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出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左今也仍被困在有关过去的回忆中无法醒来。
傅从雪等得不耐烦,分出一缕神识直往灵台山而去。
大乘境界往上的修真者,一念遨游千里,此言非虚。
须臾之间,傅从雪的神识已至灵台山,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似有所感,对着半空中的虚影行礼:“大师兄。”
傅从雪淡定颔首,并不多做停留,他此行的目的是来找上一任大神官,子书泽。
但见子书泽立在古旧的佛寺顶端,身后铜钟震鸣,百鸟齐飞,他自巍然不动,两尺宽的白绫缚住一双眼睛,背后重峦叠嶂,他像是一抹轻飘飘的云。
子书泽转过头来,对傅从雪的神识微微一笑:“许久不见,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傅从雪恭敬行礼:“师尊。”
子书泽摆摆手:“虚礼便免了罢,你何时在意过这些?”
尽管是天盲,子书泽却能轻易避过花草山石,在灵台山崎岖的小径上走得如履平地。
子书泽走到一处石桌前坐下,冲傅从雪道:“你有许久不同我下棋了。”
石桌上摆着一副残谱,傅从雪没记错的话,那是他和子书泽下得第一盘棋。
这盘棋的棋路大开大合,双方各具优势,虎踞龙盘,谁也没能胜过对面,最后不了了之。
傅从雪一掀衣袖,坐到子书泽对面,执起黑子,抬手示意对面:“师尊先请。
白鹤亮翅,是围棋里常见的起势,子书泽修长指尖衔起一枚玉子,循着间隙在棋盘落下。
傅从雪紧跟着落下一子,子书泽开口道:“我以为你会问我,那个女娃娃。”
二人又交了两手,傅从雪不紧不慢回道:“师尊不是说过,人间百态,自有定数。她若是干脆死在幻境里,倒是省得我动手了。”
子书泽摇摇头,叹道:“你啊……”
子书泽点燃一旁的青铜兽首香炉,一时间,棋盘上方烟雾朦胧,给棋局新添了几分禅意。
只听子书泽意味深长道:“你如此着急寻来灵台山,我还以为,你是担心那女娃的安危。”
傅从雪轻轻蹙眉,表达不满:“师尊,她是左千秋之女,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子书泽久居灵台山之上,容貌虽不变,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越发八卦,尤其关心傅从雪的终身大事。
眼见傅从雪将一番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子书泽面子上挂不住,索性干咳两声:“也不能这么说。”
傅从雪正襟危坐:“我此次来是为了另一桩事,师尊,我想知道半妖之血究竟有何妙用,为何人人求之不得?”
子书泽避而不答,反倒提起另一桩往事:“为师昨日推演罗盘,算到左长老之女,同你有旧。”
这回轮到傅从雪讶异,冷笑道:“我竟不知,自己能和左千秋之女扯上干系。”
“十年前,此女命数已绝,机缘巧合,你在鬼域救下此女,因你气运玄妙,此女得了这一层造化,才侥幸存活至今。”只听子书泽将往事娓娓道来。
傅从雪百无聊赖,闲敲棋子。
待子书泽故事讲罢,抚掌称赞:“好,可真是好极了,我共享气运之人,夺我灵根;我苦心营救之人,将我万箭穿心。”
子书泽一时无话可说,只道:“你如此心性,将来修行总要出事。”
傅从雪将最后一枚黑子收入棋盅,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对面:“我的一颗心早已沉在忘川谷底。”
不憎不悔、不怨不恨、无喜无悲,是故无心。
子书泽有一瞬间晃神,忆起十数年前,道场论道之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傅从雪。
少年马尾高束,发间金簪璀璨华丽,东珠耳坠被一阵微风吹得晃晃悠悠,红白二色的交领上绣金乌太阳纹样,象征日月同辉。
他和他在山腰处相遇,一个被赶下山的废人,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猝不及防地会面。
傅从雪扶起被推倒在地的他,毫不嫌弃地替他掸干净身上灰尘:“这条山道不好走,我送公子下去如何?”
那日分别时,子书泽忍不住问了傅从雪一个问题:“敢问傅公子,信命吗?”
傅从雪微微回过头,轻笑一声:“我不信命,只信自己。”
子书泽却对傅从雪深深作揖:“公子帮我一回,他日公子若罹难,泽必结草衔环以报。”
造化弄人,一语成谶,十年前,是子书泽推演命盘,救下了傅从雪。
子书泽还记得他救起傅从雪那一日,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山脚的茅屋草庐被冲垮,众弟子跪倒在地,阻拦他下山,无果。
子书泽执意出山,去救傅从雪,概因为歆羡,因为愧疚,他也说不清。
棋盘归拢的声音唤回子书泽的思绪,傅从雪起身:“师尊现在可以告诉我,半妖之血的用途了吗?”
