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桃花雪

作者:一曲丹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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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桃花岭遇伏


      五雷山下桃花岭,再往前走十几里,就是五雷山脚。
      这座山之所以叫做桃花岭,就是因为山上桃林遍布。此时,正值二月初春的正午,春风虽还带着些许料峭寒意,但已经渐渐变得和熙起来。山上的桃树大多已经打苞,点缀的整片山林充满了灵气。
      在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前,柳若莱与李云扬同时“吁”地一声,圈住□□了骏马。李云扬另一侧,与他们并骑的,还有一个顶盔掼甲、身材魁梧,朝廷军官打扮的中年男人。在他们仨身后,跟随着一支数百人的官兵队伍。
      两天前,柳若莱他们拔营启程,走了不到一日,就在这里碰到了这支队伍。当他们相遇时,这支作为斥候先遣队出发的军队,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两三日,只因前方桃林里出现了一种神秘的阵法。
      这支部队的将领是镇南大将军麾下的一名副将——名叫许子祺。
      听完前方探子的来报,许将军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前方的桃林,对李云扬和柳若莱说道:“李公子,大小姐,就是前面这片桃林,我先后派出了数拨人马,为了破除阵法,已经折损了不少弟兄。”
      李云扬将手搭在额前,向着桃林周围望了一圈,问道:“这附近就这一条路?没有其他上山的路了吗?”
      “没有,通往五雷山的路,只有这一条。”许副将答道。
      确实,这桃林两侧险峰壁立,只有一条道路通往山上,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刻意为之,这条路上突兀地长出了这样一片桃林。
      “呵,”看着面前挡住去路的桃林,李云扬冷哼了一声,说道,“以御木之术催生的桃林吗?”说着,他提起缰绳,“走吧,既如此,前面这片桃林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闯上一闯了。”
      眼看李云扬和柳若莱就要走进桃林,许副将又提醒道:“李公子,大小姐,过了前面的桃林,就是御狐神教的势力范围。前方山势更险,而且,随时可能遭遇突袭,还望二位好自珍重,莫要发生危险!”
      “呵呵,刀尖上讨生活的人,会惧怕危险吗?”听到军人的话,李云扬笑声爽朗地说道。
      军人脸上也流露出会心的笑容。诚然,作为一代后起之秀,李云扬在当今武林之中已经颇有名气。许多年来闯荡江湖,他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险境。
      然而,当李云扬转头看向柳若莱时,洒脱不羁的眼神中却有些隐隐的担忧。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次御狐神教大祭司有意无意的试探和袭击,似乎总是针对着她。想到这里,他对柳若莱说道:“妹子,要不,我和许将军先入桃林破阵。你呢,还是在这里等候与后面柳大将军的人马会合,再前行吧。”
      听到李云扬的话,柳若莱秀丽的眉峰竖了起来,扬眉看他,说道:“怎么,你们不怕危险,难道我就怕了?”说完,头也不回,策马当先跃入林中。
      望着柳若莱没入桃林的纤瘦背影,李云扬的耳边似乎又不期然地响起了临行前师父的嘱咐:“云扬,柳大将军此次平叛,必得你和若莱协力配合才能成功!我观天象,今湘西苗疆血光鼎盛,且有溢出之相。如大将军此战失利,只怕,很快,不仅南疆,就连整个中原都将不得安宁了!”
      而且,师父说的没错,起初,若莱根本不愿与他同来,但是,在他告诉她御狐神教大祭司可能是个狐妖之后,这丫头便义无反顾地跟了来。
      而他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跟来。兰夜死后的八年间,别人不知,可他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对外,她说自己守丧避世,在兰夜的坟旁结庐而居,一个故人也不肯再见,实际上,却是独自一人默默地,几乎走遍了所有那个狐妖少年曾经去过或是生活过的地方。他不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是,他却能够理解:或许,她就只是在追寻着自己对那个狐妖少年所剩的那一点点念想吧,也正是这种念想,支撑着她走过了那段最难熬的岁月。
      如今,再次听到有关于狐妖的消息,她又怎么可能不跟来看看?想到这儿,李云扬叹了口气:唉……可是,如果可以,他却真的不想她也来蹚这趟危险的浑水。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从黑苗山寨外面的桃花林逃离。第二天,是他又返回那里,并找到了兰夜的尸身,亲自将他带回埋葬。兰夜是死了的,这一点,他能确定,只是,既然兰夜已死,现在,师父又为何非要刻意地让他在若莱面前再提起另外一只狐妖?
