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难却

作者:望枝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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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莫遣心在此处请画于白掌院。”

      台下一片哗然。

      他愣在了原地,但转瞬之间就意识到莫遣心说了些什么,自然冷笑一声,高声道:

      “那些拙劣仿作早就化作了炉灰。”

      莫遣心从作揖的手后抬头,故作惊讶地望向白某,带着些怨怼地说道:“真蝉,你先听我说完呀。”

      “莫遣心在此请的可是真蝉您的画作。”

      余音绕梁许久未停,鸣凤轩内哗然不止。

      风师叔等人交头接耳,皱着眉头搞不清楚莫掌院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好的“请画”?

      分明是莫掌院的画作,怎生得就偷龙换凤,成了白掌院的呢?

      白某更是搞不懂莫遣心的逻辑了,他心中准备了一堆贬损人的大道理正要发作,却被莫遣心搞得卡在了嗓子眼,不能上来,不能下去,摆在正中央苦苦要人命。

      事件主人公莫遣心自然顾不上他人是什么反应,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白某,然后上前两步,将他手中的宣纸接了过来,面对众人高声道:“这宣纸上记录了大家所费的银钱接近万两。”

      “我请白掌院的画——”

      莫遣心回头望向白某,那人正在看他,两人眼神再次交接,莫遣心便笑了,一派自信端正、意气风发。

      他字字低吟,但却又能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难道不值万两吗?”

      门外好像有风经过,飘过过重重人群,扰乱了莫遣心额边的碎发。

      这风好像还钻入了白某的宽袍大袖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激得白某阵阵发颤,他好像要站不住了一般,白某悄悄扶住了身后的扶手。

      但好在没有人看见,望得太久,他自知失礼,猛然移开了脑袋,又缓缓低头,连带着目光也不知在空中转了几转,衣袖好像有些乱了,他忙不迭整理起了衣袖。

      面上自然是平静的,他一向如此。

      台下已然闹成了一团,有问这是怎么回事的,有不理解的,一个接着一个都皱着眉头追问别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没有一个人高声抗议,他们还沉浸在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得怀疑当中。

      这个时候,台下的诸多交谈声才像突破了屏障,从遥远的天边来到了他的眼前,声音太过嘈杂,他的耳边阵阵轰鸣。

      白某用余光微微瞥向台下,模模糊糊几团人,他定了定神,才能看清楚了眼前的画面。

      人们都在四下交谈,声音好像又小了些,他们在窃窃私语一般。风师叔与几人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唇齿翻动,但白某却又听不清,这个时候这些人又距离他很远。

      余光微微转动,便模模糊糊看到了莫遣心,再次定神之后才看清楚了这人的面容。

      白某冷哼一声,果真还是那副一成不改的狂妄模样。

      只是他却没想到,那人还在看他。

      白某犹豫了一瞬,他翻了翻眼皮,移开了目光。

      台下愈发喧闹,他心底莫名燃起了一股火气,现在台下这么乱,不还是莫遣心的原因。现在倒好了,搞得自己立于鸣凤轩成了一个笑话一般,等着诸多下属的评判?

      他又唾弃自己几分,怎么好端端就失了方寸?

      真是莫名其妙,画作万两这种话,难道不是彻头彻尾的侮辱?

      他白某每年俸禄千两,赏赐更是不计其数,难道他的书画就值万两吗?

      他的画作从来只为权贵而做,从来不曾流通,又怎能用金钱来衡量他画作的价值呢?

      这火气便愈发大了,白某悄悄咬紧了后槽牙。

      如果莫遣心不出现、那么就不会有左右掌院这回事、就不会有请画这回事,更不会有刚刚自己失了方寸的那般状态,现在只希冀台下再乱一些,无人注意到他才是。

      越想越不是滋味,白某也就回望了去,这次的确要争个输赢回来。

      莫遣心好似没有预料到白某会再次看向他,先移开了目光。

      嘴角便挂了笑,白某心想,他赢了。

      于是他便乘胜追击:“莫掌院。”

      大家便忽地安静下来了。

      “谁人不知白某的书画从来只供奉宫廷,又怎能用银钱衡量?”

