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薄荷

　　夕阳西下。

　　许茗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发现林瓷已经被陈朗拉去喝奶茶了。她只好独自往校门口走，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周清衡单肩背着包追上来，“一起走吧？”

　　许茗夏点点头：“好。”两人并排走着，气氛有些尴尬。她攥着书包带，盯着地面。

　　周清衡挠了挠脖子：“谢了，今天的水。”

　　许茗夏轻声回了句“没事”，两人又陷入沉默。周清衡抿了抿嘴，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就在他第三次想开口时，许茗夏突然轻声问：“刚才给你送水的女生，是谁啊？”

　　周清衡脚步一顿，想了想说:“不记得了，以前隔壁班的，好像跟我表过白。”

　　许茗夏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的发顶，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周清衡突然快走两步，倒退着挡在她面前：“许茗夏，我不喜欢她，我拒绝她了。”

　　“我没问你。”她偏过头。
　　“但是我想说。”周清衡笑得露出虎牙，倒退时踢到小石子踉跄了一下，又稳稳站直。

　　许茗夏抿了抿唇：“随便你。不过别倒着走，容易摔。”

　　他立刻转身并肩跟上：“原来你这么关注我。”

　　“我是正好看到，随口问的。”

　　“我说的是关注我会不会摔倒。”周清衡侧头看她泛红的耳尖，故意放慢脚步。许茗夏没接话，攥紧书包带加快步伐，踩在地面的声音比刚才急促了些。

　　两人就这样晃晃悠悠的终于到了校门口。许茗夏突然停下脚步，攥紧书包带说：“我先走了，有人来接我。”周清衡点头：“好。”

　　他看着许茗夏转身朝一旁跑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远处大榕树下，倚着个叼着棒棒糖的少年，穿着黑色T恤，校服外套袖口随意卷起，眉眼吊梢带着股痞气，眉骨锋利如刀刻，却在看见许茗夏时弯成两道月牙。少年抬手弹了弹她发顶，顺手帮她拎起了书包，动作亲昵自然。

　　周清衡眯起眼，注意到对方校服外套上的校徽——是前街那所出了名不好惹的学校。他站在原地，看两人并肩走远，直到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终于出来了，小祖宗。”男生伸手揉乱许茗夏的头发，棒棒糖在齿间转了个圈，“严昕呢？”

　　“高三晚些，还没放学。”许茗夏拍开他的手，“对了，你今天突然打电话找我干什么？”

　　男生耸耸肩说道，“就想说顺路接我妹放学回家吃饭不行？”

　　“严澈，成熟点。”许茗夏嫌弃的看着他。

　　“啧，没礼貌，叫哥。”

　　两人拐进潮湿的青苔小巷，腐叶在鞋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转过弯时，一辆哑光黑轿车蛰伏在阴影里，车头镶嵌的鎏金鸢尾花车标暗沉沉发亮。

　　许茗夏盯着车头暗哑的鎏金鸢尾花车标，：“舅舅又换车了？”

　　“我爸新搞的宝贝。”男生屈指弹了弹车顶，“走吧，回家吃饭。”

　　车门闭合的瞬间，车厢内自动升起的香氛机飘出雪松香，许茗夏嗅了嗅，还挺好闻的。

　　二十分钟后，轿车转入栽满梧桐的林荫道。铁艺围栏爬满蔷薇，感应灯随着车辆靠近依次亮起。门岗的保安一眼认出车头徽标，立刻上前拉开雕花铁门。

　　许茗夏家在城南的别墅区，一排七八栋独立的小别墅挨得不远，她家在最左边那一户。自带的院子用雕花铁栏围着，里面圈着块不大不小的花园。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感应灯亮起，里面整齐排列着几辆其他户主的车。

　　......

　　两人穿过旋转楼梯，头顶的水晶吊灯将两人影子拉长，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木质香，到走廊尽头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帮忙推开了门。

　　许茗夏刚踏进去，便看见半透的竹编屏风后的胡桃木圆桌旁围坐满了人，巨大的落地窗将城市夜景框成流动的画。

　　“夏夏来了！快让外婆瞧瞧是不是又瘦了。”老太太在位子上朝许茗夏伸手，指尖微微颤抖，拉着许茗夏左瞧瞧右看看的。

　　“外婆，就您上次塞的点心，我都长胖了。”许茗夏笑着拉着面前老人的手，挨个跟长辈打了招呼。

　　“学校食堂哪有家里的饭菜好？”说着黄知秋递来一杯茶，“快喝点水。”

