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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林栖羽难以置信。
大周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先帝痛恨断袖,举国禁止,安庆帝上位后才解了禁。
男妻在大周史无前例。
林栖羽双手冰凉,拿着签牌的手摩挲了又摩挲。
若不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到死也想不到沈执舟装病这件事最后的受害者是他。
林栖羽再怎么不愿意,皇命难违,要他嫁他便必须嫁。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了,徐咏之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他的,他还一直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林栖羽,未成想事态竟发展成了这样。
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局势就全变了。
林栖羽退场时余光碰上萧凛。
浑身一麻,鸡皮疙瘩从上蹿到下。
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吗?
跃遥赶过去,见他脸色不好,给林栖羽递上手炉,“怎么了大人?”
林栖羽摇摇头,“无事,回府罢。”
林栖羽回府的路上还在咳,跃遥听着心惊肉跳,怕他家大人再咳就要将肺咳出来。
但是姜汤还没来得及煮,他抓的那些药也因为林栖羽他们下山得突然,还是生的。
就只有……
林栖羽看着跃遥从包袱里拿出的一整块生姜。
掩唇用恐惧的语气说:“跃遥,你是想让你家大人死吗?”
被他这么一打岔,林栖羽甚至忘了继续想太子、沈执舟还有这件婚事之间的关系。
到府侧门,跃遥赶紧从车上跳下来,助跑跳过门槛,一头埋进膳房,给林栖羽盛了一碗红糖姜汤出来。
林府正门对着正街,林栖羽一般出行不会从那儿走,相比之下侧门就要方便得多。
林栖羽下车,跃遥给他扶着大氅,林栖羽边走边把姜汤喝了,辣出一脑门热汗。
车夫将车驾走,侧门挨着一个小胡同,没有人经过。
跃遥给他指了指墙头,林栖羽几手指上下掐着碗,回头往墙上看,抬头的动作将一半脖颈从毛绒绒的领子里露出来。
后面的墙上齐刷刷一排箭矢,各个尖头朝上。
这是林栖羽三日前在气头上说的。
跃遥的效率一如既往的高,林栖羽不禁一阵心酸。
这东西现在垒得再高也没有用了。
安庆帝的迷信程度再次突破林栖羽的想象,老皇帝为了不影响他的国运,连正常娶妻的流程都不走了,当场下了令,赐婚的圣旨快马加鞭送进定安侯府。
沈执舟人还在床上躺着,聘礼就入了林家老宅。
说是老宅,其实不过是城郊的一个小院,不算很大,但也比很多人家要好上许多。
林家一家上下接旨时都是懵的。林栖羽与林家分居已久,但成婚一事不同,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皇帝赐婚更应遵此,要与林父林母知会。
跃遥在山脚没听说这事儿,回去之后林栖羽也没心思提,直到林愿找到府上才知道消息。
彼时林栖羽正在整理自己的书,他是没有嫁妆的,林府的家产是他自己的,他不会动,也别想当作嫁妆送到沈家。
这钱他爹娘更是拿不出。
林栖羽出身微寒,父母在他即将入学堂时生了小弟,小弟自出生以来就带着一身病。
为了让小弟活下来,林父林母商量好,把交给学堂的钱又收了回来。
乡里学堂的夫子不情不愿,但耐不住人命关天,这夫妻俩在他学堂前面跪了一早,让路过的学生都瞧了个遍。
而当时林栖羽就在学堂里站着,前面就是摸着胡子一脸黑的夫子。
学生们在小书屋里窃窃私语,回家后还和自己家里说,只一个午饭的时间,这事儿就传遍了木樨村。
夫子和林栖羽的脸在这天丢完了,老童生尚可把这气撒在林栖羽身上,林栖羽却是只能吃哑巴亏。
不仅没了上学的机会,还成了整乡的笑柄。
林父林母是对心大的,听他们被议论还觉得骄傲,抱着小弟指使林栖羽去干活。
林栖羽中举后便离开家,和林家人断绝了联系。
小弟从小被惯坏,自然不如林栖羽出息,跃遥偶尔想起来还会为林栖羽打抱不平。
“没头脑的傻蛋懒蛋活该穷一辈子!”