树影婆娑,分神出窍的傅从雪在树下缓缓睁开眼睛。
落日熔金,薄暮的光洒落在傅从雪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衬得他宛若神祗。
谢锦佑在不远处看着这幕,不禁想到那则传闻:傅氏长公子,修为半步封神,身陨当日,天降惊雷,满座人神皆掩泣。
傅从雪的眼神转向谢锦佑藏匿的方向,淡声道:“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人时总是温和平静的,可是凝视久了,却让人无端后怕,深不见底、不起波澜,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你拉入深渊。
谢锦佑不敢托大。
于是他款款踱步到傅从雪跟前:“想不到短短十载岁月,曾经的百家第一天才,已经落魄到要借他人的身份而活了。”
傅从雪垂着眼睛,漠然道:“谢公子不必拿话刺探我,你一而再、再而三引我获知谢家密辛,是为什么?”
谢锦佑收敛了天真神色,正经道:“只是想和傅公子,做个交易。”
“傅公子和今也姐姐,似乎是有很深的牵绊,或者说,傅公子此行,就是为了今也姐姐而来的吧?”
傅从雪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那晚是你?”
谢锦佑耸耸肩:“没办法,我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但我一向守口如瓶,关于你的身份,关于今也姐姐的血脉……”
傅从雪打断他的话:“你的修为绝不止金丹期,你不是谢家后辈,你到底是谁?”
谢锦佑仍是一脸笑盈盈的:“天才,世人都有秘密,听说过夺魄之术吗?”
傅从雪皱眉,夺魄之术,作为上古秘法的一种,早已被列为十大禁术之一了。
区别于借尸还魂,夺魄是直接抢夺活人身体,占用他人识海,此法已非阴邪二字可以评价。
同理,这般悖逆天道的术法,施术者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傅从雪看向谢锦佑的眼神越发复杂,他原以为自己化形重生已经够变态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十足的疯子。
谢锦佑全然不顾他的眼神:“傅公子,我们所修之道不同,行事自然有所不同,傅家从前修苍生道,福泽众生、慈悲为怀。”
“我没有傅公子这般煊赫的出生,修得乃是杀戮道。”
谢锦佑半蹲下来,视线和傅从雪齐平:“傅公子想必没听说过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诡道,不过或许听说过,风雷门。”
“风雷门内弟子皆修杀戮道,从来主张以杀止战,几乎每一任门主都是踩着上任门主的尸体上位。”
谢锦佑微微牵起嘴角:“我被父亲送进风雷门的时候,也不过七岁,入道第一课,便是手刃师长。”
谢锦佑观察着傅从雪的反应,复又慢慢道:“不过我想,傅公子,彼时彼刻,你难以理解杀戮道,可是在经历过被覆灭满门的惨案之后的此时此刻,却也承了杀戮道的衣钵。”
“你很想杀了左今也吧,不,应该说,你很想整个谢家为傅家陪葬吧。”
傅从雪蹙了蹙眉,略带警告地看过去:“谢公子,我劝你适可而止。”
“你既已知晓我不似从前宽宏,便不该来招惹我,否则,我不介意越俎代庖,替谢家清理门户。”
谢锦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吗?我赌傅公子不会杀我。”
谢锦佑笑够了:“甚至,傅公子也不会杀今也姐姐。”
“傅公子从来嘴硬心软。”
“你和今也姐姐又是旧识,我赌你下不去手。”
“今也姐姐尚且昏迷不醒,傅公子,眼下可是剖出玄灵根的好时机……”
谢锦佑顿了顿,眼底笑意更深:“不如,我代傅公子动手。”
傅从雪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你现在动手,我便答应你说的交易。”
谢锦佑当即召出法器马良笔,以笔作剑,向左今也袭去。
然而谢锦佑的马良笔只停在左今也的天灵盖上方,却再无法前进半分。
自左今也身上骤然迸射的金光,阻挡住了马良笔的去路。
两股灵力胶着,寸土不让。
下一刻,灿金色的金莲虚影出现在左今也身后,在场二人神色遽变。
修真界无人不知,金莲代表着曾经的第一仙门,傅氏。
傅氏的家徽,正是重瓣金莲。
左今也身上,竟有傅家人设下的保护禁制。
微风撩起左今也颊边青丝,露出耳下挂着的东珠耳坠。
傅从雪望着那副熟悉的耳坠,闭目苦笑:“竟是她么……”
谢锦佑心有不甘地收回马良笔:“傅家的血脉禁制,只有你能破除。”
却见傅从雪不管不顾伸手,穿过左今也发间,轻轻拨动那对东珠耳坠。
耳坠在左今也耳边轻轻晃动,青色的穗子划过傅从雪掌心。
谢锦佑对这一行为疑惑不解:“禁制落在这坠子上吗?”
傅从雪默然不语。
就在谢锦佑以为他要出手之际,傅从雪开口道:“这是我的耳坠,十年前,我亲手送给她的。”
傅从雪抽回手:“送出去的东西,总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谢锦佑琢磨不透傅从雪阴晴不定的想法:“那,不杀她了?”
傅从雪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在亲眼见到东珠耳坠以后,左今也的形象终于彻底和十年前重合。
那个初见面时扯着自己耳坠不松手,再见面时被人欺负得泪眼汪汪的姑娘,一眨眼,长这么大了。
傅从雪心下颇有几分感慨,更多地是遗憾。
倘若她不生做仇人之女,哪怕他预备屠杀谢家满门,也愿意饶她一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