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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
“你怎么看?”黑暗的,在帷幕后面的那个人声音有些许阴冷。
“先今殿下虽在京城没有兵力,但眼线还未全部消失。加之霍王爷是殿下母妃的亲哥哥,兵力方面必然鼎力支持,还有临近周国的帮助。属下以为,要攻陷大黎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回答的人声音尖的微微刺耳,“与其说是一条路,不如说是一个人。”
帷幕后,那人一手轻轻摆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另一只手懒散的卷着自己的头发。“一个人?言岳么?言岳掌握百万禁军的控制权,虽说重要但也不至于......”
“言岳自然也是强劲的敌人,但他只是一介武夫,终究是听命于人,空有鲁莽,不足为惧。”口气中带着些许嗤笑。
“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是谁将您逼到如此绝境?”稍稍提点了一点,只听帷幕后传来玉器破碎的声音。
“湛戈。”
当年作为皇上颇为赏识的皇子,表面光鲜亮丽、清政廉洁,暗地里却进行着各种贪污走私的勾当。明宣认为,钱财之物自然是多多益善,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帮人干事,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钱更是掌控人心的重要工具,有钱能使鬼推磨。
然而湛戈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他大旱年间,走私粮食,高价贩卖的罪证。本来只是一点小事,官官相护他自然很容易就能解决。万万没想到,湛戈暗中谋划,明晗当朝呈上了万民请愿书,问题上升到百姓的程度,就不是几张银票可以解决的了。再加上他受贿的证据,一下子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最终落得偏远小王如此个下场。
明宣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他想着那个人的模样,想着他痛苦的样子,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泛着充满恨意的寒光。
“该怎么做?”
“官宦人家的下人常有偷府里物件出来换钱的,偌大的湛府我不相信没有人有贪财之意。殿下你派几个人假装偷渡的商人,和湛府下人随时保持联系。”
“这个容易。但是真的有用么?仅仅是几个下人而已?”明宣拿起新的茶杯,手指在杯壁上摩擦。
“殿下,明晗现在可是皇帝,许多时候信任与不信任只在一念之间。正因为相信的太深,一有风吹草动,疑心起的也越快。殿下就静待时机把。”
明宣深深的看着手中的那杯茶,心里的人影显映在茶水之上,然后一饮而尽。
初春刚入,光秃秃的树木已经渐渐冒起了绿油油的新芽,杜鹃鸟也慢慢出现,窗边多了些许叽叽喳喳的清噪声,一洗冬日里暮气沉沉的宫闱。还是乍暖还寒之时,明晗身披一件薄薄的裘衣,就站在窗口看着这条条框框构造的小小世界。
从当年的清逸少年,到后来的赤诚将领,再到现在的九五之尊。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也绝非短暂。他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凭着对国家的赤诚,受到了众多清廉的官员的爱戴,有湛戈出谋划策,更是在宫廷夺嫡中取得了足够的优势。
明晗从未真的想要这个皇位,只是当年与祁国一战,六皇子名声大振,百姓呼声极高。此后虽然受到了父皇的器重,但也使他成为了各争宠皇子的眼中钉,为求自保就必须站得比他人更高。
人在经历变故过后是会改变的,更何况是夺嫡。虽然湛戈十分抵触明晗参与到自己的暗中扶正计划之中,但终究需要明晗的配合,耳濡目染,无论是明争或是暗夺都一点点在他心头积累起来。虽然人变得更加沉稳了,但猜忌、怀疑的心思也更重了。
所谓强者,通常都是寂寞的。登基之后,束缚、顾虑、怀疑的东西比往常更多了,但可以找到的说话的人却越来越少。湛戈和言岳公务繁忙,不可能时时在皇宫内,而且碍于身份地位,无法像过去一样说话没心没肺、不经过大脑,虽然是人之常情,但也渐渐有些疏离。唯一能倾吐一下心声的也就是身边从小照顾自己,年资极高的公公了,但通常也就是点到为止,不做解释。