      师父一直在寻找的契机,究竟是什么?还是说,这次,他老人家真的就只是为了“武林安宁”,而让他用这样一个残忍的借口,来吸引她与自己一起对抗顽敌呢?李云扬心里乱七八地糟想着,抬起头,却发现柳若莱早在林中不见了踪影。他赶紧催马,追随着师妹的方向进入了林中。
      桃林在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是影影绰绰,深不可测。桃树的枝干相连,遮蔽了大片天光。林下灌木、杂草丛生,再往前走一段,前面如果没有开路兵用斧头和砍刀硬生生辟出的一条道路,别说骑马,就连行走都不容易。李云扬和柳若莱下了战马,并肩步行。
      所有的人精神都在高度集中,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陷入敌人的埋伏。数百人的队伍在树林里潜行,竟然安静得只能听到前方开路兵砍伐树木的声音,以及人们脚下踩到枯叶发出的微弱响声。
      “李师兄,这桃林好像不太对劲。”说话的,是刚刚从后面追上他们两人的秦唯。
      “嗯,这么长时间,我们居然还没有走到尽头……”李云扬说道。
      可很快,他们的对话就被前方的骚动打断了。只见,前方开路兵中有人慌慌张张向他们跑了过来:“报,报告许将军,前方发现了我们初入桃林时所做的路标。”
      行军途中,为了防止迷失方向,在这种陌生而又容易迷失的地方,开路兵在开辟道路时,往往会在沿途不显眼的地方留下独特的标记。
      “什么?”许子祺闻言上前,拨开人群。
      那棵桃树根下,有着两道刀斧砍劈的十字星痕迹。
      柳若莱、李云扬还有秦唯,三人对望一眼,仿佛心中某种猜测得到了印证。
      就在这时,林中竟忽然莫名刮起狂风,让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的军队更加混乱。狂风起时,众人头顶的天光越来越晦暗。
      “鬼……鬼打墙……鬼打墙啊!”突然间,队伍前头,有个年长的老兵发出了一声心胆俱裂的尖叫。
      “混账东西,惑乱军心,这世上哪里有鬼?”看到老兵的恐惧影响了许多人,许将军勃然大怒,话起刀落,“咔嚓”一下,竟是将老兵的头颅斩了下来。
      军队霎时安静了许多。
      “行军途中,若是有人再胆敢口出妄言,乱我军心,立斩不赦!”许将军手中的刀刃上还滴着刚刚那老兵的鲜血,横眉怒视着众人。
      仿佛是被这样的气势镇住,军人们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是,吾等皆以许将军马首是瞻!”紧接着,人们发出一阵高呼,军容终于重归整齐。
      可就在这时,晦暗的天空又在发生更加诡异的变化。蓦地,虚空响起了悠扬、凄婉的笛声: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细听之下,奏的,竟然又是《诗经》中的《有狐》一篇。
      笛音渺渺,仿佛很远却又仿佛近在耳畔。就在笛音响起的时候,柳若莱和李云扬的腰间,佩剑同时发出了低沉的鸣叫,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正在靠近。
      婉转的笛声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柳若莱只觉心头一阵悸动,透过笛音,她仿佛又看到过去——看到了,那个银发、金瞳、俊美无俦的少年又站在她的面前。
      少年脸上带着如春日阳光般和熙的温柔笑容,默默地向着她伸出手来……