林栖羽只是笑。
但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亲情易断,血脉却难改,林栖羽总会按时给他们送些银钱去。
登科入仕之后,户籍上明明白白写着林家人,古人最重孝道,林栖羽也因为这事儿没少被人嚼舌根。
后来被催得烦了,林栖羽便依他们的要求给他们接到了京城来,置了田产。
十五年的劳累压力,换成了一张轻飘飘的,写着断绝关系的纸。
可惜这张纸能换林栖羽几年的安稳生活,却没有真正的法律效力。
依大周的律法,成婚那天,高堂之上,还要坐着那几位林栖羽压根不想看到的脸。
林家人到现在也是没有钱的,尽管林栖羽给了他们铺子,也叫他们经营黄了后卖钱挥霍完了。
定安侯府送来的聘礼自然是不能当作嫁妆还回去的,林栖羽没想到十五年前的丢脸事还要再经历一次。
好在他这次没小时那么难接受打击,毕竟在朝堂上混了快十年,这种对于林栖羽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毕竟他现在的位置,没几个人愿意因为这点儿小事和他结怨。
原本就有怨的不必说,林栖羽早就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只是跃遥咽不下这口气,把林愿和夫人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安顿在前厅,才回去禀报林栖羽。
“大人……”
林栖羽把没看完的书整理一番,分开想带和暂时用不上的,写了张纸放在上面示意,等下人们来收拾的时候一起带走。
厚厚一摞书很重,林栖羽搬前搬后,愣是在不暖和的天里催出了一层薄汗。
跃遥来找的时候他才站起身,用手背碰了碰下巴。
抵着手扭头,衣袖滑下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臂。
“怎么了?”林栖羽见跃遥眼睛又红了。
这孩子两天之内哭两回了。
林栖羽不明所以,还是先上前将人安慰好,“这是干嘛?哭丧?”
跃遥见着林栖羽就好些,本来都要憋回去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
他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
张嘴闭嘴都是死。
“啊。”林栖羽束手无策,只好一下一下拍着人,猜他哭的原因。
近几日没发生什么……至少跃遥不知道什么。
他和沈执舟那晚的事没有和跃遥说,那现在无非就是赐婚的事。
啧。
怎么都和沈执舟那家伙有关?
林栖羽拍着拍着皱起眉,“好了好了,大人是成亲,你想开点儿。”
“什么成亲?明明是冲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跃遥吸着鼻子,抬起头,鼻尖上挂着一条晶莹的鼻涕。
幸亏他抬头叫林栖羽发现了,否则可能要滴到他新换的常服上。
林栖羽想都没想从怀里掏出帕子,一手拍在跃遥鼻子上,一边嫌弃地让他“快擦擦”,一边硬着头皮劝:“冲喜才好,幸运的话我过去马上就能给他守寡。”
见跃遥不动,林栖羽叹了口气,纡尊降贵地亲手给他擦掉,训道:“可以了,我这个要嫁过去的都还没说什么,你先来劲儿了。快憋回去,像什么样子?”
跃遥又抽了两下,终于憋住了。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来找我哭的?”林栖羽低头把帕子折好,塞跃遥手里,“记得给大人洗了。”
“哦,”跃遥声音讷讷,然后猛地想起,“不是啊,我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林栖羽抬眼,乌黑的瞳孔快没了神韵。
这是说还有别的?
他真的不大会哄人,当然,林栖羽是不会承认自己不行的,只会说他没必要学,只要让他学,他哄人肯定也是一绝。
不过这个学的机会一直没给他,因为除了跃遥也没人需要他哄。
跃遥的话……
只要摸摸他的头,或者上街的时候给他买块糖,立马就会开心起来。
林栖羽走到一边,跃遥在后面抹着鼻涕,“林一……老爷和夫人带着林少爷来了。”
他这称呼带着几分揶揄,林栖羽怔愣的表情都没维持下去,便觉有些好笑,“你怎么才告诉我?”
“啊?”跃遥有一刻空白,“晚了吗?”
“不晚,叫他们多等一会儿也无妨。”林栖羽从书房东侧过来,手里托着一罐从柜子上拿下来的糖罐,打开盖子,修长的手指取出一颗塞进跃遥嘴里。
“就是!”跃遥含着糖块,声音含混不清,咯吱咯吱把糖嚼碎,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他们只顾生不顾养,拿着人家的聘礼还不想出嫁妆!”
