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雨

作者:景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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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屋里的空气又僵住了,静得能听见窗外蝉鸣的回声。谁都没说话,陈楠荞望着爸手里的相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她知道爸在硬撑,可话到嘴边,又堵在喉咙里。
      还是陈楠荞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爸,真要一个人住?”
      陈国立停下手里的活,没完全转过身,只侧了半边身子,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亮得晃眼。“荞荞啊,爸知道你担心啥。”他语气轻快,像在说别人家的事,“爸早好了,还得活几十年呢,总不能揪着过去不放。放心,爸能照顾好自己。”这话连他自己都快信了,嘴角扯着笑,眼里却藏着点没化开的沉。
      “可是……”陈楠荞还想劝,陈国立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没那么多可是。”他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很暖,“真有事,爸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行不?”
      陈国立的决心摆得明明白白,至于他到底放没放下南柳枝的事,陈楠荞猜不透,也不好再多嘴。父女俩闷头收拾完东西,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墙上的挂钟敲了一下——快下午一点了。
      “荞荞,歇会儿,爸去炒两个菜。”陈国立系上围裙,围裙还是去年端午她送的,蓝底白花,洗得发浅。他转身往厨房走,脚步慢腾腾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老长。
      “嗯。”陈楠荞坐了会儿,心里头馋绿豆雪糕的甜凉,就起身往楼下小卖部走。
      刚推开小卖部的门,邓丽君的《甜蜜蜜》就飘了过来,混着冰柜制冷的嗡嗡声。柜台后的老板戴着耳机,头跟着节奏一点一点,嘴里哼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陈楠荞直奔冰柜,拉开门,冷气“呼”地扑在脸上,她伸手拿了两根绿豆雪糕——一根给爸,一根自己吃。
      “老板,多少钱?”她敲了敲柜台。
      老板没听见,还在跟着调子晃脑袋。陈楠荞又敲了敲,他才慢悠悠摘下耳机,眼睛眯成条缝:“两元,两元。”
      付了钱,陈楠荞捏着雪糕往外走,指尖刚触到袋口的凉意,眼角余光就瞥见斜对面巷子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李圣经。
      他背对着街道,半个身子藏在墙影里,墙皮斑驳,掉了块灰,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他肩膀微微耸着,头低着,像是在跟墙根下的人说什么,声音压得很低。陈楠荞脚步一顿,下意识往旁边的梧桐树后躲了躲——不是怕他看见,是打心底里膈应这号人,总觉得他没干好事。
      巷子口的风卷着股劣质烟草味飘过来,呛得人嗓子痒。李圣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听不真切,只辨得出语气里的急:“大哥,少点呗,我也是老顾客了。”
      “少不了,就这价。”蹲在他对面的男人开口了,声音粗哑,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批货是上乘的,你赚了。”
      “行吧行吧。”李圣经叹了口气,听着像是妥协了。
      陈楠荞的心提了提,就见那男人从帆布包里掏东西——裹着层厚厚的黑色塑料袋,递到李圣经手里时,她看见李圣经飞快地往袋口瞟了一眼,喉结上下滚了滚,手指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
      她大概猜着是什么了,屏住呼吸接着听。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掏钱声,李圣经数钱的动作格外用力,纸币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口格外清晰。数完,他把钱狠狠往男人手里一塞,像是在扔什么脏东西。男人接过钱,揣进裤兜,站起身拍了拍李圣经的胳膊,两人又嘀咕了几句,男人转身就钻进了巷子深处,步子快得像踩了火,转眼就没影了。
      李圣经站在原地没动,捏着黑塑料袋的手还在抖。他左右瞅了瞅,确认没人注意,才把袋子往怀里一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小区另一头走——平时他走路总爱晃悠,横着走都嫌慢,今儿却跟做贼似的,后背都绷得紧紧的。
      陈楠荞皱着眉,想起江阳昨天说的话,掏出手机就给陈浩打电话。她越想越不对劲,李圣经这副鬼祟样子,跟他平时那吊儿郎当的劲儿差太远了,再说那男人递东西的动作,还有“货”“上乘”这些词,怎么听都不像正经交易。
      “搞什么啊,不是说随时能打通吗?”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陈楠荞挂了,咬了口雪糕——甜丝丝的凉意滑进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纳闷。这县城就巴掌大,李圣经平时除了跟那帮狐朋狗友混日子,最多倒腾点小破烂,啥时候跟这种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扯上关系了?
      雪糕在手里慢慢化着,糖水顺着指尖往下滴,黏得手心里发腻。陈楠荞望着李圣经消失的方向,想起昨天他在小区门口那阴恻恻的眼神,心里头窜起股不舒服的劲儿——像吞了只苍蝇,膈应得慌。她又掏出手机,咬着牙:“不行,得再打。”
      刚拨出去,裤兜里的雪糕袋“啪嗒”滴了滴糖水在鞋面上,浅褐色的印子,看着糟心。陈楠荞啧了一声,把剩下的半根雪糕三口两口塞进嘴里,甜得发齁,胡乱抹了把嘴,嘴角还沾着点奶油。
      “荞荞?咋了?”电话通了,陈浩的声音透着点喘,像是在跑。
      陈楠荞没绕弯子,语气急了点:“陈叔叔,我看见李圣经了,他手里拿着个黑色塑料袋,别人给他的。”
      “在哪?”陈浩的声音一下子拔高,透着股严肃。
      “就在老房子楼下的梧桐树附近,他往荷花街那边走了,刚走没两分钟。”陈楠荞指着街角,手心有点汗,“穿灰色T恤,揣着袋子走的。”
      “行,荞荞你站那儿别动,别乱跑,我们马上到!”陈浩的声音很沉,挂电话前还特意叮嘱,“千万别跟上去!”