      白某的语调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他刚刚可是赢了莫遣心一招,这一招莫遣心必输无疑。

      两位掌院头一遭交锋,他便站了上风,怎能不让人心底生悦呢?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又纷纷为莫遣心捏了一把冷汗。

      他们本想着若是这事就这么过去,这个哑巴亏也只能是自己吃了,毕竟大家又不能说白掌院的画不值万两,拂了掌院的面子,但大家又不能将这画撕成几份,换了银两。

      再者说了,白掌院的画作真的不流通啊,哪怕真画了,恐怕也只能高挂于翰林画院平野阁内,每逢伤心时,便去看上几次,再为自己那些付诸东流的真金白银、呕心沥血换来的一捧炉灰,哭上一哭,徒增些伤心啊。

      并且这些真金白银、心血精力都是为了莫掌院,此刻莫掌院倒是显得与白掌院一道来欺负他们了。

      他们向莫掌院投去伤心求助的目光,只是他没有看见。

      彼时莫遣心已经坐回了木椅上,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望着望着便笑了出来,紧接着又与宋玮意低语了几番。

      白某不知道这人又要做什么幺蛾子,但他如今心情大好,无论莫遣心做什么,他都会奉陪到底。

      莫遣心却好似刚刚清醒一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状似遇到了什么难事,他皱着眉头,一副为人担忧的模样:

      “可是真蝉,你确定吗?”

      “什么?”白某不禁问道,下一刻觉得自己的疑惑有些失了体统,便又直起脊梁扬声道:“莫掌院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要遮遮掩掩。”

      到了这个时候莫遣心反而又不说了,他摆了摆手,有言难开,转头向诸位画师作揖:“这件事的确是莫遣心欠考虑了。”

      “真蝉的书画不能流通,哪怕价值黄金万两也难抵诸位的心头好。”

      这话白某自然不乐意听,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他白某的画作在莫遣心眼中难不成,还不如他的那些卑劣仿作吗?

      可悲,可笑,可恨至极!

      既然他人都能搬出这种毫不遮掩的讥讽话来,白某有什么理由还要再忍?

      哪怕传出去也能说上一句,是莫掌院失礼在先,论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莫掌院!”

      “白真蝉。”

      莫遣心笑得自然又温暖,在白某看来简直是小人得志。

      完了,风中宵心想。

      这股低气压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官来说,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冲到了他的脑门上,如今身前两位如此这般,就算瞎了眼的人都能看出这里面问题很大。

      左右掌院不合,当着大家的面彻底撕破了这层脸,往后日子都不好过了。

      除了风待诏,在宣纸上写了名字的那些人更是阵阵胆寒,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成了两位掌院斗争的首位祭品。

      而那些不曾在宣纸上写名字的,倒是在这场战争中暂且隐身了,他们不禁为自己松了口气。

      暂时性地。

      “白真蝉,您可同意?”

      “同意你这胡扯的鬼话吗?”

      白某甩袖,当真要开始发作了,他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莫遣心上前几步,取了上面的宣纸来,这动作上立于桌案后的白某不禁后退一步,结果被莫遣心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白某在心底冷笑一声。

      转身面向众人,莫遣心高声道:“真蝉的书画不能流通,自然难以慰藉大家。”

      画师们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可以可以。”

      但莫遣心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们止住了这不似真心的客套话。

      “自此后这宣纸上的账便是我莫遣心的了。”

      “真蝉收了几张,我便为你们画上几张。”

      这是宣战。

      白某心想。

      众人暗自心惊:

      一部分为了这平白无故得来的泼天富贵,

      一部分为了这好似摆到明面上来的掌院争斗,

      一部分为了自己怎么刚才就没将这名字写在宣纸上呢!

      莫遣心扫视一圈,笑语盈盈,贴心补充道:“名字没在这上面的,自然也算在内。”

      诸位画师就差当众惊呼了,只是碍着上边人的面子,只敢暗自激动。

      “莫掌院这是——”白某咬碎了一口银牙,但面上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这是公开要和白某做对?”

