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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声音太近,简直是贴在贺方知腰上,他吓得一哆嗦,刚抬起的脚一个踉跄,就控制不住地往前跌去。根本不知道面前的黑暗中有没有什么尖锐的铁戳子,也不知道身后是不是诈尸。
疼痛感没有如期到来,窒息感却出乎意料。
贺方知被人死死抓住了里面的卫衣帽子,他的重心已经过度前倾,甚至来不及缩回手扯住衣领,只能划动着双手向前扑。这一套动作下来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一阵叮铃咣当的响,最终还是没有克服地心引力,在窒息的缓冲下,缓缓跪在了冰冷的水泥上。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语气平静地说,“sa了。”
什么?杀了?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贺方知单手撑着粗糙的地面,拽回自己的帽子,翻身拼命往后爬,直到撞上另一个铁架,都没摸到门到底在哪儿。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贺方知的眼睛此时适应了一点黑暗,看见有一团黑影突然变高,他腿一缩,准备身边有什么扔什么。但那黑影并未直接往他这边来,而是绕了一圈,站到了窗户下。
贺方知这才看清一点这个人上身的衣服,蓝白相间,赫然是三中校服。
他不禁骂了一句“我靠”,砰砰直跳的心开始重回胸腔,后知后觉出些劫后余生的侥幸和被戏耍丢脸后的愤怒,小声喃喃,“活的”。然后他扶着周边不知道什么东西站起来,走到那人旁边。
“同学?”
窗外有车经过,微弱的光忽然亮起,透过窗子照在那个人侧脸上,从眉骨鼻梁再到下颌线,几乎成了他的剪影。
贺方知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江墨?”
江墨侧站在光影里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把我的饭洒了。”
说不上是太戏剧性还是太巧合了,贺方知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说幸会,他看着江墨平静的神情晃了晃神,抬声问到,“你在这儿做什么?”
江墨理所当然地说,“吃饭啊。”
“你进这鬼地方吃饭?”
“你不是也进来了?”江墨反问。
贺方知有点哑口无言,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在此处避难的,只是刚好被他碰见了。
他不满地说,“那我刚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声?”
“……你把门关上后太黑了,我看不见,都不知道什么东西窜进来了。”
贺方知嘴硬道:“我不关门你就要被发现了,关门是为你好。”
江墨似乎是被贺方知方才还不知晓他的存在下一秒就说自己是为他好的狡辩搞得顿了两秒,才反问到,“那你进来的时候看见我了?”
这倒是没有……
也不知道他刚才躲在哪里了。贺方知扭头看向身后,现在视力恢复了些,他能模糊看到那个厚重的大铁皮门就在不远处,而门后面江墨起身的地方,横放着一个小桌子似的铁板。
江墨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什么,或许是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一些,视力比贺方知好很多。贺方知看见他合上盖子,在周围寻找着。
贺方知这才想起,自己手里的外卖刚才已经被甩到不知道哪里了,绕了两圈,在几个没气的篮球中间找到了绿色的外卖袋。
他大方地递给江墨,“你要不吃我的吧,我点的黄焖鸡。”
江墨看了他一眼,接过袋子,拿出餐具里的小勺,又递还给他。
“筷子掉了,拿你的勺子将就一下。”
“噢,好。”贺方知接过,走到门口听了听,这地方隔音还挺好,于是摸索了一阵插销,重新拉开一条缝,外面已经全黑,没有人声,大概快上自习了。
江墨在他身后把门拉大,重新回到之前的开合状态,手里拿着盒饭和那只塑料勺子往出走。
贺方知和他在小路上一后一前,心里琢磨着自己刚才摔倒的惨状在那样的黑暗里不知道江墨看见多少,应该不至于回去对着亲朋好友广而告之吧,于是示好般地套近乎,“江墨,你去我家怎么没和我说?”
“嗯?”江墨回头看他一眼。
贺方知看他的样子,心说不会是爷爷记错了名字吧,便解释了一句,“你上周是不是遇到我爷爷了,我爷爷说我有同学来家里吃饭。”
“嗯。”江墨回答。
贺方知被冷到了,心里那点洒了他饭的愧疚所剩无几,随之而来的是江墨一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不以为然的冷漠,搞什么啊,去他家吃饭还给他摆脸色,跟谁拽呢,知不知道老师见他都得让三分啊。
于是贺方知硬邦邦地说,“没事儿,还真是乐于助人,多谢。”
“不过去别人家最好告知一下。”说完他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再也不打算说一句话,准备去食堂赶紧吃了回去上自习。
两个人沉默着向前走,贺方知心里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这样说话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另一个说江墨才是真的没礼貌,管他呢。
走着走着贺方知发现江墨一只脚有些别扭,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器材室里第一脚踩的是挺狠的。
就在贺方知犹豫是不是还要硬邦邦地补一句对不起的时候,江墨刚好走到小路尽头。他停下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几步之遥的贺方知说,“我去你家了。”
“?”贺方知抬头看着他。
“补上了。”江墨见他不解,好心地解释了一句,转身往校外走去。
留下贺方知一个人在原地愣神。
班主任刘芸要出差交流学习一周,1班罕见地撒了欢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大家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不仅不用一迟到就紧张地编理由等挨骂,下课十分钟也能真正地放松活动了。
