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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
寅时刚过,游云间老板便掀开了幽窟的纱幔,扔给林亦果一件玄色连帽斗篷。
“把帽子戴好,遮住后颈的青斑,阴市虽多是僵,但若被低阶僵看到你这绿僵印记,少不了要叨扰。”
林亦果接过斗篷,指尖触到布料时,竟觉出几分暖意。
老板说这斗篷是用“阴蚕”吐的丝织成,能隔绝日光,还能散发出微弱的阴气,正好掩住她绿僵的气息。
她穿戴整齐,跟着老板穿过一条潮湿的密道,密道尽头是一扇刻着缠枝纹的石门,老板从腰间摸出一枚青铜令牌,往石门凹槽一嵌,“咔嗒”一声,石门缓缓开启。
门外的景象让林亦果愣住了。
眼前不是她想象中阴暗潮湿的洞穴,而是一条规整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淡绿色的灯笼,灯笼里不是烛火,而是凝结的阴气,泛着幽幽的光,将街道照得朦朦胧胧。
店铺的招牌上刻着她不认识的符号,有的画着骷髅,有的画着枯木,老板边走边解释:“那是僵尸界的行话符号,画骷髅的是卖暗料的,画枯木的是卖法器的。”
街上往来的“人”都穿着体面,有穿锦缎长袍的老者,有戴玉冠的公子,甚至还有穿襦裙的女子,她们妆容精致,举止优雅,若不是周身散着淡淡的阴气,林亦果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长安的西市。
“别愣着,先带你吃点正经东西,总不能一直让你喝腐木水。”
老板领着她走进一家挂着“骨香斋”招牌的店铺,店里的桌子是用千年腐木做的,桌面光滑如镜。
店小二是个白僵,皮肤泛着青白,躬身迎客,语气恭敬:“两位客官,来点什么?今日新到了阴獐肉,沾着晨露割的,最是补阴气。”
老板点了两盘生獐肉,又要了一壶腐叶酒。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盘子里的生獐肉是暗红色的,带着细密的血丝,放在黑瓷盘里,透着几分诡异。林亦果看着肉,迟迟没动筷子。
她虽成了僵尸,却仍下意识地排斥生食。
“吃吧,这阴獐是靠阴气养的,比腐木水管用多了。”老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时发出细微的声响,“你如今是僵,就得按僵的活法来,总想着做人的吃食,迟早要出问题。”
林亦果咬了咬牙,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肉质竟意外地细嫩,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木香,没有想象中的腥味。她慢慢咀嚼,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体内的阴气似乎真的安稳了些。
吃过东西,老板又带她去了一家温汤馆。汤池建在一个天然的洞穴里,池子里的水冒着蒸汽,水面漂浮着几片枯荷叶。老板解开斗篷,走进汤池,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僵该过的生活啊!我们每天辛苦赚钱,为的就是这一刻!”
林亦果犹犹豫豫,“这汤池不会也是腐木水吧?”
老板啧了一声,显然很不满她有此一问,“腐木水次得很,我泡脚都不用。僵虽是冷血,却最喜欢温暖的地方,这汤池是用地下阴火加热的,泡半个时辰,能抵得上你练一天盲打。”
林亦果在听到“泡脚”那一刻脸黑了一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忍!
犹豫了一下,她也走进汤池。温水包裹住身体的瞬间,她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之前练刀时积攒的疲惫一扫而空,后颈的青斑也不再发凉,反而泛起淡淡的暖意。
她靠在池边,看着洞穴顶部垂下的钟乳石,第一次觉得,这僵尸的世界,似乎也不全是黑暗。
泡完汤,两人终于去办正事——买炼药丸的炉子。
老板领着她走进一家名为火骨堂的法器店,店里摆满了各式青铜器,有鼎、有炉、有剑,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炉子引起了林亦果的注意——炉子通体呈赤红色,炉身上刻着火焰纹路,纹路里还嵌着细小的阴玉,透着几分贵气。
“这炉子怎么卖?”老板指着那炉子,对店主问道。
店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毛僵,眼皮耷拉着,语气平淡:“这是火族的二手炉,他们的炉子能聚阴气,炼药快,一口价,五十块阴玉。”
“五十?你抢呢?”老板立刻皱起眉,“这炉子的炉底都有裂纹了,聚阴气的效果得打折扣,二十块阴玉,不卖我就去别家了。”
“三十!不能再少了,火族的东西,就算是二手,也不是普通炉子能比的。”店主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
“二十五,我再加一块腐木令牌,这令牌能抵五块阴玉,你稳赚不亏。”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枯木纹。
店主接过令牌看了看,最终点了点头:“行,成交。看你是老主顾,下次有好东西再给你留着。”
林亦果看着老板熟练地砍价,心里暗暗佩服。
她之前还以为老板只是个开旅店的,没想到在阴市这么吃得开。
买好炉子,老板却没直接回去,反而领着她往街道深处走。
越往里走,周围的景象越荒凉,淡绿色的灯笼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摇曳的火把,空气中也多了股血腥味和腐臭味。
“这是黑市,”老板的语气冷了下来,“阴市是高阶僵和有门路的僵去的,黑市就是低阶僵、混血僵还有人类败类的地盘,三教九流都在这,脏得很。”
刚踏入黑市,林亦果就觉得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贪婪、凶狠,有的甚至带着淫邪,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斗篷的帽子。
街道两旁的摊子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沾血的骨头,有破旧的衣物,还有些看不清是什么的黑色包裹。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一个穿灰布衫的男子抱着一个布包,被两个满脸横肉的白僵拦住,其中一个白僵一把抢过布包,狞笑道:“这阴珠不错,归我们了!识相的就滚,不然吸干你的阴气!”