      “兰夜,是你……回来了吗?”柳若莱听到自己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她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那苍白、修长的手指。而此时,她也终于明白了那天秦唯对她说的话,如果心障不除,那么,她将永远无法躲过这一类妖力或术法的攻击。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危险,又仿佛是想要唤醒主人,“秋水无情”剑发出更加刺耳的鸣叫,与此同时,肩膀上有一种锥心的疼痛,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直直刺入她的意识。柳若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神识却在瞬间恢复了清明。
      “若莱,若莱,醒醒,千万不要被幻象迷惑了!”李云扬用力摇晃着柳若莱的双肩。原来,刚刚竟是李云扬为了及时将她唤醒,而在情急之下用一只竹叶镖深深刺入了她的肩井穴。
      “大师兄,我没事,方才是我大意,让你担心了。”
      看到柳若莱神识恢复,李云扬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放开她的肩膀。他将右手按在“水龙吟”黑色的剑鞘上。透过剑鞘,李云扬也同样感觉到佩剑不安的鸣动。
      “笛音被施了术法,只要听到的人心境不稳,就会深陷幻象,受到控制。”李云扬说道。
      又是幻术。柳若莱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许多人竟然都像疯傻了一般,有的靠在树上呵呵傻笑,有的躺在地上泫然欲泣,有的满脸迷茫地自言自语……就连那位刚刚威风凛凛的许将军,此时也已经是紧紧地抱着一棵树坐倒在地,脸上洋溢着恍恍惚惚的神色。
      “许将军,许将军……”柳若莱用力推了那军人几下,可是,对方毫无反应。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一旦完全陷入笛声的术法蛊惑,就不会再听到或者感觉到我们。”此时,秦唯也来到了柳若莱和李云扬的身旁,说着,他狠狠地在身旁官兵的脸上抽了一巴掌,可是,对方任被他抽得翻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也不见有任何反应。
      “擅入桃林者,死!擅闯五雷者,死!辱我御狐神教者,死!死!死!”
      蓦然,笛音缭绕的晦暗天空,响起了滚雷般的吼声。声音由远及近,如惊涛骇浪般滚滚震彻四宇,待到最后一个“死”字落入耳中,竟彷如炸雷般轰隆。
      柳若莱只觉体内血脉被震得一阵翻腾,她连忙运起内力抵抗。
      只是可怜了那些已经被迷入幻境,失去意识的人们,无一不瞬间被震得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什么人?藏头缩尾,如鼠辈一般!有种,报上真名,亮出真容!”李云扬扬剑,向着虚空中高声喝道。
      然而,没人回答。

      空气中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昆虫振翅的声音。紧接着,不远的地方飘来一大片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的美丽晚霞。霞光出现的时候,李云扬和柳若莱手中的黑、白两柄长剑同时发出了凄厉的铮然之声。
      难道,是妖物?柳若莱想到,不然,两柄剑怎会如此躁动?
      思绪流转间,那片“霞光”已经轻轻地飘到林中众人近前,并将他们都围在了中间。
      “蝴蝶?”看清楚了远处飘来的云霞到底是何物,柳若莱吃惊地说道。
      原来,那一大片霞光竟然是无数色彩斑斓的美丽蝴蝶,每只蝴蝶的羽翅上,都带着七彩的荧光。
      然而,当那些美丽不可方物的彩蝶飞近时,李云扬却脸色大变,叫道:“役魔之术?”
