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见鬼

　　......
　　黛瑁坐在窗边那张雕花木床边，窗外暖色日光透过轻纱窗帘，洒在他的身上，仿佛给这位处于静谧之中的少年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衬得他整个人宛若天使下凡般圣洁。
　　但显然，眼前这位天使早已有了心上人——
　　那人儿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眉眼如画，唇瓣微微开启，浅浅地呼出气息，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裸露在外的肌肤似乎透着点娇嫩的粉色，像是晨曦中初绽的桃花。
　　他深色的半长发垂落在枕边，发丝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轻缓而均匀。
　　在这一刻，沉睡的他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静谧而美好——既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又没有从那微张的唇瓣中吐露任何尖刻的言语。
　　其实他倘若是睁开美目，眼底晕开一瞬尚未清茫的迷茫，哪怕短暂到昙花一现，也让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的美。
　　一切都像是岁月静好，不是吗？
　　黛瑁忽而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床上之人，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意。
　　在这个空间与时度，徒留你和我。
　　多么美好，曾经的奢望......
　　他悠闲地哼着断断续续的乐曲，那声音如同山间清泉，轻快而又悠扬，与周遭的宁静交织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少年顿了顿，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他复而俯身下去，指尖轻轻触碰床上之人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那位珍宝的沉眠。
　　“你还不愿醒来吗？”
　　闻言，床上之人的睫毛轻轻颤动，始终没有睁开眼睑。
　　“好吧，或许是我太过急切了...明明已经很多次了...”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可我是那样喜欢你，...你会理解我的，对吗？就像这世间的万物，总有那么一刻，会懂得彼此的心意。”
　　“好吧，我不应该这么仓促的...可我是那样喜欢你，你知道的...你会理解我吗？”
　　一片寂静，不出预料的。
　　然后，床上之人猛地从坐起来，先是警惕地环视四周却被窗外透亮连绵的青山晃了眼，不仅如此，这房间里的装饰布置仿佛是刻意模仿记忆里的高塔，没有任何现代科技的监视与控制，更多的木制古朴家具竟添了些“家”的味道。
　　艾尔塔西心中恍惚，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了一瞬，随即一种被人窥探喜好的不满取代了这短暂的安宁。
　　“要么我再杀你一次，要么放了我。”
　　他冷冰冰地威胁着。
　　而那被威胁的人却轻声叹息，无奈道：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他将脆弱的颈部臣服式地向前递，转而笑意盈盈，“像一只企图通过竖起浑身的刺来保护自己的小刺猬。”
　　“不过没关系，至少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血淋淋地拔光所有的刺，强制取得你的温顺，尽管结果很诱人，相反...”
　　“我会尊重你这种小动物正常的习性，所以我要做的仅是在那尖锐的刺上给你绑上一个应当很适合你的蝴蝶结。”
　　十足轻佻且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仿佛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孩童了......
　　再加上这种亳不在意的态度，他最讨厌了。
　　艾尔塔西心中郁气更重，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目光落在那人主动将弱点暴露完全，简直就像是在挑衅一般的脖颈，也不客气，一发狠，手上的力道随之逐渐收紧。
　　“你不会杀死我的。”并且还是极笃定的语气。
　　艾尔塔西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眼波流转间，似是在审视如今的形势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否有利。
　　黛瑁就这样悠哉悠哉地注视着他思考冷静自持的模样，默默描绘他漂亮的眉眼，深不见底的瞳仁，越看心中便越欢喜。
　　明明是恨极了他的，但比起这恨，他仍同过往般不长记性，他可是清楚得很，如此冷情的人，与其像狗皮膏药那样死缠烂打，倒不如等价筹码来的实在。
　　哪怕不惜一切代价，穷尽任何卑鄙无耻手段，他也不会埋怨我的，没错的，理所应当的，谁让他也对我使过呢？
　　所以，肯定没关系的，自己不是很快谅解了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吗？就算再怎么迟顿也来得及，只要结局是如愿的。
　　真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般“可恶”的人类了！
　　他不得不又一次承认，他根本无法忍受他不在身边的滋味，无数夜晚，每次长久地窥探与注视都能让他心潮澎湃，激动到全身发抖，仿佛重新活过来般。
　　这样说来，那么他应是属于自己的命定之人了吧，他可以确凿地讲，这个位面里，其余人的价值都比不上这么一个小巧的人。
　　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勾得他神魂颠倒，他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吗？他知晓我的痛苦吗？
　　只可借，他徒劳且绝望地明白艾尔塔西对世上任何夸张的“甜言蜜语”都不感冒，甚至无动于衷，简单冰冷的忽视是一贯作风，他信奉于永恒不变的利益关系。
　　那时候，自己小心翼翼近乎卑微讨好地做他手中完美的工具人，报酬仅是能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尝到了自己盲目愚蠢的后果，第一次完全体会到了从内至外的崩溃，好在他的爱仍在，是不是当初的纯真都无所谓了。
　　现在呢...反正有的是时间...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哪怕死了，我也要束缚你的灵魂，就像我发了疯缠着你一样。
　　恨爱都罢，你仅需在意我一人而已啊...为什么这么简单都做不到...
