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

　　离开狭窄的城中村，陆默然感觉自己终于又呼吸上了一口新鲜空气。

　　“你想吃点什么吗？”祝予安问，“这一块儿都有卖吃的。”

　　“都行。”陆默然点点头，“你想吃就吃，我蹭一点点好了。”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便带着陆默然往前走。
　　路过一家早餐店，祝予安停在门口，看向陆默然，问:“你今天有自己去买早餐吃吗？”

　　陆默然顿了会儿，他觉得撒谎的话，也很容易被对方拆穿，还不如说实话:“没有。”

　　“那进去吃一点吧。”祝予安说。

　　“好。”陆默然大步跟着祝予安，走向旁边一家店。

　　“喝粥还是吃肠粉？”祝予安问。

　　“吃肠粉吧。”陆默然回答，他看着面前一个大菜单，上面各种类型的肠粉。
　　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还是选择了比较便宜的瘦肉肠。

　　陆默然坐在塑料红凳子上，看着不远处的老板正在做肠粉，一股白色热气冒出。

　　“其实我小时候没有很习惯吃店里的肠粉，要吃都是吃打包的。”祝予安说。

　　“为什么？”陆默然疑惑，他自己小时候平平淡淡的事早就忘记了。

　　“因为老板加的酱汁会少很多。”祝予安说，“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肠粉里那一袋酱汁了，不加就不好吃，对不上味也不好吃。”

　　“我小时候不爱吃早餐。”陆默然说，“所以经常被打。”
　　注意到祝予安黯淡下来的目光，他又说:“所以我以前觉得肠粉怎么吃都不好吃，其他早餐也是。”

　　“那你长大一点后呢？”祝予安问。

　　“有时候吃，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不吃的。”陆默然说，“我小学的时候绝食过三天，第一天感觉很饿，第二天就跑不动了，第三天就只能躺着，根本没力气，但还是被打了一顿。”

　　祝予安往陆默然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能猜到陆默然为什么会这么瘦了。
　　能绝食三天的人，怎么会健康呢？

　　“我小时候很挑食的。”陆默然说，“我吃什么都犯恶心，牛奶和鸡蛋太腥了，牛肉要嚼半天，豆角很油，面太干了，粉也有一股腥味......”

　　祝予安听着陆默然回想小时候，把那会儿讨厌的食物全部都说了出来，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种能进入他的胃里，哪怕是一杯水，他都觉得奇怪。

　　“妈妈，那个哥哥好挑食。”一个小朋友指着陆默然，对自己的妈妈说。

　　“那我们不要向他学习，要做乖宝宝。”她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他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可全被陆默然听到了。

　　躁狂期的陆默然一点就着，他瞪着小朋友 ，皱起眉:“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你好好说话嘛，凶小朋友干什么。”旁边的女人见自己儿子害怕地往她身边躲。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陆默然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周边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这里来。

　　祝予安也站了起来，他碰了碰陆默然的肩膀，小声说:“不用理他们，教育小孩而已。”

　　“教育小孩为什么还要牵扯到我身上？我怎么了？”陆默然转头看着祝予安，“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诶，你喊什么啊？”女人打了下陆默然的手臂，“你把我儿子吓到了你知道吗？大惊小怪的，有毛病吧！”

　　“对，我有病！”陆默然指着自己，“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位小兄弟，大清早的降降火气喽。”旁边一个大妈走过来，“一句话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我放在心上又怎么样！”陆默然此时此刻的脾气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他又看向旁边的女人，“你信不信我把你儿子掐死！”

　　“你说什么呢你？”女人立马拉住了自家小孩的手，“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陆默然，吃早餐，别管他们了，他们没教养罢了。”祝予安拍了拍陆默然的肩膀。

　　“你说谁没教养啊？”女人一巴掌拍在祝予安的背上，“你们年轻人现在嘴巴都这么毒了是吗？”

　　“那你是怎么教你的孩子的？”祝予安皱起眉，“别人说了话，你家小孩听到了还要说出来，本身就很没有礼貌，你还不制止，反而跟着他议论别人，这就是有教养的体现吗？”

　　陆默然转过身去，把离自己最近的凳子踢翻在地上，他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真的要伸出手掐死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人在反对他，他从来没见过谁可以给予他肯定。

　　从来没有。

　　他听见哭声响起，可是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假，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哭，无处不充斥着哭声。
　　他听见五岁的自己在哭，听见上小学时的自己在哭，也听见了刚步入青春期的自己在哭。

　　流泪好像会让人变得赤.裸.裸，会让人把自己所有的脆弱不堪给显现出来，而且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只能迎来不断的笑声。

