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还离吗？

　　末奈吃饱喝足，坐在猫爬架顶端舔爪子。
　　沈从之逃避似的目光扫过它，后者是对人类情绪敏感的生物，察觉不对劲，轻巧地跳下架子溜走了。

　　很好，现在连猫都不待见他了。

　　沈从之丢了目光落点，只好就近重新选择猫爬架。但猫爬架是网购后他和顾惟一起组装的，目光再往下落，到沙发，沙发也是他们一起挑的。

　　房子的装修风格也是他们一起决定的。

　　沈从之的专业多少和室内设计沾点边，但不多。那时他们还住在租的房子里，顾惟工作日晚上回家和周末时，沈从之会和他聊鱼设计师沟通的装修方案。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沈从之适应不了大厂的强度，选择辞职。顾惟留在互联网，做家中经济收入更稳定的那一个。

　　辞职后，他凭借本科与研究生时期积累的人脉转战艺术行业。有时比顾惟更忙，通宵做方案的时候连着几晚只睡三、四小时，项目结束时又会陷入一段时间的缓冲期。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主动说话，凡糕在摁自动喂食器的按钮，猫粮落在小碗里叮当的声音，盖过了顾惟很轻的一声叹息。

　　他说：“没有觉得只是气话。”

　　他还是很沉静，沈从之抿着嘴唇，无意识咬得更深。

　　“所以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带哭腔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情绪失控。

　　但又好像很正常，吵架被气哭，很正常的。

　　虽然顾惟就说了一句话。

　　哦，两句，还有刚才一句对不起。

　　他又没听见顾惟的回答，他到底为什么不说话？沈从之抬眼瞪他，反正自己不是理亏的那一方。

　　“对不起。”顾惟又说。

　　沈从之决定有机会将这句话录下来在展上循环模仿。

　　展品名称他都想好了，就叫《人类本质》。

　　复读机，还是只会复读毫无意义话语的那种。

　　他听见顾惟又叹了口气——叹气太多人会老得快，也不知道是谁最先下的定论。

　　“要我怎么办才好呢？”顾惟站起身，高大的影子覆过他，从桌上拿了抽纸给他。

　　沈从之原本没有想哭的，至少在他老公将纸巾递给他前没有。

　　但积累多日的情绪完全是汹涌的，顷刻之间便冲毁了堤坝。

　　“前两年秋招也拿了不止这一个offer，综合考虑下来他们家总包最多，项目发展前景最好，大厂title被裁了拿N也方便找下家，”顾惟顿了顿，好像在沈从之的沉默中也意识到这并非是能够用以辩驳的理由，后半句遂显得断裂、苍白，“我们要在一座新的城市安定下来，最亟待解决的是物质问题……你知道的。”

　　其实不单是他知道的，更确切地说，他们商量好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厂尚未卷到1116的工作时长，面到最后一轮hr谈薪的时候，他不出意外地拿到ssp，被告知公司是大小周，11点上班22点下班，不打卡。

　　只是那时还年轻，觉得熬两年也没什么。

　　但好像除了身体健康状况，也有其他的特质会随着工作而逐渐磨灭。

　　加班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大小周最后都会变成默认六天工作制；不打卡只是为预留的加班任务提供充分的理由。

　　更何况，后来演变成打卡制了。

　　他说的这些沈从之都知道，可沈从之将问题先抛了出来，将覆盖于其上的最后一层遮挡揭掉了，于是柔软的、脆弱的部分，被彻底地暴露在争论之中。

　　这种讲道理的态度，让沈从之很烦。

　　“如果我们……分开，”顾惟接着说，他有点不知如何措辞似的，“车是全款买的，房贷还没还完，房产证上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真说到这么现实的问题，沈从之又不高兴。

　　他觉得他老公跟工作前真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这话冷冰冰的，满是所谓的物质考量。

　　好像除开经济、法律上的联结，他们完全是毫不相干的个体。

　　而离婚只是将这些社会化的联结摘除了，他们仍旧有各自几乎按部就班的人生要过。

　　沈从之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泪水将视野糊成一团，他甚至看不清人。

　　“房贷我会一起还的，”他说，“其他再议。”

　　顾惟点头，沈从之看不清他的神色，真如愿了他也不高兴——他怎么样都不高兴，下意识伸手想够桌上的玻璃杯，才想起顾惟刚才将杯子收走洗了。

　　他摸了个空，顾惟逃似的想要转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站住。”沈从之叫住了他。

　　顾惟于是又乖乖回来了，沈从之这一刻才意识到刚才的“谈判”有多么不正式。他坐在椅子上，顾惟从站着，到蹲下，又站起来。

　　手足无措，好像这个家里没有能够容纳他的位置似的。

　　他待在公司的时间远比在家多，甚至有时项目太忙干脆不回家——号称人性化的公司又给员工安排休息室，预约即可使用。
　　从年度报告来看，算法岗的休息室使用率遥遥领先。

　　沈从之觉得自己很凶似的，没见过这么使唤人的，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了一句：“没让你必须听我的。”

　　他老公“哦”了一声。沈从之真是受够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没再忍住眼泪，心想顾惟大概也看他哭够了。

　　只会递纸巾递纸巾递纸巾，一句半真半假的安慰也不会说。
　　大概是接入职offer的时候将嘴也一并给锯了，上班使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代码，其余功能都消失了。

　　他当年到底怎么追到自己的？

　　但他嗅到一股膏药的气味，叠成方形的纸巾温柔地将眼泪擦掉，他老公手足无措地：“……别哭啊。”

　　沈从之止住眼泪，眼眶微红，抬眼看他。

　　他老公还有话要说。

　　“之之，”湿透的纸巾无处安放，顾惟局促地捻了下指尖，袖子垂落回去，将与手腕皮肤颜色格格不入的腱鞘炎膏药贴挡住了，“能不能不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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