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抱紧我

　　出租车绕了几个弯，转出小巷后，才驶入灯火通明的街道，远处高楼建筑鳞次栉比，明亮整洁而富有现代科技感，像展览在橱柜的珠玉，一尘不染。
　　耿柏彼时扒着窗户，亮着眼睛朝外看：“好气派啊。小中关村？”
　　许绍嘉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们公司不也这样吗？”
　　耿柏回头朝他裂嘴笑着：“不一样，外面的第一次见，新鲜。”
　　司机看了看窗外的大楼笑说：“这片地方不是搞科技的。”
　　“那家公司怎么不亮灯？”耿柏指了指眼前愈行愈近的辉煌大楼，整体装修都透露着二字“奢靡”，“这房建得最高了……下班这么早吗？”
　　司机是个和蔼可亲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脸上每条皱纹都是笑眯眯的，此刻握着方向盘，朝他视线方向望过去，咯咯笑了两声：“靓仔，你是外地人吧。”
　　耿柏猛转过脸对着司机，激动地一拍手：“师傅，这你都能看出来？”
　　司机朝耿柏所指的大楼方向扬扬下巴：“那栋楼的大老板姓许，是我们当地屈指可数的大企业了，本地人哪有没听过的。但不知道前几天闹什么灾，大老板死了，公司也破产了。”
　　耿柏瞬间坐直了身子，惊讶着张大了嘴：“这么有来头，那……”
　　许绍嘉无心去听俩人聊了什么，降下车窗，偏头倚着车门，感受细风拂过柔软的发丝，他一起一伏地呼吸，才感觉出租车内挥之不去的烟味消散了些。
　　出租车驶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车内耿柏和司机滔滔不绝地说着闲话，两人话一个比一个多，讲了将近五分钟，才意识到前方的凯迪拉克在几个绿灯过后依旧纹丝未动。
　　司机按了按喇叭，头探出车窗，扯着嗓子喊：“前面司机，怎么不走啦？”
　　司机话音未落，猛地瞧见前方凯迪拉克车内一男一女正在接吻，两人身体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那男人猛被一连串的喇叭声吓得神魂俱散，一瞬间从驾驶位上弹起，头直直地撞到车顶，足足痛叫了十多秒，才愤恨地转头和司机刚好撞上视线。
　　司机自知情况不妙，忙升上车窗，打转方向盘，调头要走，然而男车主早已跳下凯迪拉克，死死堵住了司机的去路，重敲车前盖，忍不可遏道：“你妈的，你没长眼睛啊！给我滚下来！”
　　许绍嘉听见声音，睁眼顺着直前方看，凯迪拉克的车牌尾号是“689”。
　　司机降下车窗，赔着笑脸：“靓仔，不好意思。我看你车一动不动，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按喇叭叫叫你……”
　　还未等司机说完，男车主重重一脚踹在驾驶室车门那侧，指着司机鼻子气得暴跳如雷：“你少他妈放屁！我一个字不信，现在我让你滚下来！你个老不死的没几年活头了，开个破车上马路想晦气死谁？别是为了哪天死在路上讹人一笔。”
　　同样被打搅了兴致的女伴也缓步从车上走下来，迈着长腿，画着几乎看不清她原先长什么样的浓妆，低头盯着自己新涂的指甲，虽不发一言，眉宇间又难掩跋扈嚣张之态。
　　“我数三个数，你再不滚下来，我现在就叫人把你给车砸了……”男车主瞪圆了眼睛，“一、二、三……”
　　司机知道男车主不是善茬，沉默着低眉顺眼，而原本怕惹是生非默不作声的耿柏坐立难安，“啧”了几声忍无可忍般的开口同他理论：“不是我说，哥们。差不多得了，这大爷都多大岁数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我骂他没骂你，你老实挺尸得了，非要讨骂来吗？”男车主又将怒气迁泄到了耿柏身上，俯身将视线探入车内，开口骂，“穿个假耐克装你妈大英雄……”
　　男车主的话忽而哽塞住了，原本指点着上下晃动的食指也僵硬了，一动不动地粗喘着气，瞪大眼睛盯着车内某个方向看。
　　耿柏也唬了一跳，以为是车内有什么脏东西在，壮着胆子回头，顺着男车主视线看，刚好撞上限绍嘉那双凌厉眼睛，虽说生得极好看，但不知为何总有种摄人魂魄的错觉，耿柏心里弹出几个字：比鬼吓人。