      只见,飞来的彩蝶蹁跹片刻,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在那些倒地之人头顶。细长的,管状的嘴缓缓伸开,宛如无数根毒针,深深地刺入那些人的颅脑。
      “柳师姐,小心,这些蝴蝶是被役魔之术役使的魔使,是来攫取灵魂的!”秦唯一边对柳若莱说着,一边已经率先唤出法宝,冲向向着自己飞来的彩蝶。
      李云扬也运起了佩剑,剑芒闪烁,蝴蝶在黑色剑气的搅动下,蓦地碎裂。无数道荧光宛如夏夜河畔的萤火,从空中翩翩坠落。到了地上,萤火熄灭,却蓦地变作无数细碎的纸粉。
      这边,柳若莱也已一边用佩剑边护住周身,一边挥剑斩向萦绕身周的彩色云霞。
      被“秋水无情”和“水龙吟”扫过之处,彩蝶纷纷坠地。然而,前面的蝴蝶刚被斩落,后面却有更多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来。
      那些美丽的蝴蝶在他们这些还醒着的人们身边越聚越多,跟着空中缭绕的笛声,跳着一种韵律奇妙的舞蹈。
      李云扬和柳若莱一边运剑抵挡,一边被蝶群逼着步步后退。不一会儿,他们这些人便被逐一阻隔开来,各自陷入了更小的包围圈。
      在小小的彩云环绕的小圈子里,柳若莱的长剑左突右冲,却怎么也割不开蝴蝶缠绕出的彩色光环。蓦然间,那些将她团团围住的蝴蝶同时伸开了细长的嘴。那些钢针般的细口中,“噗”地喷出一股焦黑色的气体。
      “呵——”柳若莱将长剑收至胸前,凝聚全身真力,厉斥一声,当长剑再次挥出,剑气蓦地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虚幻的蝴蝶被剑气扫过,顿时全都化作色彩斑斓的光的碎片。
      然而,当蝴蝶全部不见了踪影,柳若莱身周那宛如实质的黑,却丝毫不见减淡,而且益加浓郁。秦唯不见了,就连大师兄也不见了踪影,如今,这里,就只剩她孤身一人,站在无风无光的黑暗当中。
      忽然间,不远处又有一点点光亮,向着她的方向飘了过来。那点亮光逐渐变大,照亮的区域也越来越多。待到近前,那点亮光竟直接落在了她的“秋水无情”剑尖上。竟然,又是一只蝴蝶。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是一只纯白色的蝴蝶,白得干净透明,白得纤尘不染。
      蝴蝶柔和的白色光芒倒映在雪亮的剑身上,宛如梦幻。
      要知道,“秋水无情”是有精灵附着的,不仅能够与主人心灵相通默契配合,更能够感知危险,并主动防御。但是,如今,这只蝴蝶却能安然无恙地落在秋水无情的剑尖上,并且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只见,蝴蝶的白色身影在“秋水无情”上轻轻点了一点,旋即轻盈飞起,似乎是要指引她去往什么地方。
      柳若莱心中疑惑,脚下却没有停留,向着黑暗中那唯一的一点光影追了出去。
      突然,在蝴蝶的前方,又出现了亮光。蝴蝶飞去的地方,似乎正是那道光的源头。柳若莱追逐着美丽的白色蝴蝶,渐渐地,那点光斑越来越大。最后,柳若莱的面前,出现了一棵被温柔的白色光芒笼罩着的桃树。现在虽是早春二月,桃树上却已经开满了一簇簇、一丛丛粉艳的繁花。
      有个银发的白袍男子正慵懒地倚靠着满树繁华,坐在桃树粗壮的枝桠上。男子脸上带着白玉面具,所以,柳若莱看不到他的模样。然而,看到他手中长笛上停留的白色蝴蝶,柳若莱便已然心中了然:那个引她前来的人——一定是他!
      “你是谁?”看到树上的人低头看她,柳若莱问道。
      白玉面具后面传来轻笑,说道:“中原仙剑道人嫡传的女弟子吗?难道,你猜不出我是谁?”
      听到他的话,柳若莱握紧了长剑,沉声说道:“你是……御狐神教大祭司?”
      面具后面的人轻笑着,冲她竖起三根手指,颔首行礼:“正是在下。”
      柳若莱心头一凛,经过前面几次三番的连续试探,这次,他终于亲自出手了。然而,看到他的银发、金瞳,柳若莱握住长剑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其实,此刻,她眼前的画面是极美的:在柔和的白色光芒笼罩下,一树桃花开得正盛。偶尔有风吹过,桃枝上便零零星星地飘落些许花瓣。银发白袍的男子慵懒地斜倚在开满繁花的桃枝上,长长的袍角和宽大的袍袖被风拂动,摇摇曳曳,飘逸如仙。银发男子的右手把玩着一支白玉的长笛,而在长笛的另一端,正停留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白色蝴蝶。
      柳若莱默默看着树上的人——同样的银白色长发,同样含着凄迷笑容的金色眼瞳,同样尖锐修长的指爪……那么,摘掉面具之后呢?那个白玉面具下面遮盖的,是否也是同样的一张脸孔呢?