　　“怎么？现在开始装哭了？”女人看着蹲在地上的陆默然，又伸脚踢了他一下。

　　可就是这一踢，陆默然伸出手，用力撞击桌子，没想到桌子直接翻了，玻璃盘子顺着它，碎了一地。

　　陆默然醒来时，看见自己的左手手心贴了创可贴。
　　他感觉头很疼，但想着自己现在还在祝予安家里，发脾气不是什么很好的事。

　　他侧躺在床身，蜷缩着身子，被子把他全身裹住。
　　他现在很想逃走，但是该逃到哪里去呢？

　　如果回到外婆家，她可能不会让自己进来。
　　陆默然想象着自己哭着恳求外婆原谅自己，并且发誓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也不会逃学。

　　但是他做不到，没有人理解他，他在家里很痛苦，在学校更是生不如死。

　　可留在祝予安家，他也觉得很痛苦。
　　此时自己就是一个寄生虫。

　　他掀开被子，从红包里拿出了一百块钱，递给祝予安，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祝予安没收钱。

　　“我不会再回来了。”陆默然说，“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但是我不可能永远在这里。”

　　“那你有想过去哪里吗？”祝予安问。

　　去哪里？
　　陆默然不知道，但显然最好的去处就是地狱。

　　“我回家。”陆默然说，“我又不是没家。”

　　“你最开始说你没有家的。”祝予安说，“你觉得你到了那扇门，你能进去吗？”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陆默然看向他，“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活下来，在乎这么多干什么？就算她不让我进去，我随便找一个垃圾堆也能睡。”

　　“那还不如在我这。”祝予安说，“好歹能在你生命最后几天里睡得安稳一些。”

　　陆默然哑口无言了。

　　如果生命真的只剩下最后几天，陆默然还真的没有想过应该做什么。
　　一天过得很快，想想就过去了，但是也可以过得很慢，怎么想都过不去。

　　“所以你收不收钱？”陆默然问。

　　“不收。”祝予安摇头。

　　陆默然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顿了顿，又问:“你会觉得我刚才在早餐店里可笑吗？”

　　“不会。”祝予安说。

　　“我为什么永远都在被人议论呢？”陆默然看着地面，没有开灯，很暗。

　　“但是喜欢议论的人永远都在议论别人，无论是谁。”祝予安看着陆默然，说。
　　他的确认为陆默然是个很奇怪的人，也会抛出一些奇怪的问题，让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对。

　　和陆默然生活在一起，祝予安还是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这个地方还是飞不出一只鸟，逃不走一个人。
　　但他还是很想帮助他，祝予安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冷血的人，他的同情心其实很强。
　　陆默然受过这么多年的伤，祝予安便无法给予他任何伤害，也无法去抛弃他。

　　“你先休息休息吧。”祝予安说。

　　“我现在睡不着觉。”陆默然说，“我现在到躁狂期了，但是时间应该很短。”

　　“那你晚上要和我去便利店吗？”祝予安问。

　　“......”陆默然想到之前在便利店遇到了何乾和李湘。
　　但好像也没什么的，遇到就遇到吧，那又怎么样？

　　“行。”陆默然点头，“反正我现在根本就不需要睡觉。”

　　祝予安以为陆默然只是说说，但没有想到陆默然真的就一分钟也没睡。

　　他每次醒来，都能看到陆默然坐在椅子上，有时候在扣手指，有时候又抬着头看天花板。

　　陆默然没有一丝困意，他意外地冷静，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祝予安带着陆默然去便利店，陆默然一直走在他身后。
　　“你前段时间去便利店有看见那几个人吗？”陆默然问，“就那几个......打我的。”

　　“看到了。”祝予安实话实说，“你还是可以在我旁边的。”

　　“不用了。”陆默然说，“他们敢来招惹我，我就弄死他们，反正我现在又不去学校，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还是别打架了。”祝予安看着陆默然弱不禁风的身躯，“你肯定打不过他们的。”

　　“你怎么就觉得我打不过他们？”陆默然问。

　　“他们有专门锻炼过，但是你不一样。”祝予安说，“你这样很容易就会受伤。”

　　“我这么多年受的伤可不少。”陆默然说，“磕磕碰碰而已，没什么的。”

　　“我觉得如果你和他们打起来了，可不是磕磕碰碰这么简单。”祝予安说，他仍然记得那一天晚上，那个人一巴掌就能把陆默然打倒，“万一你哪里骨折了怎么办？”

　　“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陆默然反问他，“我就算骨折了，痛也不是你的。”

　　“但是你会痛。”祝予安说，“而且是痛不欲生，可能还会承担法律责任。”

　　“哦。”陆默然低下了头，“一点都不公平。”
　　他又说:“他们欺负我这么久，一点代价都没付出，反而是我打他们一下就要负法律责任了。”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祝予安说，“但是这不是没办法吗？”
　　过去的祝予安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像如今一样认输。
　　没有靠山的人想要开辟一条路，可能性太小了，祝予安也绝对不会是那百分之零点几的人，他只能顺从。

