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雨晚晴

　　出了教学楼，季攸宁根据周芸指示，绕过假山池，走上了青石板路。
　　这条小路是她第一次来，旁边的围墙底部已经长上了青苔和杂草，可见日常是没什么人来的。

　　其实若不是时间紧张，季攸宁有慢慢闲逛的想法。
　　不过也正因为时间紧张，周芸才把这条最快通往停车场的路线告诉了她。

　　打开周芸的副驾车门，季攸宁一眼看到了她遗落的U盘。
　　将其拿起，她没再浪费时间，锁好车后小跑着回去了。

　　“......你我说你怎么不知好歹呢，上次的作业本还没给够你教训是吗？”

　　脚步猛然一滞，季攸宁呆在了原地。

　　池水缓缓流淌，可汩汩水声怎么也挡不住那邪恶人声。
　　甚至成了帮凶，模糊了那份罪恶。

　　双拳不知不觉握紧了，季攸宁很是烦躁。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听到......

　　“你们要干嘛，不要碰我！”
　　挣扎声也模糊，又很清晰。

　　胸口起伏逐渐剧烈，呼吸好似也有些不通畅了，季攸宁不得已微张了唇。

　　她现在时间很紧张，要赶紧把U盘给老师。
　　而且自己过去大概率也无济于事，甚至惹火烧身，不值得。

　　时间仿佛滞缓，女声在耳旁萦绕不去。

　　但她偏转了身体。

　　对，赶紧找老师过来才最重要。

　　可才抬了头，前方树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他双手插着兜，靠于身后树干，眼神倒是看向这边，不过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平常季攸宁不会去在意，但现在看他这幅懒散姿态，顿时火上了心头。

　　三步并作两步，只几秒，两人距离不过一米。

　　“你就在这里听着？”
　　压制不住的怒气夹杂其中，显而易见。

　　左其琛看着红了脸的季攸宁，沉默不语。
　　半晌，他嘴角微扬，笑意带着讽刺。

　　“你不也是？”
　　语气轻飘飘。

　　猛烈跳动的心脏像是瞬间冰封，季攸宁僵在原地，只有紧蹙的眉头在逐渐松开。

　　愤怒熄了火，剩了一地颓然。

　　夕阳开始西下，无论是树的影子，还是左其琛的影子，都将她淹没了。

　　她不能说是沉沦于黑暗，但好像确实是晕开了她心里的黑雾。
　　走不出来，也驱散不掉。

　　女生垂了头，没了那份逼人气势。
　　“是，我很自私，但这事...至少不是我引起的。”

　　左其琛还盯着季攸宁，不过这回眼里多了份探究。

　　“之前体育课夏冰给你送水，回教室就发现作业本被撕了，后来她是不是又找你了，所以何雨盈才会带人去找她麻烦......”
　　“她邀请我去给她过生日。”

　　没想过左其琛会回答，季攸宁又抬了头，与其再次对视。
　　这是需要勇气的，可在冲动之下，加之对方眼里没了那份讽刺，她好像可以坚持。

　　“你说得没错，的确是因为我，夏冰才被欺负了。”

　　左其琛说得坦然，可瞟向假山那边的眼神又满是嫌恶。

　　季攸宁有些弄不清楚了。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他仍看着远处，不带疑问地问道，“这是我的错吗？”

　　“......”
　　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没和任何女生牵扯不清，该说的我也说了，可我能管好自己，却管不了她们。”

　　男生仰了头，天色昏黄，云朵也被染了色。
　　“其实要解决这问题也不难。”

　　再次看向眼前人，女生眸中居然含着期待。

　　“我转学，何雨盈自然不会再欺负这里的人，不过如果她和我一起走，那就会有其他人遭殃。”

　　季攸宁想不通。
　　“为什么她对你这么执着。”

　　左其琛哼笑一声。
　　“鬼知道。”

　　手机来了信息，他看一眼，站直了身。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了我最怕麻烦，自然包括这些事，如果真要让何雨盈不再找别人麻烦......”

