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国手

作者:铃酒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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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


      秋雨初霁,宫墙下的青石板路洇着水色,泛着温润的古旧光泽,像被岁月摩挲过的和田玉,每一道水痕里,都藏着经年的故事。年幼的沈逸尘,正是在一场如出一辙的雨里,撞见了改变他一生的楚念安。

      那时宫墙柳尚未染上秋霜,雨滴砸在青瓦上,碎成银亮的星子,簌簌坠落。楚念安撑着把油纸伞,伞面破旧得能漏下细碎雨丝,他像株雨中倔强的青竹,小心翼翼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滴在伞面敲出“ 噼啪” 声,似谁在轻轻叩问命运斑驳的门环,声声都在诉说着无人倾听的际遇。

      转角处,是同样年纪的沈逸尘。不受宠的五皇子,连宫人都敢肆意欺辱,他没有伞,任由雨丝缠上鸦青发梢、浸透素色青衫,发梢滴落的水砸在青石板,洇出小小的、无人问津的圆,像他被权力遗忘的人生,孤独又寂寥。

      楚念安走近时,看见男孩正盯着墙根挣扎的蜗牛。雨珠压得蜗牛壳几乎要碎裂,它却固执地往枯叶堆里挪,像要躲进命运施舍的庇护所。

      “ 你在做什么?” 楚念安的声音轻得像雨丝,油纸伞悄悄倾斜,替沈逸尘遮了半肩冷雨。沈逸尘抬眼,清澈眸子映着雨幕,先惊后静,睫毛上的雨珠簌簌坠落:“ 它和我一样…… 怕被雨冲走,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这话像一枚温润的玉扣,轻轻叩在楚念安心上—— 这深宫里,竟有人和他同懂被命运碾压的疼,同尝孤独的滋味。

      楚念安蹲下,和他把蜗牛放进枯叶叠成的“ 船” 里。枯叶吸饱了雨,沉甸甸的,却努力托着蜗牛,像两个少年,在权谋的宫墙里,用稚嫩的力量,互相托举着“ 不被欺辱” 的希望。雨还在下,油纸伞遮不住肩头的湿,可沈逸尘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酒窝里盛着雨光:“ 谢谢你,小伞哥哥。” 楚念安耳尖发烫,把伞又往他那边推了推,伞骨轻颤,漏下几缕雨丝,落在两人相挨的肩头—— 这是初见,是命运纠缠的起点,蜗牛与枯叶,成了往后岁月里,护佑彼此的无声暗号。

      后来秋雨又落几场,沈逸尘常找借口溜出宫,只为寻那撑伞的少年。楚念安教他读泛黄的《山河志》,旧书页里的墨香,混着秋雨的潮气,在他尚还单纯的心里,悄悄种下“ 济世安民” 的种子;沈逸尘则讲御花园的秘事,说深处的昙花只在午夜开,花期短得如同他们见不得光的情谊,美丽却易碎,开在无人问津的暗处。

      某个秋雨绵绵的夜晚,沈逸尘因“ 宫墙私会” 触怒先皇,被处以杖责。宫人肆意将他扔在冰冷雨水中,恶语相向:“ 不受宠的皇子,死了也没人管” 。楚念安冒雨寻来,在宫墙根满是泥水的地面,心疼抱起浑身是血的沈逸尘,油纸伞早已碎在一旁,冷雨直直浇下,楚念安却勉强笑着,用染血的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污:“ 小尘,别怕,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时的他,尚未知晓,自己一心守护的“ 安全”,会是往后余生,与帝王共赴的权谋深渊,会是相伴走过无数风雨、共渡重重险境的漫长旅程。

      再后来,楚念安被送进宫当伴读,先皇妄图把这“ 野路子” 出身的少年,变成制衡诸位皇子的棋。可谁也没能料到,伴读身着的青衫,会与象征至高权力的龙袍,纠缠出一段“ 君心国予” 的动人长歌。又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楚念安在藏书阁教沈逸尘占星之术,桐油灯芯爆裂,火星溅在星图上,紫微垣的星斗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楚念安垂眸,声音轻得像叹息:“ 星盘会变,人心若守,便不会改。” 沈逸尘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星图上的星点,在紫微垣旁,认真画了把小伞,伞骨细细,伞面染着雨色—— 这是帝王藏于心底的执念,要把初见时的温暖,深深烙进权力编织的星轨,成为往后岁月里,无论遭遇何种艰难,都不会忘却的珍贵锚点。

      猎场遇刺那晚,沈逸尘怀抱着中毒的楚念安,雨水混着血水,不断从衣摆滴落。他的思绪飘回多年前的秋雨,想起努力求生的小蜗牛,想起托住希望的枯叶,想起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坚定说着“ 找安全的地方” 。原来命运早在最初,就悄然埋下伏笔,初见时的温暖瞬间,如同埋下的种子,在岁月里生根发芽,让长大后的他,甘愿为护住眼前人,倾尽所有,哪怕赔上性命。初见时护蜗牛的人,长大后,要守护万里山河,更要护住身旁这个“ 小伞哥哥”,成为彼此在权谋漩涡中,最坚实的依靠。

      后来,楚念安正式成为国师,朝堂之上,他是帝王最得力的臂膀,占星卜卦、出谋划策,助力帝王一步步稳固江山;私下里,他依旧是那个在秋雨里,给予沈逸尘温暖与力量的少年。每当下起秋雨,沈逸尘总会不自觉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在风雨中相互扶持的岁月,成为他在权谋漩涡中,坚守初心的底气,让他在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里,始终保有一份珍贵的纯粹。

      如今,秋雨又一次落下,沈逸尘独自伫立在御书房中,望着案上国师因操劳而添的白发,嘴角悄然扬起,缓缓伸出指尖,抚过旧书里夹着的枯叶,那是当年安置小蜗牛的枯叶,虽已干枯,却仍留存着往昔的温度与记忆。他轻声唤道:“ 念安,这秋雨,和我们初见时,一样的凉。” 楚念安缓缓从身后抱住他,青黛色的衣袂轻轻扫过案上的枯叶,发间银线垂落:“ 可小尘已经长大了,现在换你来为我撑伞,给我安全感了。” 帝王与国师的身影,被烛火投映在墙上,宛如一幅永不褪色的古老画卷,画里有绵绵秋雨、努力求生的小蜗牛、托住希望的枯叶,还有两颗,在权谋纷争里,始终守着初见时那份纯粹真心的心,在岁月洗礼中,愈发坚韧。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了整夜,宫墙下的青石板,被雨水冲洗得愈发清亮,清晰倒映着帝王与国师相互依偎的剪影。沈逸尘轻轻翻开“ 帝王回忆录”,在关于秋雨的章节里,认真写下:“ 初见时,他撑伞护蜗牛;后来,他护朕山河;往后,朕护他余生,风雨无阻,不离不弃。” 窗外的雨丝如轻柔的帘幕,悄然无声地将宫墙里的权谋纷争,与两人之间纯粹的情感,都藏进这秋雨的韵脚里,成为君心国手这部长卷中,最为温柔且动人的注脚。那是帝王的回忆,是秋雨里的小伞,是蜗牛与枯叶的坚守,更是两颗心跨越岁月、跨越权谋,始终紧紧相依的见证,让这份在风雨中磨砺出的情谊,岁岁年年,愈发珍贵厚重,成为支撑他们走过漫长岁月,面对无数未知挑战的力量源泉,在君心国手的长歌里,续写永恒的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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