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深秋的银杏叶铺满街道，林心站在新落成的公益图书馆前。玻璃幕墙倒映着天空，蓝得澄澈。馆长递来聘书时，她看见远处街角，顾霄撑着伞立在梧桐树影里。他瘦了许多，西装肩头落满银杏叶，像极了那年他们躲雨时，老槐树叶落在他发间的模样。褪色的伞骨在风中微微颤动，他盯着图书馆外墙"星河公益"的铜牌，指节无意识摩挲着伞柄，那是他们曾经一起挑选的木质纹理。伞面边缘有处修补的痕迹，是创业那年暴雨天，顾霄为护着怀里的项目计划书，用透明胶带匆忙粘好的。他的目光追随着林心抬手接过聘书的动作，喉结滚动，仿佛又回到那些她熬夜为他校对方案，晨光爬上她睫毛的清晨。记忆突然翻涌，那时他总爱用铅笔在她手背画星星，说这样就能把星光永远留在她身上。

　　手机震动，是山区学校发来的视频。孩子们举着新课本欢呼，背景墙上贴着她和顾霄支教时的合照。"林老师，顾老师什么时候来看我们？"童声清脆，林心望着屏幕里孩子们纯真的笑脸，眼眶发烫。镜头突然转向门口，苏瑶穿着米色风衣走进教室，手里抱着绘本："小朋友们，今天姐姐给你们讲故事。"画面里，顾霄的照片被挪到了墙角。苏瑶身后的黑板上，用粉笔画着崭新的星星图案，而曾经顾霄教孩子们画的那只歪歪扭扭的北斗七星，已被橡皮仔细擦去痕迹。视频里隐约传来孩子们小声的议论："顾老师好久没来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这句话像根细针，狠狠扎进林心的心脏。她看见视频里苏瑶蹲下身为孩子整理衣领的模样，恍惚想起自己曾在深夜的出租屋，为发烧的顾霄擦拭额头的场景。那时顾霄烧得说胡话，反复念叨着"不能输，要给心心买大房子"，而现在，他的大房子里装满了与别人的未来。

　　深夜的办公室，林心整理旧物，发现夹在《飞鸟集》里的信。信纸早已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等公司上市，我们就结婚，在老槐树下办草坪婚礼。"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她想起创业时的冬夜，顾霄把她冻僵的脚捂在怀里，说"以后要买带地暖的房子"。而现在，他的新别墅在城郊的半山腰，朋友圈里苏瑶晒出的圣诞树，缀满了璀璨的水晶星星。抽屉深处还藏着张泛黄的购房合同，原本写着两人名字的地方，被修正液涂改成了顾氏科技的公章。合同背面，是顾霄用铅笔写的房屋设计草图，主卧飘窗旁画着小小的书架，那是林心曾说过最想要的角落。草图边角还画着两只牵手的小人，如今被圆珠笔反复涂画，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她轻轻抚摸着那些被涂改的痕迹，仿佛触到了顾霄在某个深夜，将爱情从图纸上狠狠抹去的决绝。

　　圣诞夜，林心在图书馆加班。落地窗外飘起初雪，街道渐渐被白色覆盖。门被推开，寒气裹着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涌进来。顾霄站在门口，睫毛落满雪花，手里捧着她最爱吃的桂花糕。糕点盒上印着老字号的logo，正是他们恋爱时常去的那家小店，如今店面早已翻新，唯有这包装还保留着十年前的模样。"图书馆的供暖不好，我给你带了电热毯。"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像极了高中时第一次约她放学的模样。林心望着他无名指上空荡荡的戒痕，想起新闻里刚曝光的"顾氏科技CEO与苏瑶订婚"的消息——照片里苏瑶的订婚戒指，戒托形状竟与老槐树的年轮纹路如出一辙。顾霄的目光扫过林心腕间的银手链，那是他们在支教时，用山里的银丝亲手编的，此刻在暖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他突然开口："其实苏瑶提议把新总部命名为'星耀'时，我......"话未说完便被咳嗽声打断。咳嗽声在寂静的图书馆回荡，惊起了书架上沉睡的尘埃，也惊起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回忆。