　　季攸宁又拧上了眉，可左其琛的脸突然靠近，她吓得后退了两步。

　　男生好似被这反应逗到，笑了。
　　“除非我消失。”

　　路灯骤然亮起，季攸宁也有了影子。
　　而再回过神，入目的只有那棵曾被人倚靠的树，簌簌作响。

　　.
　　“攸宁？攸宁？”

　　一只手在眼前晃着，季攸宁视线才聚了焦。
　　转过头，柳烟又是一脸担忧模样。
　　“攸宁你怎么了？”
　　她微笑着摇头：“没事，你有事吗？”

　　半信半疑的，柳烟收回了手，眉头却没完全松开。
　　“我想借一下红笔，我的摔了一下，不好写了。”

　　季攸宁立即去翻了自己的笔袋，拿出一支红色中性笔。
　　不过其上还缠绕着一根红线。

　　柳烟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啊？”

　　季攸宁小心把红线解下，又将其放进了笔袋。
　　“这是我妹送我的手绳，她自己编的，这不是学校不让戴吗，而且我也怕弄坏了，就先放笔袋里了。”
　　说这番话时，女生声线温柔，笑意浅浅。

　　哪怕相处多日，柳烟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同桌这副模样，有点点看呆了。
　　不得不说，如果季攸宁生活在幸福里，那她一定会更吸引人的。

　　“...我真的是服了，你知道我劝老刘过去有多难吗，你说他咋那么疑神疑鬼的......”

　　听到萧慕阳声音，季攸宁下意识抬了头。
　　果然，左其琛的身影同时出现了。
　　可他只是径直往前走，她的视线落了空。

　　无奈低头叹了气，入目的题都难了几分。

　　与此同时，柳烟也叹了气，毕竟季攸宁的举动全落在了她眼里。
　　她想劝，可不知怎么劝。

　　第三节晚自习铃响，纪律委员坐上了讲台。

　　整理好心情，季攸宁继续啃题。
　　物理是她的弱项，或者说相较于政史地，物化生都是弱项。
　　可季国华对她很有信心，也对他自己很有信心。
　　没办法，季攸宁靠他养着，只能妥协。

　　可是啊，笔头都快把下巴戳穿了，这道物理大题还是不会啊。

　　有点头痛，季攸宁放了笔，按摩了会儿自己的太阳穴。
　　太难受了......

　　突然，各个教室的广播有了声响。
　　“喂，喂喂...”

　　所有人被吸引了注意，都抬了头。

　　季攸宁也睁了双眼，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下面播送一则通报批评。今天傍晚，在假山池旁的小径里，高二七班的何雨盈、程月与江书心同学和同班级的夏冰同学发生了口角，甚至差点出现肢体冲突......”

　　在提及高二七班时，季攸宁就听到了大家难以置信的疑惑声，而当具体姓名被报出，她也不由自主睁大了眼，搭在桌面的双手握了拳。

　　她第一次这么想回头看看教室后方，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她不敢。

　　“我说何雨盈她们去哪里了，整节课都没见，原来被叫去挨骂了......”
　　“我靠，她们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都是同学，为什么要这样啊......”
　　“夏冰也是倒霉......”

　　同学们或压抑，或肆意，讨论声不断。

　　左其琛手指略动，黑笔在指尖成了幻影。
　　别的作业都已做完，可这英语作文，确实要想一想。

　　“哎其琛，这事儿你要不要和娜姨说一下啊，我咋感觉何雨盈有点疯魔了呢，都干上校园霸凌了。”
　　萧慕阳也只剩一个英语作文，但他最烦这个，索性先玩起了手机。

　　有了思路，左其琛停了指尖动作，开始下笔。
　　“不用了，我妈对她也没多关心，不需要特意提起。”

　　萧慕阳点开校园论坛，想看看热闹。
　　“也是，反正何雨盈她爸妈知道就行，女儿这样子，他们多少该反思一下了。”

　　闻言，左其琛笔尖一顿，墨渍晕染，实心黑点缓慢扩大着。

　　“慕阳。”
　　“嗯？”
　　“你说，这事怪不怪我。”

　　“嗯？？？”
　　萧慕阳瞥一眼身边人，很是意外。

　　他当即放下手机，调整身体，直面着左其琛。
　　“我说你脑子进水了，这关你屁事啊，你又不是何雨盈她爸，还得你来教育啊，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魅力，把她迷得这么神魂颠倒的，但你也没给过回应啊，所以我说你狠心啊，不过这也没错啊，还有啊......”