　　男车主颤抖着手撑着车门，刚才的嚣张气焰像被一盆凉水熄灭了，开始全身止不住地因为心底的恐惧发抖，眼也不会眨了，缓慢凑近出租车，似乎想再多看一眼确认方才和他四目相撞的人是不是、是不是……
　　许绍嘉在阴影里掀起眼皮，夜色下瞳孔像颗紫水晶：“林隐山，你好威风哦。”
　　他声音一响，林隐山就像被针狠狠刺进了皮肤般猛地从出租车旁弹开，神魂不定地拍了拍胸口，一手颤着指他，大口大口喘着新鲜空气：“我操，真是你啊，许哥……许、许绍嘉！”
　　许绍嘉只隔着车窗垂眸，并不出言回复。
　　“你怎么……我知道了，你现在也太落魄了……”林隐山打量起出租车车室和耿柏，最后视线停在耿柏身上久久不动。
　　就在耿柏犹豫要不要向他开口阐明自己的身份时，却听林隐山摸着下巴“啧”了几声，自己想通了答案：“许绍嘉，你都穷到去拼车了？”
　　许绍嘉本来懒得搭理他，更何况此刻被他烦得头痛，没好气地下命令道：“滚。”
　　“你怎么和我讲话？你家都一穷二白了，还敢这么趾高气昂，你、你现在什么身价？我、我现在什么身价？真是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许绍嘉沉下脸怒吼了一个字：“滚！”
　　林隐山瞬间缩了缩脖子，片刻后紧咬着牙说：“妈的，滚就滚！”
　　耿柏早已看呆了，望着林隐山猛抓起女伴愤恨离去的背影，心里狐疑：“这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司机也啧啧称奇：“好听话，让滚就滚。”
　　俩人不约而同微微侧头望了许绍嘉一眼，但动作幅度极小，只一眼便匆匆回过头来。
　　即便如此，也被许绍嘉敏锐地捕捉到了，但他也仅仅只是盯着衣摆看，并未多施舍给二人半个眼神。
　　女伴本来还得意洋洋，见林隐山被出租车内一个穿地摊货的小白脸唬得大气都不敢出，灰溜溜地被拉回了凯迪拉克上，心下积了如山般的不满。
　　林隐山片刻不敢怠诗，启动轿车一踩油门冲出了十字路口，急得女伴直跺脚：“闯红灯了！”
　　“不差这点分！”
　　林隐山打转方向盘，凯迪拉克拐停在了林荫下，他直扣指甲等到目送许绍嘉所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离开，才靠着方向盘长抒一口气。
　　女伴冷哼了一声：“怎么没吓死你？”
　　“你懂个屁。”林隐山坐在车内闷了许久四下张望过后才敢说，“他牛逼的时候杀人都不犯法。”
　　“绍嘉哥，”耿柏下了出租车，缓步和他并肩朝飓风大厦走去，路上闷声问他，“刚、那个开凯迪拉克的是你什么人啊？”
　　许绍嘉垂眸，一言不发。
　　耿柏懊恼地挠挠头：“我是不是多嘴了呀，绍嘉哥。”
　　“我爸下属的儿子。”
　　耿柏没想到他还会回应自己，欣喜若狂地大叫出声：“怪不得他那么怕你！哎，他开那车是真的凯迪拉克吗？还有他那衣服是……”
　　“真的。”
　　耿柏“嘶”着叫了几声：“靠，这么有钱啊，这么有钱？我看他那女朋友长得也挺好看的……”
　　两人走到飓风大厦楼前，耿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哎呦，我得进去了，绍嘉哥。你随便找个地方歇着，等我工作结束就找老板……”
　　这段话耿柏一天不知道反复说了几次，磨得许绍嘉耳朵生茧，当下摆手打发他走：“去吧，别迟到了。”
　　许绍嘉抬头仰望灯光璀璨的摩天大楼心里一时说不清什么情绪，耿柏离开前难得道了句温情话：“忙完早点休息。”
　　耿柏闻言回头冲他傻乐，摆摆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大厦。
　　许绍嘉则转进了一家咖啡店，点了杯焦糖玛奇朵，闻着浓郁甜香的气息，听着店外悬挂的风铃“叮当叮当”清脆悦耳地响动，他搅了搅勺子，向后倚靠陷进沙发内，轻轻合上眼，想起自从破产后他四处奔波，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很长时间没这么疲惫过了，精力全无，懒洋洋地靠着柔软舒适的沙发，朦胧间进入酣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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