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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鳞灼夜(4)
言府诗会的鎏金请柬洒遍邺都,青石板路被赴宴车马碾得发亮。西厢二进院内,十余名文人挤在鎏铜鹤炉旁取暖,口中呵出的白气混着奉承话:"若能入言府做幕僚,便是三代修来的福分——听闻去年陈师爷给言大人誊了份寿词,得了一斛南海珍珠!"
首名青衣书生抖袖上前,提笔在洒金笺上写下:"金檐玉瓦映明月,瑞兽衔珠贺升平。"
"好!这'瑞兽'二字暗合言大人威仪!"幕僚群中立刻有人抚掌。
蓄须文士不甘示弱:"琼楼揽尽四方财,福泽绵延荫子孙。"
"俗了!"角落里老儒摇头,"该用'广纳贤才'替代'四方财',免得落人口实。"
第三位华服公子掷出金丝墨锭,写下一行狂草:"醉卧金山笑王侯,何须寒窗苦登科。"
满座哗然中,幕僚长李师爷捻须轻笑:"王公子倒直爽!上月刘主簿替大人理账,收的润笔费就够在城南置三间铺面。"
忽有寒风卷帘,蒙面人踏碎阶上薄冰而入。玄色斗篷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提笔在素麻纸上写下四句:
"朱门酒肉冻骨寒,金梁玉柱蛀虫攀。
且将诗稿掷火炉,烧出青天三两钱。"
满室死寂,炭火盆爆出"噼啪"声响。李师爷额角渗出冷汗:"好大的胆子!这'蛀虫'二字..."
言奉的鎏金扇忽然挑开锦帘:"好诗!赏西域夜明珠一匣!"
侍从捧出鸽卵大的明珠,蒙面人却将明珠倒入酒坛。珠光映着浑浊酒液,他沙哑道:"明珠蒙尘,不如换坛烈酒暖穷儒的胃。"
幕僚们盯着那价值千金的酒坛,有人嘀咕:"疯书生!这一把珠子够买百亩良田..."
诗会散时,小厮收拾残稿。言奉独留“蒙面人”那页素麻纸,指腹擦过"青天三两钱"的墨痕。"明日将这幅字裱在账房,让来对账的官员都看看,本官的'青天'值几钱。"
诗会散尽,言奉独坐暖阁。鎏金炭盆映得他眼尾红痣如凝血,案头那坛混着夜明珠的浊酒泛着诡谲的光。玄衣人影悄无声息推门而入,面具未摘,袖口还沾着诗灰。
"蒙面先生的诗,烧得本官账房夜不能寐。"言奉指尖敲了敲炭盆边缘。
顾清文抓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口,明珠磕碰坛壁的声响清脆如刀:"言大人府上的炭火烧起来黏腻呛人,不知又是什么名贵的好香。"
言奉忽将鎏金扇插入炭灰,挑起半片未燃尽的诗稿:"'金梁玉柱蛀虫攀'——先生可知,上月工部修葺河堤,用的金丝楠木梁柱里,确实挖出三窝白蚁?"
"不如言大人博闻。"顾清文甩袖扫落案上翡翠镇纸,"毕竟那些蛀虫,啃的可是大人私库里淌出来的蜜。"
炭火噼啪炸开星点,言奉忽然倾身逼近,染着赤硝灰的指尖擦过面具边缘:"先生扔明珠时,腕上绷带浸的沉水香,与本官书房那匣密函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清文想起前日偷进言奉书房眸光闪了闪,反手扣住他手腕,力道压得鎏金扇坠叮当乱响:"言大人不妨再闻仔细些——这香里还混着儋州大牢的腐土味,专克金玉堆里养出的娇贵鼻子。"
言奉斜倚紫檀榻,鎏金扇尖突然挑起一卷泛黄绢帛:"本官上月查抄醉仙楼,在花魁妆奁暗格里得了件趣物——"他展卷轻吟, "罗衣半解雪作肌,烛泪滴破海棠枝。最恨金铃不解意,偏将春锁白玉池。"
顾清文指节"咔"地捏响。那是他十八岁化名"厄水清"混迹秦楼时,为赎一名乐伎写的艳诗。
"坊间传闻,厄水清当年为红颜怒砸千金,却连美人指尖都未碰到。"言奉鎏金扇尖划过"白玉池"三字,眼尾红痣在炭火中妖异如血,
"你——"顾清文话音未落,言奉染着赤硝灰的指尖已挑开他面具系带。玄铁面具"咔"地坠地,露出半张涨红的脸——从耳根漫到脖颈的绯色,比诗里"海棠枝"更艳三分。
"原来顾大人也会写'滴破'这种字眼。"言奉鎏金扇尖戳了戳他喉结。
"闭嘴!"顾清文劈手夺过绢帛扔进炭盆,火苗窜起的刹那,言奉突然攥住他手腕:"急什么?真迹早被本官裱在寝殿屏风上,顾大人若想看——"鎏金扇尖掠过他腰间玉带,"本官不介意亲自演一遍'春锁白玉池'。"
寒风卷开雕花门,顾清文踉跄跌出门。孔雀纹外袍沾了炭灰,怀中却死死捂着半截未燃尽的绢帛——"海棠枝"三字焦黑蜷曲,像极了他年少时在秦楼窗外种下的那株海棠。
暖阁内,言奉摩挲着案头翡翠镇纸,暗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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