跃遥狠狠一呸,“我们家大人受苦嫁过去,倒让他们发了财。”
他说得声情并茂,叫人想不同意都不行,林栖羽宠溺地跟着附和。
跃遥什么都和林栖羽交代了,只是没交代他看不过眼,在前厅安排了十多位举着棍子的侍卫。
于是等林栖羽更衣出来招待“客人”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坐在宽敞前厅里的市井小民战战兢兢,鹌鹑一样缩在角落,没人管他们也不敢吱声,害怕之余还忍不住上下打量周围布局。
他们哪里进过这样大的宅子?
刚想多看几眼,看入迷没留意撞到不远处站着的人的目光,又哆嗦着收回视线。
林继业大剌剌地坐着,开口就被母亲捂住了嘴。
林栖羽:“……”
他看向跃遥,后者怕被训,不和他对视,背过手望天。
林继业扒开母亲的手,“诶,我是要说林栖羽来了。”
林栖羽没听过他叫大哥,向来都是叫全名,这被两位长辈默许,林栖羽也没和他计较过。
毕竟他也不想要这样的弟弟。
“快叫人退下。”林栖羽手背后曲一下,跃遥噘着嘴把侍卫们都带走。
只用了一秒钟,林栖羽便换上一副毫无破绽的笑,踏进前厅,倒好茶放在桌案上,“爹娘,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门口的人撤走,堂内的几位明显松了口气。
除了林继业。
他手里抓着把不知道从谁家顺来的瓜子,翘起二郎腿,仰着下巴睨了眼林栖羽搁在桌上的茶,“呸呸”地往地上吐瓜子皮。
“诶,哥,”他带着挑逗地扬扬下巴,“给我说说,你怎么勾搭上沈家的小侯爷的呗?”
林栖羽眼神轻飘飘地看他,林愿察觉气氛不对,暗中怼了林母一下,女人赶紧出声打圆场,作势假打了下小儿子,“栖羽,你弟弟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文化,你别跟他计较啊。”
“不碍事。”林栖羽坐下来,他怎么能不知道这几个人来做什么?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这日阴天,看上去要下一场暴雨,空气都是潮湿阴冷的,前厅常开着门,又不进阳光。林栖羽拢了拢披风。
林继业盯着他的手看了看,语气泛酸,“哥你现在真是好了,穿这绸缎衣裳,”他说着扯扯自己的布麻衣,“不像我们,日日只能吃糠咽菜,天冷了一件厚衣服都买不起,这说出去谁能信我们是一家人。”
林栖羽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在心里冷笑,谁想和你是一家人?
“继业说的对,哎呀,”林愿枯糙的手在空中无奈一摆,“我们也不是来找你要钱,做爹娘的怎么会不知道你也不容易?就是这陛下赐婚,而且你们两位都算朝廷命官,定安侯请我们做堂上,这……”
林愿脑袋垂下去,花白的头发在林栖羽眼里晃来晃去,像坨一直在转的马赛克,晕得不行。又听见林继业在那边小声嘀咕:“他怎么不容易?”
“穿得太不体面,不是给你丢脸吗?”
图穷匕见,林栖羽眯起眼。
“可我记得,定安侯府的聘礼不是送到家里去了吗?”
定安侯此人最好脸面,各种排场都要最大的,典型的只要风度,就算他们儿子娶的是个男妻,聘礼也不可能会少。
最基本的束帛锦缎就要十匹,加上银器玉器,林栖羽在心里盘算,可能还有田产。
折合成白银大概要有近千两。
他们要这些钱做什么?
林愿话头一停,半晌才解释,“那毕竟是给你的,我们怎么好乱动?万一以后……”
他不继续说,林栖羽抬眼,万一以后什么?
沈执舟死了?
还是他们和离了?
以定安侯的性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所以这钱终究都回不到他手里。
“你们放心用,咳咳,”林栖羽吸了口冷气,喉咙发痒,“若真是以后这些要还回去,我来补这个窟窿就是了。”
林愿可能是终于觉得惭愧了,老脸一红,“我和你娘也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林继业插嘴,把剩下的瓜子皮一股脑丢在地上,扒拉掉手上和身上的碎屑,“还是你好啊哥,谢谢你了。”
“你闭嘴!我和你娘就不该带你来,就会添乱!”