　　“行了，”左其琛举起手中笔，抵住萧慕阳的唇，迫使他闭了嘴，“再说我就想打你了。”

　　萧慕阳把笔推开，嘿嘿一假笑，又拿起了手机。
　　“这才是你嘛。”

　　周围同学有被萧慕阳的声音吸引来的，不过左其琛一个眼神，他们又全都回头了。

　　晚自习下课，季攸宁收拾好书包，和柳烟一起回宿舍。

　　晚风依旧温柔，带着缕缕花香抚慰人心，舒缓疲惫。
　　路灯早已亮起，和梧桐树木交错而立，彼此相守。

　　“攸宁，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感觉你有心事啊。”

　　柳烟和季攸宁一样，都不太爱说话，但又都很心细。
　　哪怕季攸宁平常也没多大情绪变化，她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同。

　　路段忽明忽暗，季攸宁垂着头，考虑几秒，还是摇了头。

　　“是和左其琛有关吗？”
　　柳烟主动问了。

　　季攸宁心跳一滞，还好她动作仍自然，而心脏，外人看不到。
　　但她可以选择不说，却不能骗柳烟。

　　于是，季攸宁的沉默，让柳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唉，”她先叹了口气，“攸宁，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左其琛，何雨盈偏偏对夏冰做得过分吗？”
　　“......”
　　“因为夏冰长得好看啊，她的喜欢是能让何雨盈感到威胁的。其实她开学时找过你不是吗，只不过你表现得...太奇怪，加上你没去接近左其琛，她也就不管你了，但如果你对左其琛有想法被她知道了，她肯定会来找你麻烦的，你别看学校通报了，这不一定能让她听话的。”

　　一脚踢飞一颗小石子，它点地几次，连连翻滚，最后被路缘石挡下。
　　像是浅浅出了口气，季攸宁抬头，舒畅了几分。

　　“何雨盈她没什么顾忌的，也就怕左其琛和萧慕阳他们，可你觉得他们会护着你吗，或许他们看到会出面，但他们看不到呢，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柳烟。”
　　季攸宁终于出了声，对于真心关心她的人，她无法再对其隐瞒。
　　“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对左其琛没那方面的想法，我的确是因为他而有点烦心，但那是因为...因为今天何雨盈的事我看到了......”

　　柳烟瞪了眼，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止我，左其琛也在......”
　　“那你们......”
　　“我们都没管......”

　　柳烟又意外了。
　　但很快又平复了。

　　“其实我是想去叫老师的，但当时有些生气，就浪费时间在和他争论上了，后来再回过神的时候，她们都离开了。”

　　周围同学来来往往，虽然都顾自走着，但柳烟以防万一，还是把季攸宁拉上篮球场，远离了人群。

　　季攸宁没有挣扎，任柳烟拖拽，她继续讲着。
　　“我起初是对左其琛有些不满的，但他的确是没错，他什么都没做，难道能说他的存在是错的吗，不是啊......”

　　“所以你因为自己曾经怪罪他而感到抱歉？”

　　季攸宁点头。
　　“他若是和我一样，坐视不管，那确实应该怪罪，可今晚居然有了通报，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在，他有手机，如果是他通知了老师......”

　　心里突然揪得紧，这感觉，痛苦程度不亚于站在亲戚群中。

　　“好像有罪的，只是我......”

　　.
　　教室里，只剩一人。

　　何雨盈在门口平复好气息，快步走到左其琛面前，声音依旧温柔。

　　“其琛，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我只是......”
　　“不用解释，我举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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