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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戏
坐在长椅上。
迟奉澜与涔厘安静地欣赏这段谈不上怪异也算不得正常的表演。
台上那人对突然多了两个不认识的观众这件事并没有片刻怔愣,水袖一甩,继续唱着接下来的戏词。
舍州有四宝,传承至今。
粉墙黛瓦下,婉转旧戏间,眉茶香十里,桐油雨中天。
第二句诗里所说的旧戏就是指的舍州戏,可惜,爱看戏的人越来越少,最正宗的舍州旧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或许百十年后,就会彻底失传了。
至于另外三句诗……
粉墙黛瓦指的是具有当地特色自成一派的建筑民居。眉茶则是舍州人喝了几百上千年的高雅饮品。而最后一句说的正是油纸伞的手工艺制作,竹作骨架,面绘桐油,雨中人撑伞,伞就成了天。
虽然迟奉澜对舍州戏了解得并不深,但他能看出来,这个戏台坐东朝西,犯了戏曲行当的大忌。从风水上来讲,戏台朝西会扼制人的财运,并且容易使戏班里的人发生争执,再严重点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浓郁的极阴之气环绕着台上那人,从表象来看,他就是迟奉澜和涔厘此行的目标。
古往今来,能量分阴阳,合而有五行,相交相汇,相克相生,万物运转皆顺应其规律。
经过天地淬炼,某些东西从诞生之时就会携带最纯粹的五行之力,同时也分属阴阳。随着时间流逝,这类东西渐渐有了灵性,或许会保留原样,封存于山海之间,或许会跟随缘法,作用在活物身上。
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第二种情况——他被极阴之物选做了载体。
一曲终了,那人做了个标准的谢幕动作,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看戏的二人身上。
“你们是外村人。”他走下戏台,笃定地说道。
声音依旧沙哑,但可以确定,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传言里在篙湖村飘荡的鬼魂。
迟奉澜拱手做礼,微笑说:“我叫迟奉澜,这位是涔厘,您怎么称呼?”
“钟蕙。”那人答道。
刚才他唱的是旦角,厚重的戏妆掩盖了本来的模样,只能从柔和的五官里隐约窥见这是张本就年轻美丽的脸。
男生女相,算是戏曲里的得天独厚了,就是这声音吧,实在不可说。
“我们二人是本地人,出来采风,误入此处。有缘得见舍州旧戏的风采,实在是我们的荣幸。”迟奉澜指着涔厘,不带一丝犹豫地编了个新的话术。
钟蕙并没有探究这番话的真假,他说:“谢谢你们看我的表演,就不收费了。如果有下次,一人五十块。”
迟奉澜在心中暗暗吐槽,这村里的人还真是个个都见钱眼开。
他面上不显,仍温和地说:“下次一定。但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钟蕙:“你说。”
迟奉澜:“刚才,我和我朋友过来之前,戏台底下并没有观众,你为什么一直在表演?”
演给谁看?总不可能是预料到他和涔厘会走到这里吧。
钟蕙笑了笑,理所当然地说:“做我们这行的有个规矩,不管底下有没有人,该唱的戏一定要唱到尾声,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说法,必须遵守。”
或许吧,迟奉澜尝试着理解。
当穿上戏服的那一刻,表演的人就成了真正的戏中人。感受戏中人的悲欢,走完戏中人的生死,的确应该有始有终。
迟奉澜真心实意说了一句:“受教了。”
钟蕙没有回应,兀自转身离开。
同迟奉澜一样,涔厘早就感受到了钟蕙身上强烈涌动着的极阴之气,正欲叫住他,却被身旁的人抬起手制止。
涔厘:“你没看出来?”
迟奉澜:“当然不是,可他有问题。”
涔厘:“什么问题?”
迟奉澜:“他身上的极阴之气虽然很重,但夹杂着一缕不可忽略的阳气,最奇怪的是,这种阳气与极阴之气似乎同源,不可忽略,不易剥离。你身上的炽烈阳气已经燃烧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如果吸收并不纯粹的极阴之气,只会加重症状,甚至一命呜呼。或许钟蕙曾经经历过很神奇的事情,才会有此变化,前因后果只有他本人才得知。再看看吧,我们跟上去就是。”
涔厘对迟奉澜的视物能力已经到了非常信任的程度,既然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就证明钟蕙绝对不是简单的钟蕙。
二人假装采风,实则一路跟着钟蕙,直到跟到了他家门口。
很普通的一栋房屋,与旁边其他民居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没那么破败。
钟蕙不是没发现这两人跟着自己,但他双拳难敌四手。没法阻止的事,便允许它发生吧。反正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坏人,他甚至非常贴心地问了一句:“跟了这么久,要不要喝点水?”
