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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焰
此话一出,众人心内一凛。
大家都是在这朝廷里谋日子的,对于掌握一手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距离事发虽只过去不到两三天,然私底下的风声传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荥国公府的二小姐……不就是那位好像方才谁人口中,夜里遭婆家赶出府的新婚小寡妇吗?
有关此事的流言,有人说那大雪的夜里多半是没了戏,可毕竟也没谁见着人身,于是谣言朝着或是被谁人救下发展。
至于为何能得幸被救下,其中猜测便多了。
毕竟,人庞老太素来有信佛庄慈的名声在外,不是那般不分青红皂白的狠辣老妇。
能绝情到在大雪夜里把人赶走,这明府二小姐能没问题?
还听说,谢之淮出事当日,那明府二小姐还在外头晃荡呢。
没准啊,是有了奸夫。
哪成想,人如今竟是在长公主这。
对此,有仍未清楚状况的试图询问,有旁听幸灾乐祸却见势头不对转失望的,还有的……便是方才议事的当事人们,心虚着缩回了脑袋。
一时间周遭气氛惶惶。
一时无人敢附言,唯听得上首置之一笑后道:“诸位不必紧张,邀各位来本就是为的赏焰,这不,正好赶上这事,外头又传得绘声绘色。本宫想着人小姑娘可怜,留府里安歇缓缓,可是吧……只怕本宫再不带出来见见,恐就要成为那莫须有的奸夫了。”
这上京城里不乏腌臜事,无论这事真相如何,既有长公主开口,见这架势,维护之意再明显不过,哪敢有反声?
席中不知是何人先行开了口,声音愤愤:“臣妇确有所闻,要臣妇说,这堂堂侯府实在过分,怎能如此欺人,好在人万幸得殿下救助,实乃有福分。”
有了人带头,席中窸窣后渐有更多声音附和,比之席数虽寥寥无几,可也能让明裳感到一丝欣慰之意。
明裳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意味不同的目光,思绪恍惚。
有长公主出面,这些人自是不敢再轻议自己,至少明面上是,却不能阻止人心猜疑。待自己回了府,又不知面对如何处境。
明裳垂了目光,静默端详桌案上的酒盏,觉自己心境,似那随夜风微漾的杯中水面,虽难平但释怀了些许。
这时,忽地一声响,远处的夜空中霎时炸开夺目烟花,引人侧头望去。
一声过后,火树银花相继迸现夜空,漫边黑夜里亮光冲绽,在这夜空回荡,盖过琐碎的尘世杂音。
本闲坐席中漫不经意揽收众人反应的蔺妤,眉梢轻瞥,从明裳身上停留了眼略过,红唇露出一抹不明深意。
就在众人一时为烟火所吸引,却没想,长公主接下来的话,让人后悔赴宴。
只听蔺妤一拍手,腕间金环清脆响动,众人霎时息声,听得:
“想当年,本宫便是在这西苑,与那陈子麒误遇,无端遭冒犯,还生出后来那般祸事,明是他陈家所为,却连累得本宫与母后至此。”
“幸而,本宫大难有幸,能以今时之尊荣自居,忆及此,特邀诸位在此设宴,既是祭奠,也是共赏欢庆!”
和着烟花绽放声响,蔺妤的话音如炸药般猝不及防砸在众人心上。
知那陈子麒是在这宫里与长公主一眼倾情,可不知是西苑,更难将此次设宴与此联系在一起。
而方才,既带出类似遭遇的女子,又言这般,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公开挑衅。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赏焰宴,分明是鸿门宴!
碍于长公主的面,关于方才那女子之事,可不做声应付过去即可,而若是连这宴会性质都变了,连来都会受牵连。
而远处席中,有男子听后一挺起身,声带怒意地指:“无论长公主与麒兄牵扯如何,怎能如此公然提祭已逝之人,岂有此理!”
这位看不清脸的仁兄后面的字音还没吐完,便被人捂住嘴带了下去。
场面陷入沉寂。
明裳反应过来。
而甫想到,这般为帮自己的声势,无论长公主是为何,又是看在何人面上,或真是出于同病相怜之意,自己能在这般遭遇后得此贵人幸助,已是极难得。
远处烟火绚烂,近处余光里灯盏宴况晃眼。
明裳抬头望去,斑斓霓色映在她瞳孔。
对此插曲,心内并无多情绪,反而,美景在前,心底的那怨天委屈,仿佛也一时荡散了无。
此处烟火盛放,而城墙高处的一间阁楼里,一名明黄打扮、面庞仍显稚嫩的少年人扒在窗沿,眺望下方,一双琉璃色的眼里溢出悦色。
“陛下喜欢。”
带着问意、却是陈述的温和话语,从一直伫立在旁的男人那轻声传来。
容照身量颀长,整个人虽隐在窗边暗处,稍稍低头便能目睹窗外全景,此时烟火闪动,时而明又复湮出他深邃侧颜,及绒白的衣肩。
像他这人声音,声色深朗却又只似雪坠松间。
似察觉到他话里的那点不以为意,蔺楚偏过头,问:“多好看,先生不喜欢吗?”