林栖羽半挑着眉,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爹训这个宝贝儿子,有些新奇。
林愿那杯茶一直攥在手里,也不喝,也不放下,“栖羽你放心,这个钱我们不会乱动的。”
林栖羽不爱听他那一套假慈悲,疑惑他是从什么时候学成这样的,还是小时那种理直气壮的颐指气使叫他更舒服。
那样就算他真的不顾及父子情面也不会觉得愧疚,现在这样搞得一心为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自己是白眼狼呢。
“爹,”林栖羽打断他,“我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你们想用便用。”
林愿似乎还要插什么,被林继业撞了下肩头,“听见没,哥说了,随便用。”
“但我有一个要求……”
跃遥打发走府上的护卫,回来趴在门口偷听,被林栖羽发现叫进来。
“茶凉了,去重新添一壶,”林栖羽将茶壶拎起来递他,“顺便叫人把前厅的小炉烧上。”
跃遥一直盯着另外三个人,都没怎么看林栖羽,直到他家大人在腰间推了他一下才动弹。
“哦,知道了。”
林愿垂眸默默喝茶,林母一直不说话,只偷偷在中间抹眼泪。
林栖羽猜测自己可能日了狗了,男妻的事情还未平,这几个人又来给他找不痛快。
正想着,那个没文化又没脑子的小弟再次开口,“哥。”
今天哥叫得倒是勤,林栖羽胆寒。
他往跃遥离开的背影看,“你好歹是个文官,平时都做什么啊?不是说文官重视礼节廉耻,哦,还有规矩吗?”
林栖羽站着回头,眼神冷冷的,但那傻子看不出来。
“你府上没立规矩吗?这下人也太随意了,还有我们过来的时候,就把我们晾这儿不管了,这要是放在别的大官家是要被拉出去杖毙的吧?”
林栖羽脸彻底黑下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打狗还得看主人,赏罚也得看亲缘吧?不然弟弟也不能还好好坐在这儿了,不是么?”
林愿见势不对,不再让儿子继续拱火,“嗐,我们也没什么事,主要来看看你怎么样,看你现在挺好,我们就放心了,爹娘这就回去,不打扰你。”
林栖羽一言不发地给他们送到门口,然后自行回房。
跃遥端着茶盘去前厅逛了一圈,发现没人,到风清阁找人,果然,他家大人已经又到床上偎着了。
跃遥把茶盘放在一边,锤林栖羽露出来的一条胳膊,“他们走了?”
“嗯。”林栖羽淡淡。
跃遥对他这副满不在意地模样气愤,按下林栖羽手里的书,“大人,你就一点儿不急?”
“急有什么用?”林栖羽绕过他的手,又将书立起来看,顺手伸到一旁去够茶壶。
跃遥连忙按住,“这个大人不能喝!”
林栖羽手一顿,“为何?”
跃遥扭捏,他往里下了泻药。
他向来只会出一些馊主意,林栖羽没因此少说他,只是当时他太生气了,没顾上考虑太多,现下想来,幸亏那几人走得早,不然若是真的喝了,可能就赶不上林栖羽的婚事了。
提到婚事,跃遥就更是憋屈,林栖羽辟府不过两年,这才刚有一点自己的生活,摆脱压榨才多久,连享乐都没学会,这便又要到别人家受累。
他的思维跳脱活泛,但林栖羽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点了下他的太阳穴。
“走什么神呢?”
“大人,我心疼您。”
林栖羽一愣,随后言语上又没了正形,“别心疼我,咱俩是没有结果的。”
跃遥脸爆红,“大人,您说什么呢!”
“行了,”林栖羽还以为他是遗憾下药失败,“你想干的大人帮你干了,还委屈吗?”
“啊?”跃遥抬头,又开始冒鼻涕泡,但这次他学聪明了,在林栖羽上手之前先拿袖子擦了。
“我给他们几个下了药。”林栖羽呲牙嫌弃,收回视线,淡然道。
和吃饭一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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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遥:沈执舟一巴掌,林家夫妻两巴掌,没用的小弟更是降龙十八掌
跃遥打完还要回来找林栖羽哭诉:大人,我手疼TAT
林栖羽:乖
(栖羽:我有我自己收拾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