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冬日

　　秋猎当日的清晨，霜重风冷。

　　沈清寒身着墨绿色猎装，腰间暗藏匕首，随着百官队伍向皇家猎场进发。他的目光不时扫向前方——萧景琰一身玄色骑装，肩披墨狐大氅，在朝阳下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侍从低声禀报。

　　沈清寒微微点头。昨夜他秘密安排了几名寒江盟高手混入猎场，以防不测。虽然尚未确定萧景琰是否真与沈家案有关，但他不能冒险让庆亲王的阴谋得逞。

　　猎场外围旌旗招展，禁军森严列阵。皇帝先行祭天仪式，随后宣布狩猎开始。百官分散进入林区，沈清寒故意落后，暗中跟随萧景琰一行。

　　"沈大人也来狩猎？"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侧响起。沈清寒转头，看到庆亲王骑着一匹白马，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王爷。"沈清寒行礼，"下官只是随意走走。"

　　庆亲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景琰远去的方向："今日猎场猛兽出没，沈大人可要小心。"说完，带着亲随策马离去。

　　沈清寒握紧缰绳，心中警铃大作。庆亲王的话明显是威胁，但更令他不安的是，萧景琰已经独自深入密林，护卫被远远甩在后面。

　　来不及多想，沈清寒催马追去。林中雾气氤氲，马蹄踏碎落叶的声音格外清晰。转过一个山坳，他突然听到弓弦震动的声音——

　　"小心！"

　　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取萧景琰后心。沈清寒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间短刀掷出，"铛"的一声，箭矢被击偏，擦着萧景琰的肩膀飞过。

　　"有刺客！"萧景琰厉喝，同时拔出佩剑。

　　密林中顿时箭如雨下。沈清寒飞身下马，几个起落来到萧景琰身旁。两人背靠背站立，挥剑格挡箭矢。

　　"你怎么在这里？"萧景琰声音冷峻，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没时间解释！"沈清寒挡开一支毒箭，"林中有埋伏，我们得——"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袭来。这次箭头上泛着诡异的蓝光，明显淬了毒。一支箭穿过防御，直取萧景琰咽喉。沈清寒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箭矢射中右肩。

　　"清寒！"萧景琰惊呼，一把扶住踉跄的沈清寒。

　　"走！"沈清寒咬牙折断肩头箭杆，"往山上撤！"

　　两人且战且退，渐渐甩开追兵。沈清寒的伤口开始发麻，视线也变得模糊——箭上有毒！他强撑着跟随萧景琰爬上一处陡坡，却发现前方是断崖，无路可退。

　　"那里！"萧景琰指向崖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洞口。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清寒已经视线模糊，全靠萧景琰搀扶才能行动。两人钻进山洞，刚深入几步，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洞口被落石封住了。

　　"陷阱..."沈清寒虚弱地说，"他们...故意驱赶我们到这里..."

　　黑暗笼罩了一切。沈清寒感到自己被轻轻放在地上，随后火折子的微光亮起，映照出萧景琰紧绷的侧脸。

　　"箭上有毒。"萧景琰检查他的伤口，声音低沉，"必须立刻处理。"

　　沈清寒想说什么，但一阵眩晕袭来，他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恍惚中，他感觉衣领被解开，有温热的液体流在伤口上，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忍一忍。"萧景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毒必须吸出来。"

　　湿润的触感贴在伤口上，一次，两次...沈清寒在剧痛中挣扎，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雪夜，寒冷刺骨，孤独无助...

　　"兄长..."他无意识地呢喃，"别丢下我..."

　　正在吸吮伤口的萧景琰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沈清寒痛苦扭曲的脸。月光从石缝透入，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竟与记忆中那个雪中赠他馒头的小少年有七分相似。

　　"真的是你..."萧景琰轻声呢喃，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处理完伤口，萧景琰撕下衣襟为沈清寒包扎。过程中，一块玉佩从沈清寒的衣领滑出——羊脂白玉，雕着兰草纹样，背面刻着"寒"字。

　　萧景琰的手指轻轻抚过玉佩，确认了最后的疑问。十年前那个雪夜，给他馒头和木剑的沈家小公子，如今就躺在他面前，为救他而身中剧毒。

　　命运弄人。

　　"坚持住..."萧景琰脱下大氅盖在沈清寒身上，"我不会让你死。"

　　洞外追兵的脚步声时远时近，但始终找不到被落石掩埋的洞口。萧景琰守在沈清寒身边，不时用湿润的布条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夜深了，沈清寒开始发高热，不停地说胡话。有时喊父亲，有时喊姐姐，有时...喊"兄长"。

　　"为什么...要杀他们..."沈清寒在昏迷中痛苦地皱眉，"为什么...要救我..."

