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中花

　　第七章碎玉

　　1938年暮春，上海法租界飘着绵密的雨。

　　徐秀芝斜倚在锦江饭店套房的雕花铜床上，孔雀蓝缎面旗袍下摆洇开暗红血渍，像幅被泼污的工笔画。床头柜上的安胎药早已凉透，药渣凝成褐色的痂，与南京发来的密电一同在风中簌簌作响——"郑部疑似私藏盘尼西林，速查。"

　　"夫人，大出血止住了..."私人医生战战兢兢递上手术同意书，"但胎儿..."

　　"滚。"她抓起翡翠烟灰缸砸向穿衣镜，裂纹中映出无数个支离破碎的自己。三天前在城隍庙看见郑实秋为林小漫拂去鬓角棉絮时，腹中那团血肉便狠狠下坠，如同她攥不住的姻缘线。

　　走廊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徐秀芝慌忙将染血的绢帕塞进《金刚经》，胭脂抹上惨白的唇："云声？"

　　程云声僵在门外，军装肩章滴着水。他怀里揣着周禄托人送来的盘尼西林，玻璃瓶上的德文标签刺得他眼眶生疼——这是用徐家走私的钨矿换的，此刻却要救情敌的命。

　　"师长在徐州中弹...需要手术。"

　　铜床栏杆被徐秀芝抓出五道白痕。她想起流产那夜，郑实秋正陪着林小漫在难民营接生；想起佛经里"爱别离"的谶语，忽然笑出泪来："药可以给，但他得拿那贱人的命来换！"

　　十六铺码头仓库，周禄将烟蒂按灭在日籍浪人尸首上。

　　"禄哥，这批盘尼西林够换十条小黄鱼。」疤脸汉子舔着匕首上的血，"但青帮那帮孙子盯得紧..."

　　周禄踹开锈蚀的铁箱，玻璃瓶碰撞声如碎玉清响。月光透过气窗洒在他眉骨刀疤上，映得眼底戾气更盛："告诉姓杜的，敢动林小姐的货，老子把他儿子腌成腊肉送日本领事馆。"

　　暗处忽然传来啜泣。王欣怡缩在麻袋堆里，蕾丝睡衣肩带滑落，露出脖颈新鲜鞭痕："阿禄...你说过要娶我..."

　　"娶你？"周禄掐住她下巴，佛珠碾过红肿脸颊，"你爹当年活剥我娘皮肉时，怎么不念夫妻情分？"他从内袋掏出张泛黄照片——正是林小漫十二岁生辰照，背景里王记绸缎庄的招牌还泛着金漆。

　　枪声乍响。王欣怡的珍珠耳坠崩飞在血泊里，周禄吹散枪口硝烟："第七个。"他数着地砖上的人命，忽然瞥见墙缝探出的白玉兰——这是林小漫当年在霞飞路种的，如今竟从尸堆里开出了花。

　　徐州战地医院，林小漫攥着手术刀在油灯上灼烧。

　　郑实秋胸口的弹片离心脏仅半寸，止血钳夹出的碎骨叮当落入瓷盘，像极了那年百乐门打碎的香槟塔。纱布告罄，她撕开旗袍衬里，白玉兰绣帕覆在他渗血的绷带上，墨兰纹路早被浸成赤褐色。

　　"撑住..."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咸腥血味混着他身上的硝烟，酿成某种令人战栗的清醒剂，"你说要带我去看佛光..."

　　昏迷中的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他掌心滚烫，枪茧摩挲着她跳动的脉搏，仿佛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林小漫想起周禄送药时留下的字条——"徐州沦陷在即"，想起徐秀芝那封"一命换一命"的电报，忽然将盘尼西林注入他静脉。

　　"若你死了..."她俯身贴上他冰凉的唇，"我便把佛光寺烧给你。"

　　法租界圣母院路公寓，徐秀芝对着满桌珍馐举起红酒。

　　"贺徐夫人流产之喜。」日本商会山本会长抚掌大笑，"去除了软肋，您终于能大展宏图。」

　　水晶杯相撞的脆响中，徐秀芝瞥见窗外梧桐树影——十年前郑实秋就是在这树下救下被地痞纠缠的她。此刻树梢挂着半轮残月，恍若她流出的那团血肉化成的冷笑。

　　"我要林小漫的人头。」她将钨矿交易契推过去，"和郑实秋的离婚书。」

　　山本指尖划过契约上"医用钢材"字样，突然撕碎掷向壁炉："帝国需要的是战士，不是痴男怨女。」火光吞没纸页的刹那，徐秀芝拔出发簪刺向对方咽喉，却被他反拧手腕按在《金刚经》上。

　　"您这样的蛇蝎美人...」山本舔去她耳垂血珠，"最适合做成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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