　　“谢谢舅妈。”许茗夏笑着接过。

　　家常话在暖白的灯光下流淌，许茗夏喝着水听舅舅和严澈互杠，直到饭厅的门轴发出轻响。

　　严昕单肩挂着书包，长发披在肩头，穿着青藤校服的百褶裙，金丝眼镜滑到鼻梁处，她眉眼细长，眼镜后的双眼透出几分冷冽。

　　“严昕回来啦！”黄知秋起身招呼:“快坐下，就等你开饭了。”少女颔首示意，将书包随意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整齐卷到手肘。

　　“姐！快来！”许茗夏兴奋的朝她招手，严昕低头笑笑，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饿坏了吧，下次不用等我。”

　　“要等的，我要和姐姐一起吃饭！”许茗夏傻笑着，伸手就去拽对方的衣袖，像只撒娇的小猫。

　　和在学校不同，在校的许茗夏，虽然不算孤僻，却总带着几分疏离与克制。可此刻在家人面前，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被所有人宠爱着，她彻底卸下了防备，活泼得近乎肆意，眉眼间满是藏不住的雀跃，连说话的尾音都不自觉地扬起，整个人散发着无忧无虑的气息。

　　坐在主位的严世泓忍不住笑：“瞧瞧，就会黏着姐姐。”老人抬手轻扣桌面，声音沉稳有力:“好了，开饭吧。”

　　话音刚落，瓷勺碰击碗碟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严澈往许茗夏碗里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舅妈不时给严昕布菜，叮嘱她别只顾着学习；舅舅则和外公碰了碰红酒杯，压低声音聊起生意上的新鲜事。

　　琥珀色的吊灯下，严昕用银勺搅着碗里的菌菇汤，垂眸的阴影掩住眼底审视：“对了小夏，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许茗夏眨着眼睛，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茫然，绞尽脑汁回忆。

　　严澈在一旁拧眉开口:“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严铮“啪”地放下酒杯，雕花水晶震出清脆回响，眉头拧成川字:“跟舅舅说，看我不收拾他们。”满桌长辈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没、没有吧？”许茗夏干笑着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柔软的椅背。直到严昕推了推眼镜，“上个月你的家长会，是谁去的？”

　　餐桌上顿时一阵沉默，严昕要是不说，恐怕以后的家长会许茗夏位子上都要空着了。严铮拍桌而起：“许逢洲那臭小子又撂挑子？看我不……”

　　“不是的舅舅！”许茗夏几乎是喊出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我没跟爸爸说家长会的事，和他没关系。”

　　饭厅里的空气仿佛被冻结，碗筷静置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严世泓侧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

　　严锦作为严世泓最小的女儿，曾是家中最明媚的存在——她生得一副江南水乡的灵秀模样，性情温润如玉，说话时总带着轻柔的吴侬软语。

　　而她与同样温润的许逢洲的爱情，曾是家族里最动人的传说，两人相处时连话语都似春水般柔缓，爱意在眉目流转间悄然生长。

　　而许逢洲正如他的名字，半生漂泊后遇见严锦，真正寻得了生命中的绿洲。严锦像是照进他世界的光，将他从干渴荒芜中解救。

　　可他千辛万苦遇见的绿洲，终究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海市蜃楼。

　　在许茗夏年幼时，命运骤然转折。严锦因病离世那日，许茗夏亲眼看着向来温润的父亲在墓碑前泣不成声，颤抖的手抚过冰冷的碑文，将千言万语化作绵长呜咽。

　　自那以后，他将自己彻底投入永无止境的工作中，用忙碌填补心底的空洞。深夜的办公室里，唯有电脑屏幕的冷光陪伴，许茗夏记得父亲的桌案头永远摆着那张泛黄的合照——照片里，严锦的笑容明媚如初，而他眼底的深情，也在岁月里凝固成永恒的思念。

　　“上次视频时，爸爸领带歪了都没发现，我怎么说得出口，让他抽空参加家长会？。”许茗夏突然笑了，眼眶发红含着筷子，却故作轻松，“吃饭吧，吃饭吧。”

　　严锦的离世让整个家族陷入悲戚，尤其是严世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在深夜里化作无数声叹息。

　　作为严锦留下的唯一血脉，许茗夏自然成了全家人捧在手心的珍宝。如今看着外孙女独自咽下委屈，众人心中满是酸涩。严世泓望着低头不语的许茗夏，眼眶微微泛红——那相似的眉眼，总能让他想起早逝的女儿，心底的疼惜几乎要漫出来。

　　眼见气氛不对，黄知秋赶紧开口:“没事的夏夏，过去的就过去了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许茗夏碗里夹菜，“我记得这个月的家长会在下周吧?你想让谁去?”