反观湛戈这里,倒是十分不同。明晗登基,当即拔除了朝中各路皇子的手下,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言岳被封为禁军统帅,明眼人都知道湛戈是最大的功臣,本以为宰相之位必定是湛戈的囊中之物。万万没想到他却急流勇退,主动要求远离朝堂之上,做一个养鱼逗鸟、赏花对词、远离是非的清闲人。湛戈可算得上是一位奇人,明明不问世事,不顾朝政,但对局势的理解,提出的意见远比为官多年的老臣有见解的多。于是偶尔去皇上那里喝喝茶,给他派遣派遣忧烦。
春意还未完全蔓延开来,湛府仍是有些冬天的样子,窗户虽然严实,但也不是密不透风,屋子里满是寒气。湛戈虽然在武技上的造诣颇深,底子很好,从小初春犯倦的毛病却怎么都改不了。从前在军队自然没法由着性子,现在可不一样,这几天又是天天在房间浅眠,清醒的时候也不多。醒来也就是练练字,弹弹琴。
言岳天天往湛府跑,就算当上了禁军统领,但贪玩的性子还是没变,没事就喜欢翘岗找湛戈聊几句。
“湛戈,我最近看看皇上,国务繁忙,人都苍老了不少,你啥时候进宫我们哥三个一起聊聊天喝喝酒吧。”言岳全身黑色铠甲还未解,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十分稚嫩,仿佛他们三个都还只是纨绔子弟罢了,也正是这样的朋友,更加交心。
湛戈缓缓写下最后一笔,拿起宣纸自己吹了吹。“初春刚入,万物复苏,皇上肯定被各地的事物奏折烦破了头皮,我们何必现在去叨扰他。等到春季结束了也不迟,反正陛下这尊大佛永远都在那里。”
“哎。春天播种是要事,但总感觉他操心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言岳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恨自己在动脑子的事情上根本一窍不通,完全无法帮明晗的忙。
湛戈将手边炉子里的碳翻了个面,伸手继续在上面哄着取暖。“烦心的事?猜都能猜到,恐怕就是宣王的眼线还没有除尽把。”
夺嫡是一场无声的杀戮,虽然明晗最终胜利了,但皇室的血脉也已经零零星星,所剩无几了。皇上的亲儿子更是只剩下他和当时被贬苦寒之地的宣王两个人。为了维系皇族最后一点血脉,明晗终究还是对宣王下不了手,就这么一直拖着。
“被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那湛戈,你帮他出出主意啊。”言岳这种性格也是不错,正因为什么都一知半解,看得不那么清楚,所以也自然不理解其中利害关系,以为只要直捣黄龙就行了。
“哎,宣王的眼线,还是先拖着吧。”虽然说自己已经有些把握了,但戳破以后谁最受伤,他想都不用想,而他最怕的就是这事情发生,所以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
言岳看湛戈欲言又止的样子,识相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知道既然湛戈难以开口,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希望自己知道,知道了只会惹麻烦。他很清楚自己的大嘴巴和没脑子,还是知道的少一点为妙。
入春了,被大雪覆盖了一个冬天的御花园,现在要想重回生机勃勃的样子,也是一番大工程。许多太监、宫女在里面忙忙碌碌,有清雪、有除草、有种花、有施肥。这也是有些人最喜欢的时候,只要抓准时机,他们就能踏着初春的雪在御花园里玩上好半天。两个宫女躲在假山后面窃窃私语,偶尔嗤笑、偶尔惊讶、偶尔害怕的四处张望。
“你们这两个人在花园里也不好好干活,叽叽喳喳干什么呢?”高公公扯着细细的嗓子,伸出兰花指打了两个宫女的头。
宫女们吓了一跳,但见到是高公公也放心了,皇上从小就是高公公照顾的,高公公在皇宫的威望自然可想而知。但他为人和善、甚至过于宽容,深知在皇宫做事的无可奈何,对每个宫人而言就像是和蔼的爷爷一样,偶尔大家和他没大没小,他也不恼。
“高公公,你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一个宫女忙四周看了一下。
“以为什么?”与年迈的公公那种沧桑中带着些许女气的声音不同,提问者的声音雄浑有力,中气十足,一听就不是等闲之辈。
待宫女们看到从高公公身后踱步上前的明晗是,两个人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皇帝陛下。”
明晗只是在屋里呆久了,觉得倦了,就出来散散步,见两宫女在闲聊,也没有想吓到她们的意思。看到对方连自己的脸都不敢看,不禁打趣,“高荇,你说我的脸有这么吓人么。”
高荇遮面笑了一声,“这两个小宫女一直本本分分的,一定是陛下龙威之圣,震慑到她们呢了。”
“你们刚刚说什么呢?给朕讲来听听?”