　　萧景琰握住他颤抖的手："我没有杀他们。"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试过救他们..."

　　沈清寒似乎听懂了，安静了片刻，又突然激动起来："木剑...雪...馒头..."断断续续的词句拼凑出一个雪夜的记忆。

　　萧景琰心头一震。那个雪天，他被先帝罚跪在偏殿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是沈清寒——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小公子的名字——给了他热馒头，还把心爱的木剑送给他取暖。

　　"我记得。"萧景琰轻声回应，手指轻轻梳理沈清寒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我记得那个雪天，记得你的馒头，记得那把木剑..."

　　沈清寒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萧景琰借着微光凝视他的脸，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朝堂上的针锋相对，西域宴会的并肩作战，书房里的深夜长谈...命运将那个雪中的小少年带回他身边，却又让他们站在对立的位置。

　　"我找了你十年。"萧景琰低声自语，"没想到再见面时，你会恨我入骨..."

　　洞外传来狼嚎，夜风呼啸。萧景琰将沈清寒搂得更紧些，生怕他在这寒夜中失去温度。沈清寒的脸贴在他胸前，呼吸微弱但均匀。

　　"你知道吗..."萧景琰继续轻声说，仿佛沈清寒能听见一般，"沈家出事那天，我赶回京城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救出你姐姐..."

　　沈清寒在昏迷中微微皱眉，似乎听见了什么。

　　"你姐姐让我找你，可我翻遍京城也没找到..."萧景琰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脆弱，"后来听说有个孩子冻死在城外雪地，我以为..."

　　他的声音哽住了。那些年的自责与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如果早知道那个雪中的小少年就是沈家小公子，如果早一点赶回京城，如果...

　　"王爷..."沈清寒突然微弱地呼唤，打断了萧景琰的思绪。

　　"我在这里。"萧景琰立刻回应。

　　沈清寒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水..."

　　萧景琰赶紧取出水囊，小心扶起他的头。沈清寒喝了几口，又陷入昏睡，但这次呼吸更加平稳，高热也退了些。

　　天光微亮时，沈清寒终于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靠在萧景琰怀中，两人裹在同一件大氅里。萧景琰闭目养神，但立刻察觉到他的动静。

　　"醒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与关切。

　　沈清寒试图坐起，却被肩伤疼得倒抽冷气。昨夜混乱的记忆逐渐清晰——刺客、毒箭、山洞...还有萧景琰为他吸出毒血...

　　"追兵呢？"他沙哑地问。

　　"暂时安全。"萧景琰帮他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你的伤需要静养。"

　　沈清寒这才注意到萧景琰唇角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你...也受伤了？"

　　萧景琰摇头："毒血而已。"他停顿了一下，突然直视沈清寒的眼睛，"沈清寒，或者说...沈家小公子沈寒？"

　　沈清寒浑身一僵。他的真实身份，终于被揭穿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夜。"萧景琰指了指他胸前的玉佩，"我早该想到的。沈御史的幼子，名寒，字清远。"

　　沈清寒苦笑："清远...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两人陷入沉默。山洞里只有滴水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

　　"庆亲王给你的那封信，"萧景琰突然开口，"是伪造的。"

　　沈清寒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晚我确实收到密令，但不是屠杀沈家，而是保护。"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可我迟了一步..."

　　沈清寒心跳加速："那血布条上的'琰'字..."

　　"庆亲王擅长模仿笔迹。"萧景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才是先太傅临终所留。"

　　沈清寒颤抖着接过信。信中，先太傅明确写道沈家是被庆亲王陷害，而萧景琰曾冒险救出沈家大小姐，并一直暗中调查真相。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萧景琰苦笑："你会信吗？你满心仇恨，怎会相信仇人的话？"

　　沈清寒无言以对。确实，若非这次生死与共，他绝不会相信萧景琰。

　　"那现在呢？"他轻声问，"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沈家余孽'？"

　　萧景琰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找了你十年，现在找到了，你说我会怎么做？"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沈清寒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萧景琰的拇指轻轻摩挲他的颧骨，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

　　洞外突然传来呼喊声："王爷！沈大人！"

　　救援到了。

　　萧景琰收回手，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在这等着。"他起身去移开洞口的石块。

　　沈清寒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那个雪夜的小少年，那个屠杀沈家的仇人，那个为他吸出毒血的萧景琰...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阳光照进山洞的那一刻，沈清寒忽然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单纯地恨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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