　　“顾霄，你知道老槐树的年轮有多少圈吗？"她突然问。顾霄一怔，眼神黯淡："二十八圈。"林心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其实是三十圈。你刻下最后一道痕的那年，树心已经开始枯萎。"她取出铁盒，将创业时的票据一张张递给他：皱巴巴的泡面包装上，"加油"二字被反复描摹；公交车票背面，画着被橡皮擦淡又重描的爱心；还有那张泛黄的医院缴费单，背面顾霄潦草的字迹写着"等我好起来"，如今墨迹已晕染成灰紫色。"这些，物归原主吧。"顾霄颤抖着接过，咖啡杯垫上"加油"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边缘还留着当年林心指甲掐出的细小缺口。铁盒底部，躺着一枚生锈的硬币，那是他们创业初期，在老槐树下捡到的，上面刻着"永不分离"，如今已锈迹斑斑。硬币旁还压着张便签，是林心写的"霄霄生日快乐"，日期正是他确诊肺炎住院的前一天。那张便签的背面，还有他当时虚弱的回复："等我病好了，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海。"

　　雪越下越大，图书馆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顾霄望着窗外的雪景，突然说："苏瑶的设计方案，用了我们最初的构想。"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图纸，边缘被反复折叠，边角卷起的毛边像极了他们在出租屋讨论方案时，草稿纸被揉皱又展开的模样。"智能教具的核心算法，是你在实验室熬了三个月做出来的。"图纸上，关键公式旁还留着林心用红笔标注的批注，那些字迹如今已褪成浅粉色。林心看着图纸上自己的笔迹，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突然翻涌。顾霄起身时，大衣口袋掉出张照片——是他们在洱海边的合照，背面写着"永远"，却被水渍晕染得支离破碎，照片边缘还粘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不知是何时夹进去的。照片背后，还有行极小的字："等公司成功，带心心来这里定居"，是顾霄的笔迹，如今已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慌乱去捡照片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疤痕，那是创业时为保护她，被爆裂的热水壶烫伤留下的。那道疤痕曾是他们爱情的勋章，如今却成了刺痛彼此的利刃。

　　送顾霄到门口时，雪地上留下两串交错的脚印。他突然转身，欲言又止："如果......"林心摇摇头，打断他的话："顾霄，有些承诺就像雪，落在掌心的那一刻很美，可握得太紧，终究会化掉。"她望着路灯下纷飞的雪花，想起老槐树下的星光，想起创业时的烟火，"谢谢你曾让我成为你的星星，现在，我要去寻找自己的光了。"图书馆的灯光透过玻璃，在顾霄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与雪地上林心的影子短暂重叠，又迅速分离。顾霄望着林心的背影，突然想起大学时，他们在图书馆自习，林心专注看书的侧影，和此刻的轮廓竟如此相似。那时他偷偷在她笔记本上画小太阳，说要做她永远的光。而此刻，他的光早已在追逐月亮的途中熄灭。

　　顾霄站在雪地里，看着林心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风卷起他脚边的银杏叶，叶片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像极了那年老槐树下，她发间的绒花。远处教堂传来圣诞钟声，他握紧口袋里的图纸，转身走进风雪中。回到别墅时，苏瑶正在布置圣诞树，水晶星星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她伸手接过顾霄湿漉漉的大衣，指尖触到他口袋里坚硬的图纸边角："霄，明天陪我去试婚纱？"顾霄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林心说过，她理想中的婚纱要绣满细碎的槐花。苏瑶见他出神，拿起手机翻出婚纱店的照片，屏幕亮起的瞬间，顾霄看见锁屏壁纸是两人在科技峰会的合照，而他手机的锁屏，依旧是那年在老槐树下，林心笑得灿烂的模样。深夜，他独自坐在书房，将林心归还的铁盒打开又合上，最终在图纸空白处写下："对不起，是我弄丢了星星。"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那些未干的字迹，也晕开了他心底最深的遗憾。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林心翻开新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教育不该有死角，爱情也是。"她将老槐树下的手链轻轻放在桌上，银链在台灯下泛着柔光。手机屏幕亮起，是山区老师发来的消息，附件里孩子们用树枝和麻绳做了新的星星灯，歪歪扭扭的留言写着："林老师，我们把星星种在操场边啦！"窗外的雪仍在落，却不再寒冷。图书馆外，新栽的小树苗在雪中挺立，枝干上系着孩子们寄来的许愿卡，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挥动的小手，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林心走到窗边，看着雪花落在玻璃上，渐渐模糊了远处的灯光。她知道，那些关于爱情的遗憾，终将如同这场雪，在时光里慢慢消融，而新的希望，正像这雪后的清晨，悄然孕育着生机。此刻的老槐树旧址，工人们正在铺设新的地砖，却无人发现砖缝里，还嵌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固执地守着一段褪色的往事。而在城市的夜空下，无数颗星星正在升起，每一颗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等待着被新的人发现，被新的故事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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