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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秋风扫一地梧桐,庭院深几许。
天边泛起鱼肚白,范闲不觉趴在床边睡了半宿,胳膊连着肩膀后背酸成一片,他张开手舒展上半身,摇摇晃晃脑袋,想赶走遗存的倦意。
这院子买得仓促,他也不想让多余闲人打扰。昨夜胡乱收拾出一间来给人先住着,今儿就算是为了自己能睡得舒服些,也得把这院子好好捯饬捯饬。
院内梧桐树亭亭如盖,叶子跟着凛冽秋风瑟瑟地摇晃,时不时摇摇晃晃打着旋落到树根处,范闲拿着扫帚,弯腰扫这一地落叶。
儋州是要比京都冷些。
这叶子似乎扫不完,这边扫完那边又萧萧落下,范闲只得叹口气转过头再扫一遍,他和这梧桐树暗自较劲,眼见着刚扫干净的庭院里又落下几片叶子,他苦笑着摇摇头,自觉没劲,一把丢了扫帚,躺在摇椅上阖眼晒太阳。
秋天的太阳晒不暖人,他刚扫完地,身上热气没退,突然歇下了,倒觉得这风吹的凉嗖嗖。
一片落叶悠悠飘盖在他面上,他没有动作,只睁眼看这叶子,透过上边稀稀落落的虫洞看着头顶梧桐,莫名生出些许惆怅。
然而在惆怅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拿下叶子在眼前把玩,暗道自己又不是林妹妹,怎么跟着伤春悲秋呢?
咔嚓……
他寻着声音方向扭过头,日光照耀下看着模糊人影跟猴子似地骑在墙头。
范闲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又听咔嚓一声,接着那人便向自己丢了个什么东西。他抬手一接。
梨?
范闲脸色一黑,墙头上那“猴子”是谁不言而喻。
他对着那人嚷道:“海棠朵朵!你骑在墙上干嘛呢!”
海棠朵朵不慌不忙地吃完手上梨,把核往墙外一扔,才施施然跳进院子。
“啧!这院子挺不错哈,我就过来看看,看看而已。”
范闲明显不信。
海棠朵朵拍拍他肩膀,自顾自往屋里走去,“你说你新买了个院子,也不知会我一声,让我在范府……”
似乎看到了什么,她脚步连同声音一起顿住,又静悄悄退了出来。
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凑到范闲耳边,“你屋子里这人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范闲也压低声音,“那人啊,你见过。”
他指了指屋内,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二皇子,要杀我那个。”
海棠朵朵似懂非懂,眼里似乎还迷茫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诶!不对,你说他要杀你,那……”
范闲赶紧压低声音,“嘘!”
海棠朵朵回头看了眼屋内,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那他不是死了吗?”
“噗嗤哈哈哈……”范闲见她这模样直想笑,放开声音笑了起来。
海棠朵朵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眼睛一横,摸出个梨砸了过去。
范闲稳稳接住那梨,在手里抛几下,送到嘴边咔嚓一大口,“谢谢啊,挺甜。”
——
李承泽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只知道自己被范闲带着上了马车,却不知道去往何处,昏昏沉沉中被一声惊呼吵醒。
他睁开眼,即使已经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可每次睁开眼面对无边无际黑暗仍让他惶恐不安。
脑袋里像塞满浆糊,思索许久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其他感观似乎变得更加敏感,就像现在,即使屋外两人刻意压低声音,他仍能将两人间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屋内安静极了,屋外人吵吵闹闹,那笑声刺得他头疼。
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他口渴得紧,不顾眼前漆黑,翻身下床想找杯水喝。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这具刚从长久昏迷中苏醒的身体显然不具备支撑他行动的能力。
他强撑着打颤的腿,艰难摸索行走,脚下不知什么拌住他,电光火石间,他狠狠摔倒在地,连带着不知撞到什么,发出噼里啪啦破碎的声响。
李承泽痛极了,窗外欢声笑语不断,好似有什么同这声响一起摔碎。他咬咬牙,撑着地想要站起身。
碎瓷片划破他手掌,他却恍若未闻,任凭献血肆意流淌,也要挣扎着站起来。
范闲正和海棠朵朵斗嘴,猛地听见声响,来不及思考便大步流星地跑进屋内。
昨夜安顿好的人此时趴倒在地,双手鲜红一片,里衣也沾上点点血迹,在纯白中格外刺眼。
范闲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走过去把人从一片狼藉中抱起来。
李承泽感觉到有人靠近,也卸了力,静静地任由他抱起自己。
两人之间似有暗流涌动,海棠朵朵自觉没趣,见状道了声就快步溜走了。
范闲端来热水纱布,沾湿了为他清洗手上血迹。
他动作轻得像吹拂成熟的蒲公英,担忧自己再大力一些,就会让这蒲公英分崩离析,往四处飞散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李承泽脸上无悲无喜,靠在床头任由他动作。
他不知道,这株蒲公英早就被他碾进地底,连独自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清理完血迹,范闲才发现他掌心里刺进了些细碎的瓷片。他皱紧眉头,往那人手心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缩了缩。
他抓住李承泽的手指,“别乱动,忍着点疼。”
李承泽冷哼一声,“小范大人一向如此虚伪吗?我先前竟是看错了。”
范闲不解,拿着镊子的手一顿,不明白他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是虚伪呢?
李承泽开门见山,“小范大人大费周章,拐我来这里,是为的什么?”
他抿唇,嘴角上扬勾起些许弧度,笑意不达眼底,甚至带着几分讥讽,恍然大悟般,“瞧我这脑子,死了一回,现在也不清醒,怎么敢把小范大人的敬告忘了呢。”
他挑挑眉,哑着嗓子学着范闲那日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此前的一分一毫我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你敢死我一定会……”
“说够了吗?”范闲冷冷打断他。
李承泽收回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范闲垂眸掩住神色,面颊阴沉,一把拉过李承泽收回的手,粗暴地夹出碎瓷片,血液缓缓从伤口涌出,濡湿两人交叠的手,又沿着指骨滴到被面,开出一朵朵血花。
“你若是识相些,我许你的一世安稳不会食言,若是——”
“若是不识相呢?”
范闲拿着镊子的手收紧。正要开口,又听他道:“小范大人是又要杀了我?”
范闲沉默了,看吧,这个人就是拥有让人又爱又恨的能力,昨天能趴在你怀里叫疼,今天就能一张嘴让你哑口无言。
怒气涌上心头,面对这不留情的刀子嘴,他也不免犀利起来,嘲弄道:“你要杀我,凭什么我就杀你不得。”
李承泽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绷紧了嘴角又要收回手。
范闲察觉这手又要收回去,眸光一寒,不顾伤口还在流血,攥紧了他手掌,手里的手吃痛抖了抖,又涌出鲜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二殿下要是想少受些罪,就该乖乖听我的话。”
二殿下?
??李承泽喉头一紧,竟是有些窒息,他自嘲般勾起嘴角,忍着眼底摇晃的泪意,默不作声,咬着牙忍疼。
范闲见这人平静下来,也放轻了动作,仔细包扎。
等人包扎完收拾东西出去,李承泽才把自己团进被子里,刚刚被包扎的手还泛起丝丝疼痛,抵不上毒酒带来的疼痛,却也让他心脏也开始抽搐着泛起细密的疼。
他把手抱在胸前,脑袋里乱成一团,铺天盖地的黑暗向他袭来,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他脑海里闪过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片段,把自己又抱紧了几分,讷讷道:“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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