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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油与五仁月饼
在闷热的地铁车厢里待了一个小时,叶昕早已是头昏脑胀。
被金灿灿喊了一声后,她顿时醒神。
他蹦着跑了过来,等他走近后,那原本抬起的手,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最后还是放下了。
空气里飘来一句,“我想你了。”
他咧嘴笑得灿烂,一头金毛随风飘动。
叶昕原本耷拉下来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些许。
“是想我还是想我做的糖水?”
她莞尔一笑。
面前的人一口咬定,真的是想她了。
她啼笑皆非,不知道他又从哪个剧里学来了这些话。
金灿灿眨着一双大眼睛,笑嘻嘻,回去的路上便开始细致地讲起今晚糖水铺里发生的各种小事。
炳叔的孙子今日没来喝糖水,有一个路过的阿伯赞绿豆沙好吃,还有一对初中生牵着手过来买糖水。
滔滔不绝。
她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之间,心中的那一丝郁闷,经已消散。
待他闭上嘴,两人已行至糖水铺门前。
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从金灿灿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叶昕这才知道,这傻小子今晚没吃饭,光喝糖水了。
“想吃什么?刚好我也饿了。”
十点刚过,烧腊铺和面馆已经打烊。
但街上依旧十分热闹,大排档里人声鼎沸,走鬼档前大排场龙,唯独那些连锁快餐店与网红美食店里格外冷清。
每行几步,不同食物的香气便钻入鼻腔,炒牛河的镬气,鸡煲的清香,牛杂煲的卤香……
几乎每一间店铺,二人都要停驻,但始终没有抬脚迈进去坐下。
实在是选择太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直至走到一间面包铺前。
店员已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玻璃柜台后只剩下两个卖剩的菠萝油,散发出非常浓郁的甜香。
叶昕突然就觉得饿了。
最后的两个菠萝油被叶昕和金灿灿拿在手中,他们来得及时,菠萝包外表还有一点点余热,一口咬下去酥得掉渣。
菠萝包并没有菠萝,因表皮上有形如菠萝状的纹理,才取其名。
叶昕小时候第一次吃菠萝包,以为有满满的菠萝馅,谁知吃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故而她一直觉得,菠萝包除了一股甜味外,并没有多大意思。
但菠萝油就不一样了。
菠萝包中间夹了块厚厚的黄油片,就是菠萝油。
黄油片必须是冷的,配合热乎乎的菠萝包一起吃,香甜的表皮和咸香醇厚的牛油,一口咬下去便可吃到冰火两重天。
黄油慢慢地在口中融化,与酥脆的菠萝包一起越嚼越香,丝毫不会觉得油腻。
叶昕只懊恼刚才走得太慢,不然还能赶上刚出炉的菠萝包,吃起来更加香甜。
吃完菠萝包,两人意犹未尽。
但面包铺已经准备打烊,叶昕问好明日何时开铺,打定主意来买第一趟出炉的菠萝包。
店员顺便推介,临近中秋,面包铺有售手作月饼,问她要不要订几个回去吃。
叶昕一愣,才想起来要过中秋了。
刚准备推辞,却发现金灿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最后还是订了一盒月饼,两个莲蓉咸蛋黄馅,两个五仁馅。
回去的路上,金灿灿很是兴奋。
明日一早便能吃到新鲜的菠萝油,过几日又能吃到月饼,他很是开心,一路叽叽喳喳。
两人在巷子里分别。
叶昕哼着歌回家,刚进门就接到电话。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大洋彼岸那头传了过来。
“听说你现在一个人回去祖屋住啦,还开了糖水铺,是不是很辛苦啊?”
来电的人是多年未见的姑妈。
多少年,寒暄的话语一成不变。
叶昕的记忆瞬间回到从前,那时人人家里都有座机,那通来自美利坚的电话,能让整个家族严阵以待,爷爷在一楼大喊着奶奶的名字,让她赶紧跑下来接电话。
日日如是。
奶奶八十大寿那天,人人都赞道,姑妈最是孝顺,每日都打一通电话回家,嘘寒问暖,还给奶奶办了一场如此豪华的寿宴。
寿宴摆了二十几桌,最后是父亲结的账。
叶昕听了几十年的跨洋电话,早已对姑妈要说的话烂熟于心。
再聊多三两句,便准备收线。
电话那头的人又在问,“有没有吃五仁月饼呀,我记得你一直都很爱吃五仁月饼的。”
叶昕只是笑,随意应付了几句,结束了来自美利坚的通话。
第二日,金灿灿一早便去买好了菠萝油,坐在叶昕家门口等待。
中秋节将至,许多店铺都要放假,炳叔的凉茶铺生意惨淡,干脆连着歇了三日。
能够偷懒,叶昕自然也求之不得,干脆也休假三日。
中秋节前一日,金灿灿跑去面包铺,拿回来四个新鲜出炉的月饼。
他兴致勃勃地切开五仁月饼,选了一块最大的放进口中,咀嚼了几下,就变了脸色,却又强撑着吞了下去。
叶昕看他一眼,只觉得好笑。
“你试着慢慢嚼,就会觉得越嚼越香了。”
金灿灿听了她的话,又尝了一块五仁。
还是觉得很难吃。
忽然间,叶昕心里一颤。
曾经,也有人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小时候,她并不知道,月饼除了五仁馅外,还有别的口味。
一盒月饼本该有很多不同的口味,但最好吃的那些,都被运上了飞机去往美利坚,唯独人人喊打的五仁馅被剩下。
所以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吃五仁馅的月饼。
没有那个小孩子不爱吃甜口的东西,她第一回吃五仁,也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于是父亲让她再嚼多几下,细细品味。
吃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直至各大媒体开始批判月饼有多么多么不健康,家里的月饼盒子里才多出了几种不同的口味。
