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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夹馍酥
通宝柜坊的分行遍布大江南北,单益州就有三家。
庶二娘的镯子,在柜坊抵了四贯七十文,弟妹各藏一贯,余下的缠她腰上,另五十五贯存入行中,换一能在别处分行支取的凭证,世人叫做“便换”,又称“飞钱”。
出了金银行,沿路寻教坊娘子口中的波斯锦肆,里头当真有二手成衣卖,要价便宜不少。
店主是个金发碧眼的胡姬,冲他们一挑眉,任他们挑,她在那些旧衣堆里刨了半晌,捡出三套八成新的夹袄、厚麻衣和胡服,又挑了些细布,裁了三套里衣,还添置了四床被褥、两条毡毯。
蜀道多雨,船娘册子上推荐的油衣,得在刘家油坊现做,踏出油坊,出门就撞见羊肉夹馍摊,她买了三个,沿街便咬。
弟妹望了眼川流的人群,僵硬地学着她的模样,咬了一小口,饼皮酥脆,肉汁油香,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晨起奔波的疲惫都舒开了。
两个小人吃得眯起眼,再顾不得其他,却听她在一旁念叨:“石磨碾得粗了,该用细萝筛,撒上芝麻,用吊炉慢烤,定能香酥掉渣!”
他们咽口水的声儿愈发响了,就着她的描绘,三两口将饼吞了个干净。
拍了拍手,拐进巷角何家履铺,点了草鞋、高帮麻履,另各要了一双耐造的皮靴。掌柜拨着算盘珠子,咧嘴笑出八颗黄牙,她数着铜钱打听:“老丈可知,哪家药行实在?”
得了指点,转身扎进药巷,比成色、问价、拣药材,又寻坐堂大夫看了小妹身上的摔伤,自己也伸手搭脉,抓了两份调理的药,统共三百文,掏的她心尖儿颤。
路过种子市,挑了几样蜀地好活的菜种,原想捡漏些香料种子,可转了两圈便笑了——胡商精得很,只摆出一罐罐干香料,绝无种子的那类。
暗自惋惜,转头就见然宝蹲在一盆盆姿态各异的芍药前出神。
“怎了?”她也蹲到她身旁,轻声问道。陆乐然低声道:“阿娘最爱的花。”
“可是好贵。”她指着一旁的标牒,小妹颔首赞同,悄悄藏起心底的失落,又听她雀跃道:“种子价廉,我定能养活!”
“阿姐,我们的钱……”她有些犹豫,觉自己又娇气了。
“多亏你们,要回的钱足够在益州过活一段时日了,后头的事交给阿姐!”
她眉梢微挑,眸光澄澈,锋芒内敛却摄人,小妹展开笑颜重重点头,他们便花二十文买下了一小包芍药花种。
买花种给了她启发,拉着弟妹去挑了些长安特产,酒选了西市郎官清,贵得咬人,两斗就要三百文,还另挑了些时兴的妆品、糕点。
买半刀桑皮纸,捡教坊娘子品剩的茶渣,桑皮纸过一道茶汤,晾干就染上淡淡茶香,再让小弟摘一句唐诗抄上,萝卜刻的小章一印,就有了文人手札的调,用它包礼,唬人得很,京都的物件儿,在蜀地是身份的戳,比直愣愣送钱强,能摆明面上见天儿提醒人。
穷家富路,林林总总竟花了一贯余。
等待的日子里,陆怀瑾在书肆抄书,赚铜钱的同时,还能借书肆中的地理志,对照补全路行图。陆乐然则当个琵琶学徒,挑坊主在时,展露听音识曲的绝对音感,坊主见才欣喜,让她帮着补全曲谱,还给工钱。
夜里,三人霸占了西厦间,戚家六口轮流闹过两三回,被逐渐康建的戚丹芙当练身法的沙包打。熬了几个大夜闹,终是扛不住了,身心俱疲下也就熄火了。
日子还算平静的过了半月,终于等到教坊去洋州巡演的消息。
“阿姐,坊主同意走汉中这条路了!”陆乐然坐在炕上,欢快地晃着小腿。
“秋日多雨,上津路的栈道有损毁的先例,一耽搁就是月余,坊主冒不起这个险。”她微微颔首,双手抱胸,笃定从容。
得到线路图后,她一直在规划如何更安全抵达益州,回忆脑中储存的讯息,想到元嫂子同杏花的对话,便研究了去洋州的两条官道,一条的前半段,与他们也要到的汉中重合,若能同教坊一道走,安全就不愁了。
难点在去洋州通常走另一条上津路,小弟仔细核对了船娘图册上的注解,发现上津路有两处栈道损毁,但不至于影响通行。
她又让小弟查阅了上津路历年的地理志,发现其栈道损毁不止一回,且多发生在秋季,有一年断了百余丈,淹没驿路,堵了月余。
依此缺陷,他们制定了作战计划!
