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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施加在身上的力终于有了松下来的趋势,折尾一把推开共苍。
“你发什么疯!”锁骨处隐隐作痛,折尾气恼道,“为什么跟踪我?”
似乎是觉得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共苍轻笑了一声,“是你有错在先。”
瞒着他来找楼罗,现在质问起他来倒是理直气壮。
“我只是来看看他的伤好了没有,哪里有错了?”
“错在你不信任我。我说过的,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待在我身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熟悉的让折尾下意识打颤的气息包裹上他,“你真的安分吗?”
共苍的目光沉默,却让折尾喉头发紧。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难道他和楼罗讨论的那些事都被他听到了吗?
想到这里折尾背上那两处便又作痛了起来。
要是真的听到了,那自己又会被怎么对待?翅膀会再次断掉还是……
共苍没说话,只是注视着他,哪怕身处黑暗中折尾也无法忽视这近乎灼烧肌肤的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默让折尾愈发不安,就好像明明头上已经悬着一把锋利的斩刀却迟迟不肯落下,不断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终于共苍开口了:“可惜我来得晚,看你这样子,似乎是和他讲了些我不该听的话,嗯?”
“没有。”
折尾松了一口气。
“我要是来得早,要是恰好碰见你和他讲话,我怕我忍不住做什么事出来。但是就算来得晚了,我也没忍住。”
“我善妒,我扭曲,我还爱臆想。哪怕没看见你们干了什么,但是脑子里已经出现了无数种可能,所以……”
共苍再次凑到折尾耳边,裹挟一股潮气而来。
“我恨得全身发酸,把你推下崖。现在好了,只有我们两个。”
他边说边摊开双手,显然对他们现在的处境很满意。
“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你和我。”
折尾听后二话不说地准备迈步离开。
虽然不知道应该走向哪里,但是总比就和这个疯子待在这个地方好。
步子才迈开共苍就拉住了他的手,“不带我走吗?留我一个在这里不好吧。”
“你不是就想待在这里?”
共苍摇了摇头,“前提是要和你在一起,你走了那我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方才还极端地说要和他去死,要和他就这么困在这里,现在拉着他的手说要一起走,还真是善变。
——
涯底不曾有谁踏足,长满了齐人高的野草和带刺的荆棘,他没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折尾本来转身想让身后这个罪魁祸首想想办法,但是才说一个字就被突然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压打断。
又开始了。
折尾开口让共苍别站好,对方未应,他又抬起手推了推他。
“你怎么了?嘶,你身上好烫。”
指尖传来的不正常温度让折尾心头一颤。
他慌张地去扶他,只是没想到手刚附上他的后背就摸到了温热的一片泥泞,心觉不对,折尾皱着眉把手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这时才记起刚才共苍猛烈撞击到了石头上。
得先找个地方先把他安顿下来。
折尾试了好几次才将共苍背上背,跌跌撞撞地找了个荒废的山洞。
天还没亮,看不见四周,折尾只能让共苍靠在自己身上。
涯底寒凉,雾气弥漫,他们的动作惊扰了不少飞鸟,惊鸟翅尖扫落了一片碎冰碴子。
明明刚才还没发觉这里这么冷。
感受到一旁昏迷的共苍身上似乎越来越烫,哪怕潜意识里知道作为山神他不会这么容易死,但折尾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害怕,于是抱住他身体的手又紧了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共苍,共苍,你别睡着了,你睁开眼睛,听得到我说话吗?你醒醒。”
现在不会有谁会发现他俩不见,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完全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全凭自己造化了。
“嗯。”共苍被折尾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着,脑袋昏沉。
他白天消耗不少灵力,晚上又没有好好休息反而来悬崖找他,抱着他下来的时候为了宣泄心里那股子酸劲发了狠地撞石壁,得了个浑身是伤。
换作以前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但现在他连剩下的半个心脏都给了折尾,全身都开始衰败了。
往日的小伤如今成了随时要他命的病。
“你跟我讲讲话。”
“好。”多讲话共苍就能保持清醒久一点,但是折尾却不知道能讲什么。
当初的无话不说亲密无间是从什么时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但是共苍显然也没想让他说:“算了,我跟你讲以前你记不得的那些事。”
“你说。”
共苍深吸一口气,声音缓沉:
“最开始,我还不是所谓的山神,我也不知道有个地方叫里原。我是一棵树,一颗枯树,生长在信蝶屿。”
说到这里他笑了两声,温热的吐息在触碰到折尾的肌肤时已经变凉。