只是记忆中的那个人,早已不知所踪。上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已是八年前。
人人都说他欠了债,逃去了东南亚。
爷爷九十大寿,人人又讲,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孝子。
父亲消失后,母亲很快就办了离婚,西关大屋里只剩下两个老人。
又过了一年,某日,叶昕收到他们离世的消息。
终于解脱了。
静穆端雅的西关大屋,吞噬了家族里所有的纷争,依旧屹立在小巷之中。
最后唯独她一个人留下了。
金灿灿自然不知她内心所想,又切开一块莲蓉咸蛋黄馅的月饼。
“哇,你快尝尝这个,太好吃了。”
这回他的眉头不再紧皱着。
叶昕逐渐回神。
刚出炉的月饼跟超市卖的大不相同,咸香的油脂渗进了清甜细腻的莲蓉中,油润却又略带嚼劲的咸鸭蛋在口中恰到好处地抵消了莲蓉的甜腻。
果真是好吃。
她抬眼,看向身旁笑得开心的金灿灿,不自觉也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他又吃了一块莲蓉咸蛋黄馅的月饼,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叶昕觉得出奇,问他中秋节怎么不跟家人一起过。
他还没嚼完,含含糊糊地说,“我想留在这里陪你过节。”
她顿时有些讶异。
金灿灿又问她,“可以跟你一起过吗?”
叶昕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于是买了六只大肥蟹,做姜葱蟹。又拿紫苏炒了一份田螺。
炒菜的时候,顺便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得知她在北方老家一切安好,只是不知何时才回来。
金灿灿不知何时入了屋,帮她翻炒锅里的蟹和田螺,很快,姜葱蟹和紫苏炒螺就摆上了桌。
小小的田螺其实并没有什么肉吃,但最为惹味的是吸吮螺壳后进入口中的那一丁点汁水。
汁水中有紫苏独特的清冽芳香,伴着大蒜、豆豉以及辣椒爆炒后的镬气。此时再将螺肉卷入口中,在各种佐料的衬托下,螺肉显得愈发鲜甜。
金灿灿学她吸田螺,几次都已失败告终,最后拿牙签去挑螺肉。
她大笑,然后讲,这样吃会让炒田螺的风味大打折扣。
他眯着眼,屏着气,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对小小的田螺严阵以待。
吸满了汁水的螺肉不负众望地被挑了出来,他连忙张开嘴巴接住,一边咀嚼一边笑着说,“真好吃!”
他面前的田螺壳堆成小山,叶昕用手托腮,嘴角不经意升起。
吃饱喝足,桌上一片狼藉,还有几瓶空的啤酒罐。
是金灿灿说要尝一尝啤酒的味道,故而她才买的,只是他才喝了一口,便又皱起眉头。
剩下的几罐,都被叶昕喝光了。
几瓶啤酒自然是喝不醉的,叶昕站起身,把餐盘都拿去厨房。
金灿灿跟在后面问,垃圾要扔在哪里。
甫一转身,差一些就要撞到他的身上,她连忙顿住脚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去。
金灿灿连忙拉住她的手臂,但那不争气的双腿,不知道为何突然一软。眨眼之间,她倒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他浑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你没事吧?”
她抬眼,见金灿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眉头微皱。
叶昕头一回留意,他的瞳孔竟是浅棕色的。
视线一直往上蜿蜒至他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脸庞。
她如入无人之境,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直至叶昕清晰地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傻样。
顿时脸上只觉得热辣辣一片,连忙撇开视线。
但一股独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气息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自己送给金灿灿用的沐浴露。
但他的身上,却多了一丝被阳光烘晒过后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
金灿灿见她不说话,连忙退后了一步,低头去看她,“怎么了?”
于是叶昕终于得以呼吸。
她故作忙碌,收拾餐桌上的残骸。金灿灿见状也在旁帮忙,叶昕推脱不得,只能任由他去。
于是又收拾了半个钟。连餐桌脚都擦得干干净净,实在没东西可以收拾了,金灿灿才准备起身离开。
关上趟栊门,她轻叹了一口气。
明明喝了酒应该会睡得更香,但一夜多梦,第二日醒来,头痛至极。
叶昕忍着困意走去糖水铺,谁知已见铺里亮起灯光。
金灿灿独自一个人在厨房里,卷起了袖子,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逆着光,她看不太清,只能瞧见他手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等她走进去,他才顿时醒觉,吓得浑身抖了一抖。
“我想着你昨天喝酒了,怕你今天起来头痛,于是煮了个醒酒汤。”
碗里有几块苹果和橙子,里头加了蜂蜜,喝起来甜甜的。
叶昕失笑,问他又是在哪部剧里学回来的,谁知他摇摇头,说是自己在网上查的。
又坐到她身边,讲起最近自己学会在网上查东西,还学会了不少糖水的做法。
他眉飞色舞,很是开心。
叶昕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直至碗里的醒酒汤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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