先让小妹在坊主面前念叨今秋多雨,她又状似无意地将路断的消息透露给杏花,春娘子就等此回演出打个翻身仗,不允出半点差错,日日同坊主纠缠,定要他改道。
坊主拗不过她,也真有所担忧,便去了渭水驿打听,她花三十文,专雇了两个船夫等他,坊主或也问了其他人,但星点不确定因素足以让他改变主意,毕竟官家的演出,千万耽误不得。
定下离开的日子,他们三天两头往县廨跑,竟不用再加钱,过所就顺利办妥,瞧着两处目的地,她微微愣神,同司户参军道谢后,快步走出县廨。
正思索着,转角就被一墨袍男子拦住,赫然是此前陆怀瑾躲闪的那名官人。
墨袍官人从身旁的锦布小轿上取出个沉甸甸的锦盒,待她双手接过后,顾自回了轿子。
“保重。”他朗声嘱咐,轿夫抬着轿子,飞速消失在盘根错节的巷陌间。
夜间同弟妹一道打开,里头躺着一柄匕首、一张小弓、一把唐刀,最下头还有个钱袋,竟有二十贯之多。
次日,相约的牙人领来一匹枣骝骡,腿短,耳却长,像早就听懂蜀道崎岖,同牙人讨价还价一番,给了半贯钱,算着日子取了在西市订的物件,又存了一道钱,时间一晃就到了月末。
临行前,三人去米面行、肉铺、酱料肆、沽油坊买了粮,借了教坊的大厨房,预备路上的吃食。
远行常备炒米,就是将米麦等炒熟,路上抓两把用热水一冲就可果腹,但口感糙得很,也不易消化,怕弟妹途中肠胃不适,她干脆多费了些力气,将其磨成粉,冲水泡成糊糊,无论放盐还是添糖,味道都不错。
胡麻饼也好做,教小弟揉面,一个个压成巴掌大,撒上几颗芝麻,往炉中一扔烤得鼓鼓的,也就成了。
最麻烦的是腊肉,要用盐、花椒、姜、鼓汁等腌制入味,还要寻橘皮栗子壳熏干,光找这些薪柴就花了她五文,烤干的边角料她还用木槌捶蓬松后,撕成了肉松。
怕弟妹营养不均,她又捡些蔓菁、蕨菜,沸水杀青扭成小束,挂房檐阴干,用水一沃,色味就能回来八成。
元嫂子瞧她干得热火朝天,翻出酸瓜和藠头给她各装了一小罐。
她灵机一动,蒸了一笼米饭,往里头塞了不易坏的腊肉片、肉松和酸瓜,捏成十来个饭团。冷了,刷一层猪油,烤得两面焦黄就更香了。
起程前一晚,戚丹芙雇了两个长舌妇,在戚老娘大姐和小弟院门前胡侃。
待戚老娘出门接生后,给张老汉上了一壶浊酒,趁他呼呼大睡之际,从老鼠洞、柜夹层、梁顶布包中,搜罗了戚老娘藏的钱,算上卖陆怀瑾的,竟才五贯余,她只留了一处易被人翻到的床缝,在里头剩了两百文。
夜半,戚方盈一坐上马子,就觉后颈一痛,眼一翻晕了过去,戚丹芙从中她身上搜出近六贯钱,并一些小巧精致的首饰。
晨起,同弟妹离去时,顺道帮来访的戚大姐和戚小弟开了院门,贴着外墙听了一阵,里头敲敲打打,不一会就响起戚方盈的尖叫声,半晌是张老太的咒骂声。
上骡子后,戚丹芙依依不舍地撩起车帘,正巧瞧见戚小弟拉着戚大姐奔出来,戚大姐手中扬着戚方盈身上穿的石榴裙,口中念叨着:“料子贵,款儿也新,能卖个三五百文不?钱只翻到两百文,呸!”
见张老汉追了出来,两人一溜烟跑没影了,戚丹芙也放下帘子悄然离去。
行至教坊,车队列了一整条巷,足足有三十辆,红轮、青幔,四角坠鎏金铃,蜿蜒着往城外走去,他们的枣骡车子慢吞吞地缀在当中,毫不起眼。
“高头大马里混了只短腿骡!”徐子安一路溜猫逗狗,还嘲笑骡子,被它吹了一鼻子气。
崔兰泽瞥了眼骡子,推着他往前走,警告道:“今儿擎签,你挑的路,我早出门两刻,若迟了,就是你耽误的时辰。”
话音方落,就见徐子安大步向前,似有饿狼在身后追。
无波无澜行至吏部,当抽中“礼部主客司主事”时,崔兰泽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进士及第最清望的官是校书郎,日后能直通拜相,再不济他也应处实职,谁知竟抽中了管朝贡的闲散官。
当吏部尚书在早朝公示时,崔父意味深长望向杨国忠,唐玄宗面上也有些许尴尬,一旁的高力士解围道:“大家,前日内侍省言及蜀地贡茶,说今岁品质欠佳,杯中春色关乎大家雅兴,不若让巡院帮着督一督。”
杨国忠苦了脸:“本是巡院分内之事,却属实抽不出人手。”
真不是他有意推脱,他五月方揽过盐铁、漕运大权,万事未理顺,底下的巡院也忙得不可开交,再无暇顾及微末的贡茶之事。
唐玄宗看向他,面露不满,大殿上鸦雀无声。
待他额冒密汗、俯首跪地,欣赏完其狼狈之色的崔父出声:“不若让小儿去管,他为人木讷,办理细务还算稳妥,礼部主客司掌天下祥瑞、贡品,也算合规。”
“爱卿不必自谦,我瞧令郎好得很!”刮了杨国忠一眼,玄宗继续道,“再加个督察御史的衔,赐他越级监察之权,可风闻奏事!”
崔父领旨谢恩,将家中预备躺平的崔兰泽,赶去了蜀地,同行的,还有抽中成都府华阳县尉的徐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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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兰泽:我已受够非酋,闲官正好躺平。
崔父:躺平?不可能,滚去蜀地开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