教；最后再告诉她，父母生你养你一场，没让你缺衣少食，已经仁至义尽。

　　而故事的大结局，是这件事会被巧言修饰一番传给所有亲朋好友，所有人一起指责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叶知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生气没有用，也于事无补。

　　沈知意撞了撞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叶知秋瘪瘪嘴，随口找了个理由：“不想上学。”

　　沈知意垮下肩膀，苦着脸哼唧一句：“我也不想。”

　　头皮一紧，发尾被人扯住，叶知秋皱着眉回身：“有什么事吗？”

　　林云周单手插兜，瞥她一眼，伸手一扔，叶知秋下意识接住，是盒牛奶，她无言地看着他。

　　林云周下巴微抬：“早上的谢礼。”

　　不等她说话，就悠哉地绕过两人，晃荡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女生的心思也太善变了，早饭时还好好的，现在就愁眉苦脸，总不能是被郑老头骂了吧。

　　沈知意瞪着眼，扭头问她：“我们跟他很熟吗？”

　　叶知秋看着前方的那道身影，少年身量修长挺拔，此时正吊儿郎当的沿着石阶往下，简单的校服也被穿出了几分肆意潇洒，行动间衣摆晃荡，倒显得有些单薄。

　　她垂下眼：“不算熟，你喝吗？”

　　沈知意摇摇头：“你自己喝吧，我也带了牛奶。”

　　她还生着气呢。

　　叶知秋也无奈，周末回家，奶奶做了炸肉丸子，她特意给沈知意带了些，没想到今早吃饭又遇到林云周他们，她不好意思吃独食，就分了点出去。

　　这会儿，她只能安抚沈知意：“下次回家我多给你带一点儿。”

　　开学典礼过后，高一正式开课，叶知秋猜想得没错，一班的各科老师都不负严师之名，一天下来，全班正襟危坐，没有人敢走神，更不敢开小差。

　　这种教学速度，但凡分心两分钟，就跟不上进度。

　　吃晚饭的时候，叶知秋搅了搅碗里的粉丝，毫无胃口；对面的沈知意也无精打采，对着餐盘发呆。

　　方子琪端着餐盘过来，扭着头，神情震惊地问：“这是怎么了？”

　　林云周挑眉，在凳子上坐下，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唇：“可能是因为学习太用功了吧。”

　　叶知秋和沈知意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对两人点点头，然后继续呆坐着，一言不发。

　　林云周咬了口排骨，提醒两人：“今天的作业，晚自习应该写不完。”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提起筷子开始吃饭。

　　沈知意打了个激灵，哭丧着脸：“老天爷，就上了五节课，结果布置了五份作业不说，还单独发了三张卷子，这不要我们的命吗？”

　　方子琪叼着鸡腿，有点懵：“重点班的老师都这么猛吗？”

　　他在九班，老师虽然也布置了作业，可量还没她们的一半。

　　这作业量，就是神仙来了也写不完吧。

　　沈知意精神萎靡：“嗯，就是这么猛。”

　　方子琪被她这模样逗笑了，夹起一块清蒸鱼分给林云周，看似安慰，实则幸灾乐祸：“辛苦周哥了，来，吃点鱼补补。”

　　林云周斜觑他一眼，没好气道：“滚。”

　　方子琪嘿嘿一笑：“今年附中升学率都快追上一中了，听说咱们校长发话，把最严厉的老师分给两个重点班，你们有福了。”

　　沈知意眼神幽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也给其他班分一点啊。”

　　方子琪晃着脑袋，三两口吃完一个小鸡腿，乐呵呵地回嘴：“谁让你们是尖子生呢。”

　　这么多天下来，叶知秋对两人拌嘴习以为常，懒得多说什么，只提醒方子琪：“覆巢之下无完卵，升学率也不是靠两个班就能提上去的，你说呢？”

　　方子琪一愣，脸色随即难看起来，这种好日子快要到头的危机，让他不得不心存侥幸：“应该不至于吧？”

　　林云周戏谑地夹给他一块排骨，上下扫他几眼：“很至于，好好享受最后的晚餐吧。”

　　这下换成方子琪神情哀怨了，他蔫头耷脑地扒着饭，迅速理解了沈知意，一堆作业压在头顶，确实容易抑郁。

　　叶知秋低头忍笑，拉人下水的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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