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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
湛云十岁那年贺砚就已接手了朝中大半要务,行监国之责,以往他每隔几日便出宫一回,那段时日实在繁忙,一连数日留在东宫。
小湛云在窗台边托腮,对着大门口望眼欲穿。
本是最爱出门撒泼的,竟也提不起劲了,问了郭嬷嬷一道又一道。
“哥哥答应上元节带我上街给我买竹编蜻蜓的,去年去晚了,人家都收摊了。”湛云撇嘴,后天就是上元节,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就是忘了。
说完,手上的小人儿话本也不看了,一头扎进被褥里,任郭嬷嬷怎么叫也叫不出来,没承想还闷出了病,当夜起了高烧,净说些胡话。
湛云醒来的时候,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床边的人,半晌才咯咯笑起来。
少年郎也盯着她,却笑不出来。
他眼下乌青愈显,发丝上还有未掸下的落雪,披风松垮搭在背后,气息有些紊乱,一看便是刚赶来的。
湛云望了眼窗外,浓夜如墨。
郭嬷嬷给湛云端来药碗,她不觉得苦,一口全闷了下去。
灯火幽暗,贺砚就在床尾支了张小木几批折子,湛云裹着棉被蠕动过去,趴上贺砚的肩背,双手环住他前襟,下巴搁在他肩上。
从小她病了或是伤了,喝完药便会哼哼唧唧闹睡不着觉,彼时贺砚就会把她背在背上,在院里走不到两圈,湛云立马就入了眠,郭嬷嬷还笑说太子竟比她这妇人还会哄孩子睡。
后来她大了一些,也不好再叫哥哥背她,就只是这样靠一靠,也觉得安心,立时便能入睡。
她认得折子上写的字,知道安州气候合宜,产的粮食比皇城还多,也知道锦州水乡盛产鱼虾水货,还有斐州人杰地灵,冬州州官遇袭,一家三十八口……
困意铺天盖地袭来,模糊间湛云后背触上床榻,环在她肩头的手臂抽空,她本能伸手去够那只手,扑了个空。
“哥哥……”
“不走。”
湛云沉沉睡去。
贺砚说话算话,一直待到了上元节。白日里阿豹前来领了奏折回宫,走前思忖良久,万分为难的模样。直到贺砚开口问询,他才从怀里拿出一串油纸包好的糖葫芦,果不其然被贺砚冷冷一凛。
湛云嬉笑着飞奔夺过糖葫芦,塞进怀里不肯再拿出来。
阿豹瑟瑟举起双手,“殿下,是小娘子求了属下好久,属下不是故意顶风作案——”
湛云已跑到屋外,躲在洗菜的郭嬷嬷身后,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糖葫芦:“哥哥,你别怪他!”
少年一袭白衣负手站在屋前,也不恼,“待你满嘴牙都坏了,怪他也无用。”
湛云做个鬼脸,“哥哥还说是神医圣手呢,我冬月里坏的那颗牙,现在都几月了,怎的还没治好?不如多吃些,全掉光了重新长起来更快呢!”
郭嬷嬷和阿豹闻言捧腹大笑。
良久,贺砚勾起一边唇角。
是夜,华灯初上,上元节的热闹刚显。
湛云拉着贺砚的手,“我记得去年就是在这条街上的,他们收摊的时候我还追了两条街——诶!是那个姐姐!”
摊主见有人来了,立马把几个篓子捧出来,“小妹妹,你看看喜欢哪个?”
篓里不只有竹编蜻蜓,还有兔子、老虎、大狗的式样,湛云伸手去翻,越看越喜欢,于是偏头问贺砚,能不能多拿几个。
贺砚点头,湛云便埋头挑起来。
刚选了只竹兔子,就听摊主姐姐侧身喊了声哥。
背着竹篓的男子一笑,应声走过来,摊主从湛云已经选过的篓里捞了一把递给他:“哥,给小妮拿些回去玩。”
湛云扬头,眼里亮晶晶的,“姐姐,他是你哥哥吗?我也有哥哥。”她扯贺砚的袖子,贺砚顺势握住她手,用力捏捏她的掌心,示意她别说话。
摊主脸红了一瞬,支吾着糊弄过去。
男子感激地接了,跟她道:“曼娘,多谢你,这会儿我还忙,村里阿爷今儿摆摊卖鱼,好不容易运来,被旁边铺子的掀了,他儿子回村运鱼去了,我赶着去袁家巷帮他接过来,人手不够,得好几趟。上元节一年才热闹这么一回,再耽搁不得。”
湛云停了手里动作,贺砚俯身问她:“除了买竹蜻蜓,今夜还想做些什么?”
她摇头,街市逛了,糖葫芦吃了,福宝粥也喝了。
“哥哥,你去吧,”湛云往暗处指指,“叫阿豹哥一起,我在姐姐这儿等你们。”
贺砚捏了下湛云的脸,走到那男子跟前说了几句,男子即刻欣喜万分,“多谢你,小郎君。”
两人正要走,曼娘鼓起勇气唤了他,攥拳将手里的东西塞到男子手里,而后催促着他快走。
男子红了耳朵,一步三回头。
待人完完全全没了影儿,湛云问曼娘,“姐姐,你刚给了你哥哥什么?”