　　陆默然这次带了钱，祝予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还打算吃跳跳糖吗？”

　　“吃腻了，不想吃了。”陆默然说。

　　“吃这个吗？挺多人说好吃的。”祝予安拿起一包橙子味软糖。

　　“不要。”陆默然看到包装上的橙子，立马摇头，“我最讨厌橙子了，也不喜欢吃任何关于橙子味的东西。”

　　“行吧。”祝予安点头，“那你自己挑吧。”

　　陆默然走到柜台面前，拿了一盒肉酱意大利面和一个蜜汁叉烧肉饭团，他拿着两样东西走向收营台。

　　“就只有这些吗？”祝予安问。

　　“我还要那个炸鸡串。”陆默然说，“你等我一下。”
　　他又走向冰柜，拿了一个金枪鱼沙拉酱饭团，一个三文鱼饭团，一个炸鸡饭团。

　　“还有这些。”陆默然说。

　　“你很喜欢吃饭团吗？”祝予安问。

　　“嗯。”陆默然点头。
　　处于躁狂期的他，的确很喜欢吃这些饭团，什么口味的都想拿来尝尝。

　　“一共三十二。”祝予安说，“多吃点也挺好的，太瘦了容易生病。”

　　“我一定要长的很胖才好吗？”陆默然疑惑。

　　“也不是。”祝予安摇头，他拿起几包饭团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健康的身材才是最好的。”

　　“那你觉得你健康吗？”陆默然反问他。

　　“......”祝予安愣了愣，好像自己也没有多健康，“我是没办法，可能以后会好一点。”

　　“那我们都好不到哪去。”陆默然说，“而且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的，无所谓了。”

　　祝予安帮他东西都热好后，陆默然又说:“你帮我把这些方案都放进面里可以吗？我不好拿。”

　　“嗯。”祝予安点点头，帮他把饭团拆开，一一放进面里。

　　陆默然端着面走到凳子旁边，坐了上去。
　　躁狂期的时候胃口是要好很多，他甚至还想再多买十几个饭团，但是冰柜上面的饭团已经全都被自己拿光了。

　　以前外婆还管自己的时候，到了躁狂期，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双向情感障碍，只是觉得突然就好起来了，甚至情绪高涨，有时候到了半夜会突然想去吃东西。
　　是外婆不会让自己溜出去，和来他就经常在墙上画画，画一些乱七八糟的。

　　可是过一段时间后，他的情绪又变得很低落，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画作，他总是拿起橡皮，想去擦掉，可它们像是永远都印在了这上面。

　　现在确实自由了很多。
　　但这是因为被抛弃所以自由，并没有真正的解脱，他还是被牢笼束缚着的。

　　如果哪天真的出现了流星，陆默然会很想跟着它们一起自由飞翔，哪怕只是在地球上昙花一现。

　　一直到吃完饭，他都没看到何乾的出现，看一眼时间，他才知道自己吃个饭花了一个多小时。

　　陆默然来到祝予安身边，问:“你见过流星吗？”

　　“好像见过。”祝予安说，“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就只有一颗，一下就没了。”

　　“好像只有流星雨才适合许愿。”陆默然说。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流星雨啊。”祝予安说，“这里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也是。”陆默然说，“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有的东西我们也不能拥有。”

　　“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到一个没有什么高楼的地方，那里会有星星。”祝予安说，“流星什么的，只能看运气了。”

　　“我到现在对这个城市都没有很熟悉。”陆默然说，“我只知道这一小块地方怎么走。”

　　“没事，这些都到以后再说吧。”祝予安说，“你现在要休息休息吗？很晚了。”

　　“不用，我睡不着。”陆默然摇头，“现在完完全全没有困意，而且我也不想睡觉，我真的可以连着几天不睡。”

　　“别这么折磨自己。”祝予安无奈地笑了，“实在睡不着，闭着眼睛休息休息也行，说不定这样就能睡着了。”

　　“我试过。”陆默然说，“一点用都没有，我现在就是根本不需要睡眠的状态，而且睡觉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不是有很多人说，睡觉也是一种解脱吗？”祝予安说。

　　“可终究是会醒的。”陆默然说，“而且我也睡不了多久。”

　　一整个晚上，陆默然都毫无困意，他甚至拿起手机打了几把游戏，还吃了两包m豆，喝了一瓶饮料，旁边的祝予安看起来都比自己困。

　　“要不你休息会儿吧，我帮你守。”陆默然说。

　　“店里有监控。”祝予安说，“没多久了，反正棋牌室也放了假，我回去就可以睡了。”

　　“要是哪一天便利店也可以放假就好了。”陆默然说。

　　“不可能的。”祝予安说，“但是如果以后我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应该能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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