“我是死的,不知道哪天有了意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靠吸食黑雾为生。黑雾,不好吃,又苦又涩,而且还会让我变得很容易生气,所以我现在这样你不能怪我,我其实很温柔。”
共苍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字字清晰落到折尾的耳朵。
“我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个雨天,有一个翅膀破破烂烂的小东西朝我飞过来。”
“我活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谁翅膀能烂成那个样子还能飞。”说到这里共苍微侧过头,应该是想要看看折尾,但是头转到一半就没劲儿了,虽然有些不甘心,可他也只能放弃。
“没错,那个小家伙就是你。我当时一看你就忍不住笑,虽然没有枝叶,但是我的枝丫颤个不停。你看我这样子也觉得有意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飞到我面前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在笑你,你立马就飞走了。”
“又过了好多天,我没想到被我嘲笑的你居然找上门来了。我发现你的翅膀更破了,于是就问你怎么回事。你说你在和其他信蝶玩躲猫猫,然后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就没动静了。你藏了好久都没出来,我一看,你都睡着了。”
“后来我们我才知道,原来你那天是被它们欺负,撕了翅膀,然后趁机逃跑。你看,我们还不认识你就知道被欺负了要来找我给你撑腰。”
说了好长一段话,共苍的呼吸越发急促,喘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
“你别说那么多了,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找找周围有没有木柴和枯草。”
“不用了,死不了。你听我讲,万一以后没机会了呢。”
“熟了之后你每天都会来找我。因为我生长的地方荒无人烟,所以你在这里练习飞翔。你很努力,但是每一次都只能看着其他信蝶飞走。没办法,你这双翅膀注定了一切。”
“后来有天我看见你哭得很伤心,因为连之前欺负你的信蝶都飞出去了,只剩你一个。我看你那么可怜,就用自己的根须为你补好了残破的翅膀。你当时可开心了。”
“我记得你要飞走的时候答应了我,说等你回来,就跟我讲你在外面看见了什么。但是你骗了我。”
说到这里共苍停顿了好久,然后用这好久所积蓄的力量终于让自己成功抚摸上了折尾的眼睛,但也只是一瞬那只手便落了下来。
“我的根须在你身上,你越靠近我,我就越能准确感受你的存在。你其实回来了,但是在靠近信蝶屿的时候遇到了风暴。你那么小,那么脆弱,轻易就死去了。我延伸根系去寻找你的尸体,可是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一地的根须。”
“这是你第一次死掉。”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终于,信蝶屿亿万颗蝶卵中我等的那一个孵化出来了。可是当我在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你拥有一对完好的翅膀,即将飞向名叫里原的远方——”
折尾打断了他:“所以你就来了里原,成为了山神?”
“嗯。”
后来的事不用说折尾也知道了。
信蝶的寿命很短,他待在里原没几天就死去了。
共苍为了救活他,将自己的心脏一分为二,他们共享寿命。
拥有共苍一半心脏的折尾懵懵懂懂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某天遇到一个奇怪的家伙,从那之后他开始向往自由,开始思考如何离开里原去往外界。
所以他找到楼罗,和他一起规划逃离的路线。
可是还有些东西他不知道——
那天他用从共苍那里偷来的灵力打开结界,还没飞出去就遇见了台风。
哪怕拥有了山神一半心脏的他本质上还是信蝶,轻易就被杀死了。
这一次共苍找到了他的尸体。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再等三百年吗?
他本质也不过是一只妖,寿命才八九百岁,第一次等折尾花了三百多年,平分寿命后只剩三百来岁。
要花三百来年去等待一只三百来年之后才出现的信蝶吗?
那个时候折尾会忘记自己,忘记里原还有个共苍,他或许就不来见他了。
那个时候自己年老色衰,或许折尾来了他也不敢去见他——
他独自抑过三百年的孤独,到头来只能换得一场空。
所以最后,共苍因为懦弱,因为不敢去面对等待后要面对的可能的徒劳,挖出自己剩下的一半心脏救活了折尾,留给自己不过十日寿命。
这一切,他知道,楼罗也知道,但是折尾,他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
“还有,咳咳,最后一句话,我说完就要睡觉了。”
折尾拖住他即将掉落的头,着急道:“你不要睡!”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我就只是休息。”耳边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共苍继续说,“最后一句话是,其实刚才那些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
信蝶应该轻轻地飞走,不能被重重地压垮了。
信蝶很脆弱。
他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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