涔厘仍旧无言,这种与人交谈的事一般都由迟奉澜负责。
他答道:“可以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脸上是不变的微笑。
二人随钟蕙进入屋内,立刻有极大的压抑与寒凉之感一并袭来。
主人家去倒水,迟奉澜和涔厘坐在有一定年头的沙发上安静等候。
用手肘顶了下迟奉澜,涔厘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吧?”
当然,这么阴暗的地方,一看就发生过血案——
“九年前钟家夫妻还有文老板流血而亡的现场。”迟奉澜平淡地回答道。
中年男人在描述这件事时,只提到过钟家的小儿子失踪,他用的字眼一直是“小”,说明其上还有个年岁稍大一点的孩子,应该就是恰好姓钟的钟蕙本人无疑了。
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随便听听的故事竟然是有效信息,两百块钱没白花。
涔厘:“既然知道,那你不妨看看这个地方遗留的能量,说不定能得到线索,破了一桩悬案。”
迟奉澜好笑地摆了摆手:“我又不是监控。相对于活物来讲,死物身上的能量过于单一稀薄,提供不了多少信息。而刚结束的生命体周身能量场非常紊乱,毫无规律可循。并且每多过一天,能量就会消散多一分。按理说,人死如灯灭,灵魂最多能徘徊到头七。这都过去了九年,再大的恩怨也尘归尘土归土了,除了偶尔从背后升起的凉意以外,自然什么也剩不下。”
说话间,钟蕙端着两杯水回到了堂屋,迟奉澜接过,将其中一杯递给涔厘,嘴上道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钟蕙并没有想要卸掉脸上油彩或者换掉戏服的意思,而是默默地站在那儿,审视着坐在沙发上喝水的二人。
两个身姿挺拔的帅哥,一个温和从容,一个冷峻疏离,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来这只是为了采风?钟蕙不信。
“现在可以说明你们的目的了吗?”
被钟蕙看破来意,迟奉澜也并不尴尬,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他说:“那我就直接一点明说了。其实我和涔厘这次过来,是为了向你借一样东西。”
钟蕙眉头微皱:“我?我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借?”
迟奉澜说:“你身上有非常重的阴寒气息,正是我们需要的。但是相比较外露的这些,更多的阴气都被封在你身体里,甚至还夹杂着相生相克的另一缕阳气。我想,你应该经历过很不寻常的事情。”
他讲话实在是太过直接明了,一丝一毫的弯儿都没有绕。
旁边端着纸杯慢慢品尝白水的涔厘听完,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在心里赞扬迟奉澜真是个爽快的性子。
被直击心灵,钟蕙的眼神里瞬间充满防备:“你究竟是什么人?”
迟奉澜说:“我只是一个略懂阴阳之术的普通人而已,因为需要这股阴气,才会来这里找你。我知道,极阴之气不易被人体承载,更何况还是不纯净的极阴之气,交相作用之下,你应该经常感觉痛苦难忍。如果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我能帮到你。还有,既然我能找到你,就证明我能力不假,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涔厘突然觉得这话术有点熟悉。
闻言,钟蕙已经信了大半,但他仍不能完全消解心中的怀疑,追问道:“你是个得道之人?”
迟奉澜:“差不多吧,可以这么理解。”
钟蕙又说:“那我考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答出来,我就相信你。”
迟奉澜挑挑眉:“你说。”
“照你的说法,你能通阴阳。那你告诉我,这间屋子里一共有几个活人?”钟蕙故意停顿了片刻,将语调拖长,一字一句道:“几个死人?”
听到这个问题,迟奉澜瞬间放下心来,甚至有些想笑,就连涔厘也眨了下眼。
钟蕙自以为外村人不会知道钟家夫妻以及文老板惨死的过往,可偏偏那二百块钱花得就是这么巧妙。
迟奉澜伸出三根手指说:“活人三个,死人嘛,自然也是三个。”
答案既出,钟蕙已然全信了:“你竟然真的知道!”
完全没有欺骗单纯男孩的自觉,迟奉澜非常和善地说:“告诉我你身上这股能量从何而来,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钟蕙叹了口气,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从小时候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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