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忱

　　街道上人来人往。

　　“诶呦——”一声，队伍中一年约三十的臃肿男子惨呼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那撞到他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抱歉，实在是抱歉，这人来人往的，仁兄，您没伤到哪里吧。”李风河不知怎的撞到了人，连连道歉，忙把那竹篮放在了地上，扶着男子，左右瞧着，面显焦急地道。

　　力度不大，男子并没有受伤，这里离穿玉阁不远，怕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惹得穿玉阁中的人烦心，便皱着眉头不耐道，“走路注意着点，可别有下次了。”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好的，好的。我这便走，仁兄您真是好人啊。”李风河拿起放在地上的篮子，掀开笼布，漏出其中的点心。他拿了两包递给男子，“这两包糕点您拿着，皆当赔礼了。”

　　“我这便要去找日女求卜，拿着糕点算怎么一回事，不必了，你拿回去吧。”男子言语无奈地推辞道。

　　“仁兄，”李风河又叫道，“这可是我……”他说着像是有些犹豫，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贴近了男子的耳朵道：“这可是我费劲心思打探来的消息，这可都是日女爱吃的糕点啊，原本我打算都自己送的，到时候日女看我这糕点一高兴，不得再指导指导我，给我多透露些天机嘛。哪成想遇到仁兄您这般大度的人，这不是想送您两包，到时候也得个好卦嘛。”

　　他贴近了男子的耳朵，音量却不小。这可是他特意挑选的人，前后排着的都是些年纪稍大的百姓，瞧见这热闹正好奇着。因此他们一清二楚的听见了全部内容。

　　男子犹疑的问道：“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伯父之前给日女大人当车夫，说是日女大人常常会去让他帮忙买这些点心。我当然知道日女的为人且大公无私嘛，但即便换种想法，日女为咱们百姓做了多少事，那真是心系万民呀，就是单纯想让她感受到咱们对她的感激和爱戴又有什么错呢。”李风河一副真诚的样子，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个大伯。

　　他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男子，“仁兄，您说对吧。”

　　男子听到他的话，有点惊讶的瞧着他。手上被塞了两包糕点，先是犹豫了几秒，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又有些感激地道：“有道理呀，仁弟。我之前怎么没想过呢。真是多谢了。”说着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李风河的肩膀。

　　李风河正要开口，周围正排着队的人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一妇人有些按耐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郎君，不然你这糕点卖我一份，我也想给日女大人送一份，也感谢感谢她。”

　　李风河听到有人搭话，心中暗喜，“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不过他可没想借此机会发财。连忙比划示意轻声些，眼睛却扫了一眼周围有些蠢蠢欲动的几人，脸上露出善意的笑，递了一份糕点给说话的妇人，“看您面相便是好人，您便拿去吧，望您得个好卦。”

　　那妇人欢喜地接过，“多谢郎君。”

　　瞧见这年轻男子这般友善，听见、看到他们动作的前后百姓也不禁向李风河开口，于是他一连送出四五份。

　　发完后看到身边人手中的糕点，李风河暗自庆幸，和被撞男子告别后便又沿着队伍走去，像是要去排队。但他一路上甚是不平稳，走不了多久，走到了差不多听不到上一次声响的距离后便又会“不小心”撞到旁人，直到竹篮中的糕点分发完毕他的脚步才平稳起来。

　　林生忱一身窃蓝衣衫端坐穿玉阁中，甚是不解，怎么今天的人都这么热情，自己竟一连收到了几包糕点。

　　手边的糕点传来阵阵香气，真是奇怪，先前从未出现过这种事，自己也从未想过收到礼物。虽然只是不太贵重的糕点，但……但心中却涌上一股热意，似清风拂过湖面，在她平静的心中漾起阵阵波澜，在这穿玉阁中的烦闷与身上的疲乏也一扫而空。她趁着占卜间隙将其放到了旁边的矮柜上。

　　天色由明亮转为暗淡，渐渐地，油纸包裹的糕点在旁边的矮柜上摞成一摞。林生忱迎来了下一位求卜者。

　　来者一身玄色长袍，一条深蓝腰带，暗红发带将一头如墨长发束起，朗目疏眉，眼中的光比那烛光明亮。

　　来者坐于太师椅上，眉目带笑的说道：“还请日女大人帮我算一卦。”

　　林生忱看着面前的李风河略带无奈，她边递给他竹筒边道：“你要求年卜？”

　　“不，我想求的卦是想问日女大人今日的占卜何时结束。”他一只手接过竹筒，笑问道。

　　“现在。”听到他这略带戏谑的话，林生忱掐手一算，随即一手穿过两人间的金珠把他手中的竹筒夺回。

　　李风河笑着穿过珠帘，帮她将桌上的物件一一装入包中。

　　林生忱摘下面罩折叠装好，看桌面已清空，便起身几步走到矮柜前，李风河拿着包袱跟在她身后，见她停留，走了几步来到她身侧，看着这一摞油纸包着的糕点不由惊呼：“哇，这是……”

