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7
流年不利,真是流年不利,李沅真不知道祭祖时哪根香没插对,怎么就这么倒霉?
骑着马一路奔驰,一日半的路程,刚走出三个时辰,忽然听见天边一声闷雷,紧接着,钢珠似的雨哗啦啦蹦下来。
要命的是她现在正在两山之间的羊肠小道上,雨一下,不多时就听见土崩瓦解的声音,几息之间,黄滚滚的泥石流裹挟着碎石,树根汹涌冲下,无数动物从密林深处钻出形成比泥石流更恐怖的潮流,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雷声和雨声。
李沅座下的马惊叫一声,撒开蹄子逃走,李沅从马上摔下,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他娘的,天要亡我!
石块把出口堵死了,李沅暗骂一声,瘸着腿不知道往哪走,突然,手腕被拽住,一股大力把她翻起来坐到马背上,李沅尖叫一声,定睛一看,那人是季沉!
比惊讶更先一步冲进脑海的,是一个很古怪的想法:果然是他。
如果说让她冷静下来,慎重选择一个人在生死攸关时救自己,那她毫不犹豫会选季沉,这并不是因为信任,她对太子的人毫无信任可言,而是对于季沉实力的尊重,只有季沉,才有底气在这种时候冲上来。
暴雨浇透了两人,季沉的墨发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出路被封死,季沉一勒马缰,直接逆流而上,上山!
山坡太过陡峭,李沅差点被甩下去,连忙环住季沉的腰,两人都湿淋淋的,似乎衣服都变薄了。李沅两条胳膊清楚地感知到季沉皮肉的火热,季沉整个人明显一僵。
李沅趴在他耳边大喊:“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跟踪本公主,找死吗?”
季沉并不理会,到了不好骑马的地方,他便翻身下马,李沅也跟着跳下去,但刚刚从马背上的一摔让她扭到腿了,脚沾地的瞬间刺痛从脚踝传来。
黑压压的云,轰隆隆的雷,季沉发现了李沅的异样,背对她蹲下,李沅居然和他有惊人的默契,连忙爬上他的背。
狂风夹杂着雨珠打在身上,一边跑,一边还有落石滚下,李沅大喊,“季沉,你搞什么鬼?你要带我去哪?”
季沉没有说话,一口气跑进一个山洞里,这个山洞看起来是人为开凿的,很结实,还有火绒,刀剑之类的东西。
季沉刚把李沅放下来,李沅毫不犹豫打了他一巴掌,“季沉,你跟踪本宫,谁给你的胆子。”
李沅的样子非常狼狈,腿还瘸着,一手扶着山壁才不至于栽倒,饶是这样,她也要挺直脊梁。雨水从发尖,衣角滴滴答答流下,面色苍白,眼漆黑如宣纸上的点墨,显出过分的锐利。
季沉头偏过去,李沅冷冷地瞧着他。
季沉又救了他一次,这个另算,但他跟踪自己,绝不能轻饶!若换了旁人,在这种境地下,会对救命恩人感恩戴德,但李沅向来是天下万物皆为我所用的性子,自然要先把别人欠自己的算清楚。
李沅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可是季沉顿了顿,居然跪下了,他抬起头,又是一番毫无破绽的说辞,“请公主恕罪,微臣本意不是如此。”
季沉浑身湿漉漉的,跪在地上抬起头时像刚上岸的海妖,墨发,雪肤,嘴唇湿润殷红,呼吸间精壮的胸膛微微起伏。
“你本意是...”李沅还没说完,忽然喷出一口血,身子软绵绵栽倒。
这些天她忧虑过重,郁结于心,被雨水一浇,再与季沉对峙,急火攻心,终于吐血晕倒。
季沉微抬着下巴,保持着标准的跪姿不动,李沅朝他直直栽倒下来,他伸出胳膊一拦,托着李沅的后脑勺把她放倒在地。
李沅被平放在地上,季沉看着她,即使知道李沅看不见,他还是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复杂,但很美丽,说不出的风流缱绻,错过了这个笑容的人,一生都不会圆满。
其实李沅只要闭上嘴不说话,光看外表是一个很柔弱很招人疼的小姑娘,谁知道她那张嘴如此的利,那双眼如此的狠,一笑,一瞥,眼神和话语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
季沉看了她一会,想了想,叹了口气,点了李沅身上几个穴位,李沅瞬间‘哇’的一声吐出血,过了一会,睁开眼。
李沅醒时季沉正专心致志地搓火星,希望的光芒在他修长的十指间明灭。
李沅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一睁眼就是喋喋不休,“姓季的,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怪不得我走的时候你那么痛快,原来是早就准备好跟踪我了!”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省点力气吧。”
“什么?”李沅支起身子,“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微臣说,公主教训得极是。”季沉抬起头微笑一下。
李沅看了他一会,又泄气般倒下了,过了一会,她挥挥手,“你坐过来一点,帮我挡挡风。”
季沉瞥了她一眼,依言坐到她身边。