      “嗯。”陈楠荞挂了电话,靠在梧桐树上等着。树干粗得能抱住,树皮糙糙的,蹭得手心发痒。她抬头望了望天,正午的日头正毒,晒得树叶都打蔫了,蝉鸣嘶力竭的,把周遭的动静都盖得模糊。荷花街的方向空荡荡的,李圣经的影子早没了,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像是在绕圈。
      她摸出纸巾擦手,指尖的糖水黏糊糊的,擦了好几下才干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刚才那男人说的“货”和“上乘”,像根小刺扎在脑子里——李圣经再混,也不至于碰那掉脑袋的东西吧?小时候看缉毒片,警察抓人的场景突然冒出来,她赶紧摇摇头,把这念头压下去:不至于,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指尖的凉意散了,手心却越来越烫。她想起李圣经揣着塑料袋时佝偻的背,想起那男人压得极低的帽檐,还有他走得飞快的步子,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像要蹦出嗓子眼。
      没等五分钟,远处就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辆白色小轿车“嗖”地冲过来,在梧桐树下猛地刹住车,轮胎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车门一开,陈浩和江阳跳下来,两人都穿便衣,江阳穿了件黑色冲锋衣,领口敞着,额头上覆着层薄汗,头发都湿了几缕,贴在额角。
      “人呢?”陈浩往巷口望,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里带着急。
      “往荷花街走了,刚走没多久。”陈楠荞指着街角,手指有点抖,“穿灰色T恤,怀里揣着黑色塑料袋,走得挺快。”
      江阳没说话,目光扫过巷口的地面,像是在找什么痕迹。他的手指在车把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很稳,忽然抬头看向荷花街的方向,声音沉得很:“荷花街尽头是废品站,巷子多,岔路也杂,容易跑。”
      “你在这等着,别乱动。”陈浩拍了拍江阳的肩膀,又回头叮嘱陈楠荞一句,两人飞快地坐上车,引擎声“轰”地一下,车就冲了出去,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陈楠荞的裤腿上。
      陈楠荞站在原地,心跳得更快了。她盯着地上的树影发愣,忽然想起刚才躲在树后时,那穿花衬衫的男人鞋边沾着点红——不是鲜亮的红,是发暗的、像铁锈又像干涸血迹的颜色,黏在鞋底,看着心里发毛。这念头刚冒出来,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摩托车急刹的声音,还有人喊“别跑”。
      陈楠荞犹豫了两秒,脚还是不听使唤地往街角挪——她放心不下,也想看看江阳是不是安全。她快步往荷花街走,脚步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荷花街的巷口已经围了几个人,都踮着脚往里看,嘴里小声议论着。陈楠荞挤到边上,踮起脚尖一瞅——江阳正反手把李圣经按在墙上,胳膊肘抵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黑色塑料袋,指节泛白。李圣经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嘴里骂骂咧咧地挣扎,腿踢腾着,鞋跟蹭得墙面掉灰。陈浩则按着那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手铐“咔嗒”一声锁上他的手腕,动作干脆利落。
      阳光斜斜地照在江阳的侧脸上,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跟昨天在天台上耳根泛红的样子判若两人。陈楠荞心里忽然一动——原来他认真起来,是这样的。昨天他问“我有那么可怕吗”时的局促,此刻全变成了骨子里的硬气,反倒让人心安。
      “警察打人啦!陈楠荞你个贱人!是不是你报的警?”李圣经瞥见人群外的陈楠荞,眼睛瞬间红了,挣扎得更凶,声音尖得刺耳,“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江阳猛地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把他的脸按在墙上,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威慑力:“老实点。”
      李圣经的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像头被按住的野兽。
      陈浩把花衬衫男人押到车旁,转身朝陈楠荞走过来,脸上带着点歉意:“让你受惊了,等下得麻烦你去所里做个笔录。”
      “没事。”陈楠荞摇摇头,目光忍不住往江阳那边瞟。他正低头检查那个黑色塑料袋,指尖捏着袋口,轻轻一翻——里面露出几包用透明纸包着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像极了电视里见过的毒品。
      陈楠荞忽然觉得嘴里的雪糕甜味变苦了,胃里一阵翻腾,她赶紧别开视线,正好对上江阳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神缓和了些,不像刚才那么冷,甚至还朝她轻轻点了点头,那一下,像颗小石子投进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走吧,先回所里。”陈浩拍了拍她的胳膊,语气放软了,“你爸还在等你吃饭吧?录完笔录我送你回来。”
      陈楠荞“嗯”了一声,跟着往警车那边走。经过江阳身边时,听见他低声对李圣经说:“袋子里的东西,验出来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后果。”
      李圣经的身子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再也没敢出声。
      坐进警车后座,陈楠荞回头看了眼那棵梧桐树。树影已经拉长了,地上还留着几滴融化的雪糕渍,浅褐色的,像几滴没干透的眼泪。她忽然想起昨天在天台,江阳挠着头问“我有那么可怕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警车刚驶离巷口,陈楠荞从车窗往外望,看见江阳靠在墙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他抬手想把烟往嘴里送,指尖刚碰到嘴唇,忽然顿了顿,接着把烟揣回兜里,夹烟的那只手轻轻锤在身侧,动作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烦躁。
      他今天穿的一身黑,冲锋衣的拉链拉到胸口,风掀起衣角,露出里面的白T恤。同色系的裤子和运动鞋,衬得他腿很长,站在那儿,像棵挺拔的树。风卷着他脚边的树叶,转了个圈,又飘远了。陈楠荞趴在车窗上,一直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缩成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里。
      原来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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