      “呵……”
      桃树上的轻笑,将柳若莱神识拉回,她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金色眼眸。
      “女仙,是什么扰乱了你的心境?你的气息很不稳呢。”
      树上俯视的金色眼眸仿佛能够看穿人心,可是,呵,看穿她这一点的,他却已经不是第一人了。
      柳若莱稳了稳心神,握紧手中长剑。
      面具背后的人,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笑意。只见,他长笛一挥,白色蝴蝶便不见了踪影。下一瞬,修长的身影已从枝上腾起,随即,玉笛从空中毫不留情地劈落。
      柳若莱手中的“秋水无情”几乎是自行作出了反应,带着她的手向上一提。“叮”,玉笛与长剑相击,一击即返,白衣大祭司的身影飘在空中,仿佛翱翔于空的白色大鸟,丝毫不受重力束缚。
      “剑灵?”大祭司在空中轻灵地折身,落回开满桃花的枝头。面具下面,金色眼睛掠过一丝诧异。突然,他再次发出轻轻的笑声,说道:“看起来,你的师父还真是不简单,竟能寻到这样的宝贝!但是,女仙,你现在的心境,似乎已经影响到了你手中的剑呢!”
      柳若莱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看着树上的人。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点她——刚才,如果不是因为宝剑自身做出的防御反应,估计,她现在早已是他的手下亡魂。
      大祭司突然再次展身,在空中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柳若莱捏起剑诀,掠身迎向空中。“承光剑法”本身就是以快著称。交睫之间,两人已在空中过了几十招。
      只见长剑舞动,流泻的剑光宛如水银泼地般,将女子身上所有死角都守得密不透风。锋利的剑刃更是化为无数银色流星,在白衣大祭司的身周流转。大祭司手中长笛翻飞,将剑招一一化解。
      蓦然间,长剑在大祭司左颈几公分处被长笛隔开,紧接着,又挑向他胸前。当胸剑芒闪烁,大祭司却猛地反手握笛,修长的十指间白玉长笛簌簌旋转,就这样在胸前一挡、一推,不仅隔开了柳若莱的攻势,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摩嗦摩嗦,波若比迦喏……定!”大祭司的手突然在袖中结印,默念咒语。面具背后,凄迷的金色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
      柳若莱轻呼,身体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是狐妖的定身法,不会错,这是狐妖的定身之法!高手过招,瞬息差池,就能决出生死。柳若莱的身体从空中坠落。她知道,当自己落地的刹那,那支玉笛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斩落在自己头上。
      “呵”柳若莱苦笑,看来,秦唯说的没错,以她现在的心境,果然不但容易受到妖魅蛊惑,更是无法使出“承光剑法”的精髓。
      柳若莱在身体落地的瞬间,闭上了双眼。
      她等待着长笛斩落……然而,奇怪的是,身体已经接触到坚实的地面,玉笛却没有像预想般落下。
      这是什么情况?柳若莱睁开眼睛,吃惊地看到,笛子竟在离自己头顶寸许处骤然停住。面具后面,那双金色的眼眸闪过挣扎的神色,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着同一具身体的支配权。
      柳若莱来不及细想,她凝聚全身真力,“呵”地清斥一声,挣开了狐妖术法的束缚,紧接着,从地上一跃而起,飞速逃离了大祭司身边。
      可就在同一时刻,御狐神教大祭司蓦地用手压住胸口,身子向前一倾,单膝跪在了地上。“可恶,那个死胖子!居然破了我的术法……”大祭司声音闷闷的,有些嘶哑。
      待到扶着身旁的桃树站起身形,他转头看向柳若莱,白玉面具背后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狰狞的神色。“和你在一起,我果然变得有点儿奇怪。所以,下次再见,我绝对会杀了你!”他有些恼怒地瞪着柳若莱,说完,扬手向空中打了个响指。
      暗影中簌簌响起羽翅拍打的声音,是无数彩蝶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然而,这次蝴蝶却没有攻击性,只是在大祭司身边盘旋片刻,随即化作一道道清风,从大祭司腋下穿过,托着他升上天空,飞向了远方。