　　最终，是艾尔塔西率先败下阵来，他似是妥协般松了力道，原本紧绷的面庞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不知为何，潜意识告诉他，自己不该就这样轻易地放过这个人。
　　所以呢？
　　难道他甘心任人摆布吗？
　　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别整这种自以为是的戏码了，你不无聊吗？”他不以为然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人，同时还示弱似的垂下眼帘，实际上完美掩藏住心底深深的恶意，杀意缓缓流动，虽静默无声，却无法忽视它筹谋着伺机而动，随时给予致命一击。
　　“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
　　“别这样好吗？”
　　黛瑁艾尔塔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喷涌出令人窒息的胜券在握。
　　“你的精神力已是接近枯竭了吧？”
　　“...？”
　　他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面对的人宛若死物。
　　良久，他才仿佛找寻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一字一顿，足以彰显此刻狂风暴雨即将到来前的不平。
　　“难道你不好奇吗？成为顶级哨兵，本该是万众瞩目，不可一世的存在，现在却常常精神凌乱，被迫受制于人，加上性情不定，好战嗜血...
　　是不是很熟悉？种种迹象都只是一个十分普遍的症状——精神体受损。”
　　艾尔塔西浑身一震，然后手指便不自然地轻颤，仿佛竭力克制自己的不安，波澜不惊的精神翻滚之际终于露出了破绽。
　　一直处于蠢蠢欲动状态的精神触须找准时机迫不及待地侵入，那轻而易举的顺利带来极大的鼓舞，它们在情绪的海洋里自由地穿梭，贪婪地汲取正汹涌的情绪团。
　　作为始作俑者，黛瑁从中感知到后情绪抖然拔高，兴奋到不可思议，他的身体紧接着微微蜷缩。
　　他低下头，面部肌肉已然扭曲到夸张的地步，表情是几近崩溃，而艾尔塔西由于刚才的剧烈打击，一向冷淡的假象被猛然戳破，强烈的刺激使他瞳孔失焦，思索游离，根本无法分神再去注意到黛瑁的异常激动的反应了。
　　好一会儿，调整好后，黛珂望向眼前人宛如痴傻的怔愣，忍不住调笑：
　　“怎么如此模样，是接受不了吧——
　　也是，其实没人告诉你我想聪明如你，隐隐约约也有了些猜测，可是你怎么会相信呢？毕竟我最清楚你的高傲了。”
　　黛瑁依旧像没事人那样亲密地凑近，笑嘻嘻地说：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吧？”
　　艾尔塔西终于有了反应，他侧头躲开，却被他早早预料到，恶劣地扯住了想逃离之人的发尾。
　　艾尔塔西不动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被这自以为是的疯子缠上，无论反抗得多激烈，结局都是注定的。
　　他一生多次经历死里逃生，实话说，早累了，所以应该放弃挣扎。
　　不对？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时候，艾尔塔西才终于察觉到脑海里作乱的异物，是它们正在侵蚀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扰乱辨别真伪的逻辑思维。
　　怎么能现在才发现？
　　他惊于一时的大意，更多是对黛瑁实力的重新评估，然后也是他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一点——自那时而莫名“患”上的精神体受损确实影响很大。
　　但他难道会被动接受这种类似挑衅的入侵私人领域的行为吗？
　　大不了鱼死网破。
　　黛瑁自然从他的情绪中摸清了个大概，他知道艾尔塔西一向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可这不是从前了。
　　如今他不会无动于衷了，为了杜绝那次事件重蹈覆辙，即使如何的舍不得，但他早就下定决心。
　　“把你的脏东西拿开！”
　　该死的，为什么会不起作用？
　　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自己有意思吗？
　　自己现在已经废物到这般地步了吗！
　　一时间气急攻心，他控制不住地大叫，精神的痛苦和肉身的快感如一把利剑穿透了自身，心中在顽强抗拒，身体却沉溺其中，使他完全丧失了自主权。