能谈些什么,不外乎就是一些小道消息,倒也可以让自己解闷。明晗让两个人起来,准备展现自己皇上的仁慈之光。但两个人迟迟不起来,听到要汇报刚刚说了什么,其中一个更是开始哭了,说着自己家里还有父母要养,没钱才被卖到宫里,求皇上饶命等话。
明晗看着这情形,顿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微皱眉头看着低下的两个头,表情越发严肃起来,语气也强硬了不少,“你们刚刚都说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说出来,否则可不只是你们随意离开岗位这么轻了。”
两个女孩还是不说话,其中胆小的那个支支吾吾的想说,但是被另一个死拽着衣角。
“你们说的话,无论说了什么都饶你们一死。”明晗料想她们死憋着不说,也不外乎就是怕自己听了以后生气,把她们两斩了,便先给她们一个承诺。
胆小的那个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不停的给另一个使眼色,另一个才支支吾吾的说出来,“就是最近宫人之间一直在传,也不知道从那里开始的,说......”
“说什么?”明晗的语气又恶劣了一些,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了。
“说......湛将军其实才是霖妃的孩子,陛下与湛将军出生的那晚,为了保护刚出生的皇子才将两个人交换了。还说......”那个宫女感觉在自己低着头看不见的地方,有一股压强越来越大,感觉要把自己淹没了。本能的害怕反应让她有点不知所措,想把之前的话都吞回去。
明晗的脸已经青的不行了,握紧的拳头都开始颤抖,呵斥了一声,“继续!”
“啊。”胆小的那个已经哭成了泪人,想着自己应该是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还说......说湛将军现在之所以远离朝堂......是因为.......额........”胆大的那个刚刚还能勉强撑住,现在吓得呜哇的一下哭了出来,讲话都带着哭腔不太利索。
“是因为他自信......毕竟这个天下不能姓湛,先在陛下手中几天,往后凭他的才智天下必定手到擒......”
宫女的话还没说完,“别说了!”明晗脸阴沉的一点生气的都没,他心里有一股怒火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发泄出去。看到宫女身边的水桶,就将自己的怒气一股脑的踢了出去,撒了两宫女一身水,一个大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明晗虽然心里气愤,但还是十分理智的。要说谁准备谋逆,言岳那个蠢货都有可能,但湛戈绝对不可能。也说不上理由,但是打从心底就是这么相信的,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形形色色,要说谁能够与自己并肩而行,定要数湛戈。他从不喜谋划人心,无论是一开始还是后来或是将来,勉强让他动动脑子的也就只有自己的事情了。
但他真的很生气,到底是谁会传出这种谣言,这种让宫里人心惶惶的谣言。可是若是没有由头,这种不攻自破的谣言怎么会这样传开呢?