“喜欢。”
“只是臣不喜易逝。”
“噢,”蔺楚琢磨了会儿,没大懂,只觉难得有机会,转过头抓住机会赏烟,嘴里嘟囔:“有得看便好。”
容照未再置言,只静立原处,从容笑之的侧眼从下方某处白色身影上划过。
若有似无,似只是视线不经意飘过。
但见人好生端坐,仰面观焰,面含期待,仿若与往昔画面交叠,仍显娇稚的面庞上浮着一丝憧憬的欣悦,全无方才还在马车里时因暧意而生的羞怯……
世间美好之物,大抵都如那烟花易逝,只短暂经过,却易让人久久无法忘怀。
而他并不喜这种感觉。
容照未多停留便移开了目光,反而看向了那无烟火映照的漆黑夜空,背在身后的指节悄然无息攥紧。
待到烟火燃尽,默默守在不远处的喜公公看了眼二人,适时出声提醒,蔺楚才依依不舍离开。
……
容照回府时,又是一夜子时。
而路上空空,府内也一如往常冷清。
由于新帝登基不久,新朝之初事务繁忙,近日都回得极晚,时常未顾晚饭,夜宿宫中,他也不喜夜里进食,是以交代过徐伯不必备晚膳。
而今夜回府,徐伯候在马车旁,待人下轿后一路陪同着嘘寒问暖,将话题引到晚膳事宜,带着去主屋外间。
容照解了衣氅,直问:“何事?”
徐伯上前打开桌上放置的食盒:“特意给您留的糕点。”
自己素来没有食糕点的习惯,容照定睛看向食盒雕制之精美格格不入的糕点,看颜色与那几瓣状应是梨花,冬日里无此花开,只是仿做成其状。
形状歪扭粗糙,无甚食欲,全然不似后厨之人的手艺。
抬念间,便猜知出自谁人之手。
“……”
容照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徒手捻了一块来尝。
心说这味道也不如何。
徐伯打量他神情,解释:“这是那小姐走前,特自到厨房让人教的,嘱托老奴交予大人……”
不知听到哪,容照倏而浅笑出声。
这小丫头,自回了府便过上衣食不愁的娇奢日子,整日里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
只不过么,这再回府……
*
明府。
晌午时候,明玥还睡在自己屋里,迷糊中听得像是薛氏回府的动静。
没过多久,突然间被丫鬟在房门外叫醒,道是喊去问话,方磨磨蹭蹭起身。
不一会儿,喊痛的叫声从风颂院里传来,外面丫鬟们听见下意识绕行。
“啊!”
“这种热闹你也去凑!我一天不在你就惹出这种事,也不跟你父亲报备就擅自前去!”一向尽量自持的明府嫡母薛氏一甩杖竿,恨铁不成钢道。
娘家那边的事也未解决完,弄得她是焦头烂额,一回府又听贴身丫鬟告知这事,顿时气急,不打一处来。
明玥连连躲着薛颂荷,不服叫痛:“我哪知道,当时父亲又不在府,我就去了嘛,难得有能进宫的机会,在家憋得又闷。”
闻言,薛颂荷怒意更盛,“为娘早就跟你说过那昭平长公主的事,纵是不知全情,也该长点那忌惮的脑子,你倒好,还跟四房那丫头偷摸一起去!说,这谁出的注意!”
“我、我我……”明玥慌神结舌,努力回想接过邀贴时的情形,道:“我拿到邀贴,然后正好明怜瞧见,就、就求我让我一起带她去。”
“好啊!”闻言,也见罚够了,薛颂荷这才收了杖竿,在榻边坐下,“你这个没心眼的,她说你就要去吗!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四房那丫头跟她姨娘一样,都是一个德行。”
言罢,怎也坐不住,她豁然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人问话!”
薛颂荷理了理衣裳,一手推了门正要吩咐丫头,才一出去,便见她院里一丫鬟竟从外匆匆赶来,道:“夫人,二姑娘回来了。”
她脚步一停,只好暂止了去找四房质问的打算,理了理刚大动一番干戈见乱的衣袖,鼻子哼气,“姑娘,还什么姑娘……”交代贴身丫鬟青澜看好明玥,带了几丫鬟独自前去。
马车一路从宫里浩浩荡荡护送至明府,车前挂着昭平字号,宫装打扮的侍女随行在前侧,这般阵仗,任谁能不知?
看戏的百姓里议论声不止,沸沸热闹。
“唉,真是好命,不像老妇当寡妇那时,与家里闹掰,被赶出夫家连个去处也没。”
“可不是嘛,这大排场,这明家二姑娘呐,倒是因祸得了福,不仅人没事,还与长公主搭上了关系。”
“唉,好好一小姐,这才嫁过去,就成了寡妇,这日后日子可如何过。”
“是啊,是啊。”
……
明裳端坐于马车里,一路这种大差不差多以哀叹她日后处境结尾的话一路听过来,愤气转生麻木。
上次这般行路,就在半月前她凤冠霞帔嫁去信安侯府时,风光无限,却没想阴阳两隔。
更觉这趟路途遥远,腿脚僵冷。
终于,抵达明府正门,阿鬓阿簪俩扶着明裳下了马车。
明裳抬脸,午后阳光细碎打在她面庞,也照在荥国公府那端肃的府牌上,明明不久前才远远望过,这时再见,竟像过了好久,不由恍惚。
这明府,她明裳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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