李沅以一个很舒服,但不算端正的姿势躺在地上,慢慢积攒着力气。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山洞,再看看洞外的雨丝连绵,彻骨的黑暗与冰冷侵蚀着她的虚张声势,昏暗中,两行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呼的一声,温暖的火焰生起,李沅遮掩不及时,被季沉看到两道泪痕,如面具裂开微小但不容置疑的细缝。
季沉没说什么,偏过头,却听到李沅轻轻地说:“想笑就笑吧”
“没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吗?”李沅握了握拳,冰凉的指尖缩回手心,“我要是你,我就笑出声了,把对手整得这么惨,回不了家,还要自掏腰包给蛮子拜年,骑马上赶着掏钱又遇上这么一出。你看我每天急得团团转,心里是不是要得意死了?”
“你心里是不是要得意死了?”
季沉心知这时候再跟她打马虎眼说什么微臣不敢怕是要挨揍,于是一言不发。
李沅吸了吸鼻子,有的人就是这样,泪比血少,叫她哭一下比捅她两刀还难,方才是她一时不慎,现在理智逐渐回笼,即使想装腔作势,也哭不出来了。
她没有擦拭,任由泪干在脸上,稍微定了定神,就坐起来,说:“季沉,你把你外袍脱了,烤干给我,我冷。”
季沉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沅望着愈来愈黑的山洞,轻声道:“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我刚刚就不会冲出来,我会躲在一边,看那个人粉身碎骨,反正也和我没关系,就算要挨罚,但起码解决了一个对手,我的主子也能保我,季沉,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
季沉低着头拨弄火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李沅笑了一下,“季沉,我再问你一次,你答不答应?”
季沉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冲出来?”
“不做你的手下,就要杀了你吗?”季沉微笑着摇头,依旧盯着火堆。
夜渐渐深了,那堆火焰越来越微弱,李沅忍不住皱眉,“能撑多久?要是雨一直不停怎么办?”
季沉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气定神闲,好像不是披着湿衣服烤火,而是坐在窗前围炉煮茶,“应该能撑到明早,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李沅又靠近火堆一点,“季沉,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但你的态度太模糊。”
季沉忍不住看了李沅一眼,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了,没想到李沅在算账上有着出类拔萃的执着,“我所求的,和你要给的,完全是两回事。”
李沅看着他,久久没说话,忽地一笑,“虽然是夏初,但晚上还是挺冷的,尤其是下雨天。”
季沉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外袍快烤干了。”
李沅眼睛一抬,从容一笑,“你要是不答应我的话,下次遇见这种事就不要救我了,我不喜欢算不清的账。”
季沉还没张口,李沅又补充,“你要说是你的本分,是不是?别糊弄我,我一清二楚,从小到大遇刺不下百十次,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勤快的。”
季沉笑了一声,“那是他们不够勤勉,微臣定然不学那些人。”
“又拿这套糊弄人”李沅眯了眯眼,虽然季沉一直垂着眼立志把那堆火看出朵花来,但李沅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非比寻常,她露出了志满得意的微笑。
“你其实很想到我这边来的,是不是?但是有自己的苦衷,难道你欠太子钱了?还是怕我对你不够好,你放心,我是诚心的,你也可以打听打听,我从不苛责下属。”
季沉笑了一声,抬起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李沅摸了摸额头,“我不知道,自己看不出来。”
季沉直接伸手探了一下,点点头,“怪不得。”
“什么?”
“你发烧了”季沉平静地说,“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
“我没有...”
“外袍还要不要?”季沉打断,把白袍叠好递过去,李沅接过来,抖一抖披到自己身上。
雨水被烤干的气味,林间草木的清香,还有季沉身上的药香混在一起,李沅闻得昏昏沉沉,突然惊醒,“季沉,你怎么找到这的?”
季沉拨了拨火堆,轻声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他话音未落,李沅便半昏半睡过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