曼娘从摊子底下拿出个小框子,里头是五颜六色的麻绳,还有几颗黑色的珠子,表面坑坑洼洼,似乎还没有打磨好。
“这是我去寺里求的绳子,开过光,我哥是打鱼的,我怕他遇上什么风浪,所以求个平安。还有……”曼娘顿了顿,“串了珠子戴手上好看,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郭嬷嬷说,贺砚六岁时就要跟着援军去震慑边敌,此后数年还要历经朝堂上明枪暗箭。
“我也想给我哥哥串一个。”湛云忽然说。
曼娘愣怔,“这……”
“我想让我哥哥出入平安,身体康健。”湛云认真看她,“姐姐,我会买的,不是白要。”
“也不是不可,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需给钱,就当结缘了,”曼娘挑了一颗稍微圆润些的珠子,“我来教你怎么磨、怎么编绳、怎么串上。”
一个小娘子什么都不懂,她更不好说什么,若说是为哥哥求个平安,那又有何不可?
“做这个不难,但你哥哥要是知晓是你亲手做的,一定很欢喜。”
曼娘在摊前招待客人,湛云就坐在后头一点一点磨珠子。
直到夜深。
贺砚喘着气跑回来,一眼瞧见靠在曼娘膝上睡着的湛云。
他跟曼娘道了谢,一把将湛云抱起。
曼娘目送二人离开,随手往自己的布包里一摸,手指被什么一刺。
她迅速拿出来,竟看见一小片金做的叶子。
方才那小妹是靠她布包极近的。
她愕然,远远听见周郎唤她的声音。
“曼娘!”
他走近,“小郎君他们走了吗?”
曼娘点点头,“他们……”
周郎道:“那小郎君不仅帮咱们搬了鱼,隔壁摊子恶霸又来找事的时候,他还替咱们出气了,呛得那人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还一直守着,帮阿爷卖鱼,卖完了才走的。”
“我当时忙着,竟忘了道谢。”
曼娘摩挲手里的金叶子,“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好心的人。”
·
湛云直往贺砚怀里钻,身子动来动去。
贺砚轻拍了两下她脸,“既如此就不要睡了,会着凉。”
湛云打了个哈欠,玄色大氅里露出半张脸和一双眼睛,“哥哥,把你的手伸出来。”
贺砚觉得好笑,“我双手抱着你,哪里还有手伸。”
说着,右臂将湛云箍更紧些,左手前伸,露出手掌。
湛云把串好的乌木珠子放在他的掌心。
“曼姐姐说这个不值钱,所以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戴,可这是小云自己做的。”
“她说,很珍贵。”
贺砚认得这东西,刚才曼娘给周郎的就是这个,周郎走路时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末了才无比珍视地套上腕间,藏入袖中。
他阖上手心,握在掌中。
“很珍贵,”他说,“以后不要做了。”
这些东西,都不要做了。
*
第三章
长亭中宾主齐坐,湛云敛眉挑了张偏僻的案桌。
在这儿就是打盹也不会被人瞧见。
她端起茶杯,手忽然被人一撞,杯子险些脱手。虽离主座远,可茶杯若是碎了,声响必是突兀刺耳的。
湛云不悦地看过去,看到个约莫八九岁的小郎,浑身脏兮兮,手更像是才从泥土里拿出来。
倒是脸蛋白净得不可思议,眼睛又圆又大,两颊红彤彤。
她小声问他:“你撞我做什么?”
小郎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故意来撞,我只是想吃你桌上那个桃花馒头。”
湛云视线往下,果真看到盘中有个花瓣样的糕点,冲他招手。
他警觉道:“干嘛?”
“自己拿吧,拿了就赶紧出去。”
“真的?”小郎试探走近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所以他才好奇过来,再加之实在是想吃桃花馒头。
他飞快拿走桃花馒头,往嘴里一按。
“吃吧吃吧,我是你七姐姐,刚从乡下来的。”
“哦……”他并不感兴趣什么七姐姐八姐姐,不对,“你认识我?”
这几日唯一没见着的就是卫三爷房里的十郎了,老太太放了三爷但不肯放他,要把他记到大夫人名下,大夫人这几日忙得紧,应该也是没空管他。
“我跟你爹有过一面之缘,你们长得挺像的。”
都说女儿似父,可十郎竟也跟卫三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十郎咬着馒头不说话。
湛云知晓说错了话,只好说:“我从前也是无父母在身侧,我一直希冀着有一日他们想通了将我找回去,你猜怎么着?我真的回来了。”
“你好啰嗦。”他翻个了白眼。
湛云生气,“这儿没有你的位置,离我远些。”
十郎偏偏离她更近,咧嘴说:“四姐在后山上被蛇咬了!”
什么!
湛云目光扫过去,卫四娘果然不在座上,她问十郎:“她现下在哪儿,找大夫去了吗?”
十郎摇头,眼睛仍盯着湛云案桌上的盘子,“还在后山啊,被咬了还能跑么?”
“但她不让我找大夫,说来宴席上找个人过去。”
湛云思忖片刻,卫四娘此来便想跟哥哥谈婚事,必不敢大张旗鼓叫人知晓了,否则定会被家中斥责,这才派卫十郎过来递消息。
她凝眉道:“给我指路。”
卫十郎刚迈开步子,湛云又拉住他:“你待会儿回席上跟大哥也说一声,叫他拿了药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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