　　许茗夏抬头，吊灯的光斑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桌下突然传来闷响，严澈差点跳起来：“你踢我干吗！”严昕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冷光：“你去。”

　　“还用你说？我本来就打算去！”严澈梗着脖子反驳，却在迎上姐姐的目光时泄了气。

　　严昕慢悠悠夹起一筷子菜：“礼貌点，我是你姐。”“不就大一岁……”严澈的嘟囔在对方的瞪视下戛然而止，像只被掐住后颈的猫，蔫头耷脑扒拉米饭。

　　许茗夏望着这对斗嘴的姐弟，眼眶突然发烫。笑意先漫上眼底，接着化作噗嗤一声轻笑:“麻烦你了，哥。”

　　“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我在学校也不学，请个假的事。”严澈笑着摆摆手。

　　“便宜你个臭小子了，要不是因为我忙，你妈又要开你姐的家长会，能让你有机会进青藤?”严铮坐在对面嘲讽自己儿子。

　　“呵，老子翻个墙照样进得去。”
　　“你再说一遍谁是老子！”
　　“......”

　　夜色浸透窗棂时，整栋宅子渐渐安静下来。

　　许茗夏蜷在柔软的鹅黄色床铺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她的侧脸。白天的疲惫混着晚餐时的暖意，让她有些昏昏欲睡，手指机械地回复着消息。

　　突然，一条好友申请弹窗跳出——备注栏里“周清衡”三个字，像枚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她盯着屏幕怔了怔，拇指悬在“通过”键上方许久，最终轻轻点下确认。

　　刚通过对面就发来了消息。
　　周清衡:【晚上好！】
　　许茗夏勾起嘴角，打字回复他。
　　【晚上好。】
　　【怎么了？】

　　周清衡:【没什么事，就是想起来还没你联系方式，找别人要的。】
　　周清衡:【你在干什么？】

　　消息提示音“叮咚”响起，许茗夏翻了个身，指尖在屏幕上轻敲：【准备睡觉了。】

　　周清衡:【哦，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许茗夏抿着嘴唇，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掌心沁出薄汗，她用食指蹭了蹭屏幕，斟酌着删改三次，才按下发送键:【没事，可以陪你聊一会。】

　　她看着聊天框里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忽然有些期待，又有些莫名的紧张，将手机倒扣在枕边，用被子蒙住发烫的脸颊。

　　又是“叮咚”一声，她掀开被子，翻开手机，悄悄看了一眼屏幕。

　　周清衡:【那我们悄悄聊，不要吵醒你的瞌睡虫。】

　　许茗夏一怔，把脸埋进枕头闷了两秒，耳尖发烫，嘴上嘟囔着幼稚，但还是笑着回复他:【好】
　　【那你想聊什么?】
　　发出去后，她紧紧盯着手机，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可是等了半天都还没回复，是他还没想好吗？许茗夏趴在床上翘着脚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接连震动，周清衡的消息一条条跳了出来：【今天是谁接你放学的?】
　　【我看校服好像是前街二中的?】
　　【你的朋友吗?我看你们还挺熟。】

　　许茗夏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半空忘了动作。发这么多，他很在意吗，手机又震一下。
　　【就单纯问问，没别的意思。】

　　哦，好吧。

　　另一边，周清衡趴在书桌上，身上穿着白色T恤作为睡衣，捧着手机不停刷新界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算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周清衡揉了两把头发，把手机扔到床上，手机砸到床上的瞬间发出提示音。

　　刚站起来的周清衡猛的回头，扑到了床上抓起手机查看。
　　许茗夏:【是我表哥，他在二中读书，我们的相处方式就是那样。】
　　【怎么了。】

　　原来是表哥啊，周清衡不自觉松了口气，打字回她:【没事，随便问问。】

　　周清衡盯着编辑框里的字，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半天，心一横按下，刚松口气，又慌忙补了一句。
　　【五一出来玩吗，我约了朋友，你今天都见过。】
　　【还有林瓷。】

　　发完就后悔得直拍额头。手机“嗖”地丢到床上，他瘫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耳尖通红，懊恼地扯了扯被子。

　　消息发出去就像泼出去的水，他忍不住偷偷摸回手机，反复刷新对话框。

　　直到屏幕终于亮起新消息，他几乎是扑过去解锁，看到【可以，但是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因为我还要赶稿子】时，嘴角不受控地扬到耳根，差点笑出声。

　　但他很快清了清嗓子，在床上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

　　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句：【行，正好我上午有事，那明天下午三点学校旁边的奶茶店见。】

　　发完后，他盯着屏幕又补了个太阳的表情包，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开始约其他人，被子里的脚不听话地轻轻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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