想到这里,明晗的眸色又暗了一分,他不想怀疑他情同手足的人,但习惯让他有了一些谨慎。回去的路上,明晗没有和高公公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到达寝宫的时候说了一句,“你知道的,不要告诉任何人。”他需要回去自己好好考虑。
高公公遣去了几个下人,看着皇上躺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等到他确定门已经完全关上了,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想了一夜,明晗还是没有任何头绪,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在信任或不信任,就是心里堵了一块不舒服。
他想知道事情的全部,想知道事情的源头,想知道别人的看法,他想知道的有太多太多。他想找个人来谈谈,但是又有谁呢?湛戈自然是不行,言岳那个大嘴巴被湛戈看出点苗头套几句话就都说了。那就只有......高公公。
“高荇,你知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明晗似乎只是不在意的随便一说,提神听着高公公的回答。
“这件事,我前几天就有所耳闻了,就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陛下比较好。”高公公两鬓已经斑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
“昨天在宫女哪里也没怎么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高公公没有立即回答,就默默站在明晗旁边,明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吧,你从小照顾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听了之后怎么想朕还是有分寸的。”
沉默了片刻,高荇还是慢慢说了出来。“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也知道谣言这种戏是越传越玄的。”
明晗仿佛抓住了十分重要的一点,“你知道原本是什么事?”
高荇笑了一下,“我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人脉还是眼线都挺多的,这种事情自然也知道的比其他人早很多。”
高荇给明晗到了一杯温水递去,“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一个接生婆,和人发生了争执,非说自己接生过皇子。旁人自然是不信的,她就说,当年殿下您和湛将军出生的时候,她是亲手接生的殿下您。”
明晗听到之后一个机灵,“接生朕?”
“也不知道是她信口胡说,还是夸大了,或者是......”
“皇子自然不会让随随便便的稳婆接生,那她必定是湛府的接生婆,仅凭她这番言辞根本无凭无据。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她接生的孩子手臂上有一款红色的胎记。而且那天晚上孩子刚一出生,湛老爷就一脸阴沉的把孩子带走了,母亲连面都没见着,还给了自己一笔钱。第二天孩子倒是安安稳稳的躺在母亲的被窝里,但是手上根本没有胎记。”
高荇看明晗神色凝重,抓住茶杯的手慢慢收紧,连忙安抚说,“这稳婆肯定是胡说的,我照顾殿下这么多年也没见到殿下手臂上有胎记啊。”
这句话正给了明晗会心一击,胎记......胎记.......胎记。
他记得非常清楚胎记的事情,那时候高公公还没有照顾自己。他手上本来是有的,他还一直和湛戈炫耀说这是前世作为大英雄的标志,因为胎记的形状就像一把小长矛。后来在几个孩童一起玩耍的时候,湛戈不小心把水倒在了明晗的身上,小孩子的皮肤嫩,碰上了滚烫的水,疼是必然的,但明晗已经有些不记得了,他就记得当时湛戈整个人哭成了一只白兔子。好了之后,多亏宫里的灵丹妙药,疤和烫伤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还一直抱怨湛戈把自己的大英雄烫没了。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都涌上了心头。
还小的时候旁人见了他们俩,总说明晗长相和性格都比较像湛将军,倒是湛戈和霖妃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
从小湛戈就一直粘着自己,也不是时时在一起,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像影子一样怎么都甩不掉,明明湛戈向来不喜欢搭理别人。
无论上书院、战场,湛戈都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甚至最后夺嫡,明明和他没有任何干系,却总是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边。
还有母妃,时时刻刻总挂念着湛戈,对湛戈的喜爱甚至看起来超过了对他的喜爱。也总是做衣服、糕点给湛戈带去。
千丝万缕的事情在明晗的头脑里面来来回回闪现,剪不断、理还乱。他自己都有点害怕了,害怕这件谣言可能是事实。
“高荇,朕要出宫。”明晗笃定的说了一句让高荇惊慌失措的话。
高荇连忙跪在明晗面前像劝阻他,“皇上,您是九五之尊啊。怎么能说出宫就出宫,时间、行程、守卫,一件件安排下去,好说歹说就要等上2个月。”
明晗虽然是皇帝,但是也曾带过兵,当过武人,那种执拗的劲儿倒是一直没怎么改变,。他没有理会高荇的话,起身就让身边的下人开始准备,“现在就去湛府。”
他不相信谣言,但湛戈从小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确实也让他很困扰。解铃还需系铃人,他需要听听湛戈到底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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