　　"这是百姓送与我的，说我为大家劳苦日久，还祝我顺遂无虞，皆得所愿。"林生忱罕见的不等他说完便接过话，说着还侧头略带丝矜伐地瞧他，无意识地挑了挑眉，带着丝笑意道。

　　看着她那略带骄傲的神情，李风河只觉自己体会到了比她更深的满足，不自觉的愣住了，脸上的笑让她心中更生出一股喜悦。

　　阁中只他们二人，烛光越过黑暗的四周照在李风河的脸上，二人并立，相距甚近，林生忱清晰的看清他眼中那只她一人的光影。

　　她有些慌乱，不知如何面对，想要回避，便连忙把头转回去，注意集中在糕点上。

　　李风河回过神来，红晕瞬时侵袭上他的两颊及双耳，连忙低下头，又小心地侧头瞧了瞧她，只见林生忱的侧脸，瞧不见太多情绪。

　　他伸手拿起一包糕点，解开纸绳，油纸中包着五六块芝麻糖。递到她的身前，“尝尝味道如何。”

　　见他兀自拆开百姓送自己的糕点，林生忱拈起一块糖放入口中，“自是不错。”

　　李风河听到她略带气语的话，顿觉好笑又实是可爱至极。

　　他眼眸一转，刻意压低了话语，可怜兮兮地一手捂住肚子道，“好饿啊，日女大人。”话语不多，只是恰好肚子发出的叫声给他的话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听到他叫自己日女大人，林生忱的脸不禁更红了，心中腹诽着，却还是如李风河所料，别扭地道，“饿便吃。”

　　李风河憋不住笑，见她这嘴硬又心软的样子，嗤嗤轻笑出声，“还是回家再吃吧，多谢日女大人了。”

　　糕点装好，吹灭蜡烛，二人一同出了穿玉阁，林生忱如来时乘坐马车，李风河先前已把踏雪牵来穿玉阁后门处，此时他解开绑在柱子上的缰绳，追随在马车后一路回了云宫。

　　夜深人静，林生忱又一次来到了藏书阁的顶层。

　　她往年此时皆要到这里待些时辰，白日她为众人算命，黑夜她会想起自己的过往，自己的命，以往她习惯带一壶酒，不过这次她带着的不是酒而是一背包的糕点。

　　但当她登上顶层又一次看见那道身影时，林生忱不禁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应该惊讶了，自己的行踪好像一直被他预料到。

　　见那道身影朝自己挥手，林生忱无奈地走到他身旁，坐在他已放在身边的坐垫上，掏出自己背包中的糕点，“你又在，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日女了，为何能算到我会来？”

　　李风河根据往年她的习惯早早地等在这里，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以往的酒壶换成了一背包的糕点，不过……李风河拿过自己一侧的背包，包里装着林生忱分给他的糕点，真是心有灵犀，他想起了书中读到的词。

　　“巧合，巧合嘛，我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好，所以想着常来看看。”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眼神躲闪，接着又道，“不过我没进过藏书阁中。”他记得藏书阁不许外人进入，连忙撇清，怕她禁止自己再来。

　　林生忱狐疑地瞧着他，却没再开口，只是向他指了指二人中间的糕点，“多吃点。”

　　“好。”李风河嘴角抽搐了下，答道。

　　李风河想着上次林生忱所说的“卜以解疑，不疑何卜。”

　　他心中思绪纷飞，突兀地开口道：“你从不为自己占卜吗？”

　　林生忱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些，她扭头对上他的目光，像是想看透他提问的目的。但终是看不透。

　　她回望着远处的风景，似是白天的事触及到了她，又或是夜间的风吹动了她，她此时想要回答这个疑惑。

　　她也问着自己，为何不为自己占卜了呢，明明……

　　“占过，我刚刚成为日女时法力有限，但又觉实在有趣，这般可预知未来的能力极其吸引着我。所以刮不刮风，下不下雨，就连下一刻会不会有落叶掉下都会算，初学时无时无刻不在好奇。”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接住记忆中占卜到的掉下的落叶，“但后来……”

　　后来，李风河明白，后来法力变强但如她所言“不疑所以不卜”。因此想必她再没为自己占卜过。

　　“我不为自己占卜，不想，也不……”也不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散在风中，也终是没有把“不敢”说出口。怕他追问，她不想向别人倾诉痛苦，那不会得到安慰，只会得到背地里的嘲讽，她不与人诉说苦难，那太可笑。

　　“我是日者，也只会是日者，结局自有命定，人力不可改。”她半乜着眼，不再看那脚下的景，略显悲悯。

　　她的话语一直萦绕在他耳边，消散不去。李风河心中顿觉悲痛，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禁有些后悔，早知便不问了，怎的这般好奇，都怪自己多嘴。此时此刻倒想着如果身边有个酒壶多好，可能她会轻松些许。他的手又抚上胸口的玉石，此时的玉石隔得胸口生硬。

　　但她不会一直是如今这样，她会有不受限的一生。李风河想着日者所说，心中的悲痛却丝毫没有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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