　　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泪水流出，模糊了视线，身体的掌控权已分不出半点心神来争夺了，就这样放任般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掌控。
　　黛瑁仅是将他拥入怀中，安抚试的轻揉他柔顺的发丝并拭去眼角的泪水，他垂首似乎还带有独属于他的清幽气息萦绕，黛瑁安心于他的温顺，索取了些安全感后，他这才如同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我现在心情简直太好了，所以请耐心听我说，其实一切都很简单的，精神体是其主人真实的写照，你知道的。
　　“就是那只黑猫呀，黑发绿眼的，我可不喜欢他了，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和你的联系最深了，尽管被强制剥夺任何有关你的记忆。
　　“还记得吗？一份‘精神体受损鉴定书’，和你是如此相似，不过，他配不上你，一份微不足道的鉴定书就足够打击他，这样窝囊，我真搞不懂他有什么价值！
　　“到头来，恐怕他未曾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成废物了，我好替他可怜呢。
　　“所以，现在你的选项里还会有他吗？我可比他更有价值，让我来代表他的职责不好吗？”
　　怀中的人没吭声，仅是徒劳地闭了闭眼，他不想听这个疯子“神神叨叨”了，现在他的状态与“精神衰弱”没什么区别，对什么都是恹恹的。
　　黛瑁笑笑，语调竟有几分温柔，“果然变得脆弱了。”他将精神触须撤走，那小玩意登时不乐意了，固执地不肯从这欢愉之地离开。
　　果然精神体是其主人真实的写照，就像当初那只畜牲对他极其防备满怀警惕的样子，本来有些犹豫的他目光凝在那人经历“狂风暴雨”后无端生出萎靡却艳丽的情色，鬼使神差地选择放任。
　　所幸也让你来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好吗？
　　“别逃避呀，你难道不能像当初妥协抛弃我那样也轻而易举地遗忘掉他吗？”
　　“......”
　　“为什么不说话？！有那么难吗？！你那是什么眼神？别这样看我，难道你认为我是残忍的吗？可当初我也是被你......
　　不，就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念旧一点也不好，一味沉浸在过去只会被现实的落差所摧残，这不好受！”
　　艾尔塔西没再言语——他刚刚暗自尝试了，果然，他与那只属于自己的精神体确实断开了连接，至少此刻他是完全感受不到“它”了。
　　就好像完全沦为了一个废人...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他”口中的性情不定、受制于人，不错的。
　　不？
　　不错！就是这样的，本来应该...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遵循你自己的内心，没人会引诱你，没有人会欺骗你，你所见所感皆是真实，不要隐瞒，你是明智的，没必要束缚你自己，十分轻松简单，你要听从、屈服并且百分百信任...
　　一定做到遵循...遵循遵循遵循遵循遵循遵循相信相信相信相信相信相信可能可能可能可能可能无错无错无错无错无错无错——”
　　够了！
　　艾尔塔西狠命掐自己的手心来强行逼迫自己清醒，他知道是陷阱，是牢笼，一去不复返的曾经？
　　是的，我可能真的累了，我需要休息，这是我应得到的嘉奖，我为什么会抗拒，遵循内心，我相信我是绝对的无错。
　　“你知道我有多么嫉妒他吗？
　　一开始我本想借你之手除掉他的，毕竟如果是我直接动手的话，就太没意思了，不是吗？
　　所有的时间线都将回溯，命运的轨迹会重新上演，所以我终于能够插入你的命数里产生的因果关联，某种意义上我就是你人生中特别的存在，这种身份足够难以忽略吧，你能不能接受我，不能的话也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对不起，说了那么多，你的表情完全愣住了，是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都没事，反正想必从今天开始，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了吧？”
　　......
　　一切的、任何的、黏腻的，恶心的。
　　无法摆脱，被动承受，沉默不语。
　　“你的情绪太激动了，或许是时候了，我应该兑现你我之间的诺言。”
　　“......”
　　再次安静，现在是两个人的沉默。
　　看，又失败了吧...
　　这次...不行吗？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一切都重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