      莫遣心收了宣纸,连忙摆手:“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真蝉。”

      他走上前去,站在桌案前,正对白某的位置:

      “真蝉不是说讨厌那些仿作,这下翰林画院内可再也不会出现我的仿作了。”

      “大家高兴,真蝉高兴,莫遣心便也高兴了。”

      白某的冷笑声正巧能让莫遣心听得见:“白某收的画作可不是一张两张,莫掌院真不怕累着自己。”

      “有真蝉看着,自然是累不着的。”

      “哦?”白某疑惑一声:“莫掌院这是我请我观画?”

      莫遣心眼珠转了两圈,笑得开朗:“这个提议不错。”

      白某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好像有只羽毛刚刚在莫遣心心尖儿挠痒痒,莫遣心没能收住笑,自顾自地将怀中的宣纸又拿了出来:“真蝉,你可千万别忘了。”

      “嗯?”

      “真蝉,可欠我一幅画呢。”

      白某看了看他手中的宣纸,又看了看他,后者洋洋得意的模样实在让白某心生不悦,他伸手便要将宣纸夺了去。

      结果被莫遣心半路截胡,高举宣纸在他眼前摇了又摇:“真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白某甩给他了个眼神:“白某何曾说过?”

      这句话倒问倒了莫遣心,好像今日这么一回事,白真蝉的确是没说什么的。

      一直都是他自顾自地登名记账、自顾自地向真蝉请画,哪怕是闹到最后,也是他自顾自地应承下了“收一张就画一张”这件差事,然后他自顾自地拿着这名单来对真蝉说道“欠了一幅画”。

      可从始至终,白真蝉从来没有应承下任何一桩事。

      莫遣心愣在了原地,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恨不得捶足顿胸,连脸上的笑都收了些。

      见他这么一副模样,白某难得喜形于色。

      这一局,他又赢了。

      白某甩了甩袖子便从桌案后离开,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地”留给了莫遣心一个讽刺的眼神,只是带着笑意。

      莫遣心看来,自然是安慰的眼神了。

      “既然诸位都得到想要的结果了,不如——”白某抱臂停在桌案前,距离莫遣心不远不近的地方,他看向大家,扫视一圈,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些:“散了?”

      风师叔便带着一行人作揖告别,轰轰烈烈地走了。

      白某自然不多做停留,回头看到莫遣心蒙上一层阴影的背影,心情自然不错,便抬步慢悠悠地出门赏花去了。

      等了好一会儿,宋玮意才姗姗来迟,手中高举一个画轴,一边快跑一边叫喊着:“画来了。”

      结果进门发现人都走空了,偌大一个鸣凤轩此刻安安静静,落根针都能听见一般。

      徒留一个莫遣心的背影站在桌案前,垂落的手中还捏着折叠好的宣纸,略显得黯淡无光了。

      “这是——怎么了?”宋玮意四下环顾,还是问了出来:“结束了?”

      莫遣心迟钝地点了点头。

      “那这画——”宋玮意将画作缓缓地举到了莫遣心面前。

      莫遣心抬起一只眼皮去看那画轴,盯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支棱起来了,将画拿了过来,口中振振有词:“他虽说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这事还是我在理。”

      说着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将宣纸乐呵呵地收入怀中,抱着画走出了鸣凤轩。

      这次徒留宋玮意一个人站在鸣凤轩,拔剑四顾心惘然了。

      只不过离开一会儿,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撇了撇嘴,抄手离开了。

      “其实——”

      画师们正朝着后院赶去,有一位年纪看起来算不上大的画师走着走着停了步,身边人奇怪得很,问道:“怎么了。”

      “其实——白掌院并没有亏待咱们吧。”

      他怯生生地开口,众人不解:“你是说哪方面?”

      “就刚刚的请画,难道大家忘了,每次白掌院将我们收藏的画作收了去,下个月的俸禄必定多了不止一倍,连平日不知来自哪位达官贵人的赏赐都多了不少。”

      身边人不以为然:“俸禄乃是我们应得的,赏赐只能谢谢达官贵人,和白掌院扯得上什么关系?”

      小画师挠了挠后脑勺,他身边的人已经走远了,只能一个人嘟嘟囔囔:“可是那些月份画牌本应得的俸禄,的确是少啊。平日的赏赐,又哪里会不记名、怎会不知是那位达官贵人呢.....”

      他没想明白,还是摇了摇头,一个人快跑了几步,跟上了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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