      御狐神教大祭司离开后,桃林的天空渐渐明朗起来,斑驳的阳光从桃枝的缝隙间投射到地面。柳若莱的视线还停留在片刻前那个白色身影消失的地方,然而,此时,那里只剩下了晴空一片。
      “若莱!若莱……”不多时,李云扬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并向着她疾步跑来。
      李云扬喘着粗气,握着长剑的手上满是伤痕,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不少。一看,便知在刚刚的法阵中吃了不少苦头。
      “咳,那神秘人的术法好歹毒!若莱,你没事吧?”李云扬跑到柳若莱跟前,一边检视她是否受伤,一边询问道。
      看到李云扬受伤,柳若莱扶着他坐到旁边的树下休息。
      听说她要去寻找同伴,李云扬忙拉住她,说道:“不用去了,我已经跟秦唯寻找过了,除了我们带来的一些会术法的人,其他人,几乎没有活口。现在,我已让秦唯带那些活着的人离开了桃林。这次我们遭遇的阵法是真歹毒啊,很多人都死了,那些死去的人,不但丢了性命,还都被吸走了精魄。”说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道,“我刚才被困在蝴蝶阵里,也险些送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秘人的术法在一瞬间出现了疏漏,就是借着那个机会,我才发现并劈碎桃树上的灵符,破了他咒术的法门。”说到此处,李云扬脸上显出一抹得意之色,泄愤似地说道,“哼,术法被破,那么,施法的人就会受到术法更加严重的反噬,想必,这次施法失败的家伙,定然比我们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然而,李云扬却发现,听到他的话,师妹非但不像他那般高兴,反而摩挲着他身后的树干,轻声自语道:“是吗,他也会受伤吗……”
      李云扬回头,这才吃惊地发现:身后的桃树上,居然开满了反常的、异常妖冶的粉艳桃花。不仅如此,满树繁花已显败相,那是一种盛极而衰的败相,有风拂过,满树花瓣落英缤纷。
      李云扬像被什么烫到屁股似的,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身后的桃树,惊声问道:“若莱,这,这是怎么回事?”
      柳若莱没有回答,转过身靠在树上,说道:“师兄,我见到他了。”
      “谁?”经过片刻疑惑,李云扬很快明白过来,“御狐神教的大祭司吗?”看到柳若莱点头,李云扬更担心了,说道,“什么?难道你刚才……”
      柳若莱又点头:“是的,我们刚刚交过手了,但是,师兄,我输了。”
      “什么……”李云扬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师妹的脸。
      仙剑道人丹霞子,自创仙剑栖霞派,嫡传弟子共七人。而在所有师兄弟中,就数最小的女弟子资质最高。以柳若莱现在的剑术修为,就算是他这个大师兄,要想赢得一招半式也不容易,可听她的意思,她刚才竟然好像很轻易地就输给了那个人?
      柳若莱继续说道:“御狐神教的大祭司啊,确实是个狐妖的半妖。虽然,他带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容貌,但是,他那一头银发,以及面具背后的那双金色眼睛,简直和恢复半妖之姿的兰夜如出一辙。但是,他却并不认得我啊。”
      听到柳若莱像是强调般地说出“他并不认得我”这几个字时,李云扬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
      八年前,在那场劫难中,兰夜死了,而兰夜的死也几乎要了柳若莱的命。当时,是他把柳若莱从那黑苗的寨子里带回。第二天,又是他,在苗寨山脚的桃林里找到了狐妖少年的尸首。
      当柳若莱看到兰夜的尸体,她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可等到醒来,她却开始不声不响地处理兰夜的后世,从发丧、入殓到超度法事,所有的事,她都要亲手来办。
      由于兰夜死于非命,光是念经超度的法事,这丫头就自己一个人硬生生地做足了七七四十九天。而在超度亡灵的四十九个日日夜夜里,她就那样跪在狐妖少年的灵前,水米不进、不眠不休地念经,连眼皮都不肯合一会儿。待到超度法事结束,她才终于又一次昏倒在兰夜的灵位前。
      “大小姐是身体损耗过度,已经油尽灯枯,只怕……是醒不过来了。”当时,大将军几乎请来了辰州城所有的、最好的大夫,可是,几乎所有人在给柳若莱把脉问诊以后,都是摇着头离开了大将军府。