用宋柏的话说,班主任不在,他才终于能当一回班长,为民做主,取消早自习不合法的迟到罚站制度。沈沐晴听后问他能不能把吃饭时间延长十分钟,他却说不行,要抓紧时间准备月考。
于是班里又是一阵抗议,数学课代表马欢率先揭竿而起,一连发了刘芸交代的课上完成的五张卷子,并且宣布大家想什么时候写什么时候写,赶在老师回来之前完成就行,写完了数学课就上自习,他就当作大家按时完成了。
贺方知看着他们不知该哭该笑的表情乐出了声,早写晚写都是写,1班有的是一天干五张卷子的猛人,但这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感觉还是让人觉得心胸舒畅,仿佛已经黄袍加身,推翻这不合理的统治阶层。
后桌默默戳了戳他,“方知啊,写完记得给我抄抄。”
贺方知嘴上答应着,“得嘞”,手里把卷子往桌斗里一塞,该上什么课还是上什么课。
不过刘芸不在,最大的好处就是吃饭的时候不用着急回了,反正晚自习没有老师只有宋柏,贺方知一连吃了好几天外卖都没碰着巡逻老师,一时间觉得在校园里潇洒自如,自由的气息重回大地。
他也没再遇到江墨,上午做操的时候他注意观察了一下,江墨偶尔站在他们班最后一个,更多的时候不知所踪。
好神奇的一个人,会帮爷爷拎东西,会拽住他不让他直接摔倒,嘴却和冰箱里镇过一样冷,贺方知站在懒洋洋的早操队伍里想。如果换个人,这样接触两次,基本都可以被贺方知列为朋友了。
上午的太阳好得让人想搬张椅子睡在操场上,贺方知往回走时特地看了一眼,10班队伍里依旧没有那个惹眼的人。
就在他感慨这一周诸事皆顺的时候,周五傍晚,他再一次遇到了巡逻老师。
天黑的越来越早,为他们贪吃的学生打了掩护,贺方知刚一探头,便看见老师反光的衣服,以及站着的一排人。
他放轻脚步退回体育场侧面,钻进开着缝的器材室。
一进去,他就敏锐地侦查了一遍里面有没有人。
“江墨?”贺方知试探着小声叫。
没人回答,但贺方知听见一声轻笑。
好惊悚的笑声……
还好他这次没关门,随时可以跑。
贺方知感觉身边浓重的黑暗开始流动,地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来到他身边,把门缝拉开了一些。
“走吧。”耳边传来江墨的声音。
“嗯?”贺方知不明所以。
“换个地方吃。”江墨半个身子已经走出去。
不知怎么,贺方知觉得这话说的就好像江墨在等他一样。
贺方知跟着江墨从体育场南边绕出去,离教学楼越来越远,最后来到空无一人的艺术楼,上到最顶层的时候贺方知才明白,江墨是想去天台。
“天台不是不让上吗?”他忍不住问。
江墨头也不回,很是随意地说,“可是我想上啊。”
紧接着就见他把手伸进那道门的空隙中,手腕翻转,利落地拔开插销,推门而出。
原来这门根本就没锁,贺方知恍然大悟。
艺术楼一共五层,和教学楼一样,此时站在楼顶,看往日的教学楼有种俯视的感觉。整个天空东边是愈加浓重的深蓝,西边太阳落山的地方是一条渐变分层的桔红色彩带,上方一颗星星浅浅地挂在天幕。
贺方知不禁拿起手机拍了张照,九月的晴空万里无云,没有铺天的晚霞,单纯是颜色的变换就瑰丽得摄人心魄。
“那是什么星星?”他问江墨。
天台上铺着黑色的防水层,裸露出几根管道,江墨正坐在上面打开他的盒饭,贺方知低头看了一眼,里面是炒面,闻起来很香。
“金星。”江墨头也不抬地说。
贺方知走过去学他的样子坐在上面,打开自己的外卖,把盖子放在一边,“你怎么知道?”
江墨看他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说“你管我”或者“爱信不信”,但贺方知等了半天,江墨只淡淡道:“快吃吧。”
艺术楼是最后建成的,紧邻校外,楼下车辆的引擎声喇叭声交织嘈杂,下班的人在此刻归心似箭,放学的小学生三五成群,有些还坐在父母后座上和同学嬉笑。城市华灯初上,远处的商场亮起霓虹,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隐约透出里面的人影。无论哪一种,都是不属于安静学校的另一个世界。
贺方知一边吃一边往外看,学校的道路上人越来越少,逐渐归于平静。他不急着回去,只要饭还没凉,他就愿意一直在这里呆着。
江墨吃完后就站在天台上远望,他脊背挺得很直,校服在晚风中微微鼓动,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和修长的双腿,他却伫立在那一动不动,犹如一幅安静的画。
贺方知朝他站立的方向望去,已经变成蓝黑色的东方有一颗明星高悬夜空。
“最亮的是木星。”江墨突然开口。
贺方知闻言,放下手中的饭盒,去到江墨身旁。
“今天天气不错,猎户座就要升起来了,如果天气再好一些,兴许能看到昴宿星团。”江墨继续说,心情很好的样子。
贺方知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见,于是问,“是不是现在还不够黑啊,我没看见猎户座腰带那三颗星星。”
江墨扭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转过去说,“我忘记你戴眼镜了,我视力比你好。”
“好吧。”贺方知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的金框眼镜,镜片很薄,度数不过一二百,但他总喜欢戴着出门。
江墨又站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太阳刚下山,天不够黑的彻底,星星到底只是寥寥几颗,便说,“走了,你该上晚自习了。”说罢就打算往回走。
贺方知感觉江墨心情比刚才更好了一些,他转身收拾了两个人的垃圾,问,“你不用上晚自习吗?”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好好学习吧。”江墨站在楼梯口,等贺方知进来后,原样关上了门。
贺方知走出艺术楼时,校园的静谧再次笼罩在身边,像是短暂逃离了学校重新归来。他伸手拦住打算走的江墨,斟酌着开口,“你……这样逃课真的没关系吗?”
江墨与他对视良久,慢慢从他手里拎过自己那份外卖袋子,丢进路旁的垃圾桶,然后把外套脱下拎在手里,转身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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