      李云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时守在这个丫头的病床前,心里的那种悲恸、焦虑与急躁。
      天哪!现在病榻上躺着的这个苍白得几乎快要断气的少女,真的是自己曾经那个活泼、跳脱,而又有那么一点点要强、一点点倔强的小师妹吗?记得就在两个多月前,她还是那样的健康、明丽,仿佛一只还未熟透的水蜜桃。
      上天啊,这丫头,她才十七岁,为什么你要在这样好的年华,给她降下这样的灾难?那时候,他总会这样想。
      后来,还是师父来了,带来了他珍藏半生的秘药——炼魂丹。据说,这颗丹药炼自洪荒神兽水麒麟的内丹。水麒麟具有超卓的灵力,能够通神。由其内丹提炼的丹药具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
      师父用炼魂丹救了唯一的女弟子的性命。但是,醒来之后的柳若莱,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活泼热情,也很少再对别人言语,她变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很冷漠,甚至,曾经数度寻死,幸而每次都被他和玉瑱及时救下。
      最后,她在兰夜的墓旁结庐而居,以未亡人的身份为那个狐妖少年守墓服丧。从此,她不但隔绝了世事,更封闭了内心。
      八年来,除了他这个大师兄和贴身丫鬟玉瑱以外,她谁也不见,直到这次在他的说服下决定与他同上五雷山。
      他不明白,师父故意要他告诉柳若莱御狐神教的大祭司是个狐妖,是在向她暗示什么?可若是若莱真的是因为对那个男人抱有什么幻想,才答应与他同来平叛,那么,当希望破灭之时,她又会受到怎样的打击?那无疑是在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那该有多疼?
      想到这里,李云扬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柳若莱发间的白色簪花,像是在宠溺着最心爱的妹妹,他说道:“若莱,走吧,我们回栖霞顶!不要再去什么五雷山,不要再去攻打什么御狐神教了!”
      在师兄的眼底,柳若莱看到了疼惜,但是,她却推开了他的手。柳若莱轻咬着唇角,说道:“不,师兄,我不会回去,我一定要上五雷山。”说完,她唇角出现一抹慧黠的笑,说道,“不然,你怎么完成师父交给你的‘任务’,回去复命?”
      仿佛心事被戳穿,李云扬有些促狭地挠了挠头,说道:“这是师父与武林盟一众长老商议出的对策,由你我二人联手,协力克制御狐神教的神秘大祭司,并封锁住御狐神教对叛军的应援。这样,大将军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倾全力围剿叛军,待剿灭叛军后,再迅速回援,助我们攻打御狐神教。此战不容失败,否则,邪教借势侵入中原,定会搅起又一番腥风血雨。”
      然而,看到柳若莱低头沉默,李云扬突然摆出一种“豁出去了”的架势,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但是,若莱,我才不管什么攻伐胜败,什么中原武林。对我来说,那些全都没有身边的人重要!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听到他的话,柳若莱却只是淡淡地挑了挑唇角,说道:“伤害?八年前,我的心好像就已经死了。大师兄,你说,已经死去的人,还会再受伤害吗?”
      柳若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李云扬愣愣站在那里,望着师妹单薄而美丽的背影。一瞬间,李云扬的心像是又被什么人给一把揪了起来,揪得生疼。

      “啊,终于见面了啊!”当大祭司从空中消失的时候,华山栖霞崖顶的悬崖边,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面容俊朗的中年道人口中喃喃自语道。他一手托着马尾拂尘,一手轻捻着胸前的长须。崖上山风拂过,直吹得他衣袂飘飞,清瘦的身形一派道骨仙风之姿。此时,他的目光正落在湘西的方向,看着那方天空。
      “呵呵,‘缘’之一字,源于天定,又岂能因人力轻易抹杀?若莱,好徒儿,你终于,快要回来了!”道长捻须微笑,说完,手中拂尘一挥,念了句道号,转身离开了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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