男子想抢回布包,却被另一个白僵一脚踹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拿着布包扬长而去。
“别管闲事,”老板拉了拉林亦果的袖子,“在黑市,抢劫是常事,你要是多管,只会引火烧身。我们没被抢,是因为我腰间挂着咱房东的腰牌。”
“就是那个收租的?”
“额···你这么说也对。”
每次到交租的时候,老板就会管他叫“那个收租的”。
虽常常听老板提起,但林亦果却一面也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房东。
林亦果点点头,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摊子吸引。
那摊子上摆着十几个笼子,每个笼子都盖着厚厚的黑布,黑布下隐约能看到有东西在动,还能听到细微的声响。
她刚想凑近,就被老板拉住:“别过去,赶紧办正事——我还要买些炼药的草药,你在那棵枯木前等着,我去去就回。”
老板说完,便转身走向一家草药铺。林亦果站在枯木旁,目光却离不开那些笼子。她想起练盲打时练出的听音辨位本事,闭上眼睛,仔细听着笼子里的声响——是呼吸声,很轻,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是活物!
她心头一动,悄悄往摊子走去。摊主是个独眼的混血僵,看到她过来,警惕地问:“买什么?不买就走。”
“我看看这些笼子里的东西。”林亦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阴料’。”摊主眼神闪烁,显然不想多谈。
林亦果攥着斗篷下摆,目光仍胶着在那些盖着黑布的笼子上。方才屏息凝神间,她已辨出笼中活物的呼吸浅而急促,带着人类特有的慌乱,绝非僵尸的沉缓气息。
可摊主的警惕像层密不透风的网,她若贸然追问,只会打草惊蛇。
林亦果知道问不出什么,便转身走进旁边一家卖面具的小店。
店里的面具各式各样,有狰狞的鬼面,也有普通的人脸面具。她选了一个白面书生的面具戴上,又把腰间的房东腰牌藏进斗篷里,免得因身份被认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眼角余光扫过身旁,一个穿灰布短打的身影正缩在墙角,手里攥着个破布包,时不时往摊主的方向瞥。
那身影皮肤泛着淡淡的青白,是白僵的特征,属于低阶僵,身上没什么像样的法器,唯有腰间挂着枚粗糙的木牌,刻着“阴市散商”的字样——看模样,像是常来黑市淘便宜货的小贩子,既不会引起摊主过度警惕,又符合“买家”的身份。
林亦果悄悄摸出三块黑晶,这是她攒下的大半工钱,指尖捏着晶体的冰凉,快步走到那白僵身边,压低声音:“这位兄台,帮个忙。你去那笼子摊问一句‘笼中货是活气养还是阴料喂,批量拿能不能再让两个点’,问完把话带给我,这三块黑晶就是你的。”
白僵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抬起,盯着她手里的黑晶,喉结动了动——三块黑晶够他买半袋“阴谷米”,够他撑上大半个月。
他飞快地扫了眼林亦果的斗篷,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她周身散着的阴气比自己重,不敢多问,忙点头:“好说!姑娘等着,我这就去!”
他揣好黑晶,整了整灰布短打,故意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摊子前,学着黑市老客的腔调,敲了敲笼子:“老板,你这笼中货看着挺沉,是活气养的还是阴料喂的?我最近要给主子备些补物,要是成色好,批量拿,能不能再让两个点?”
摊主斜睨他一眼,见是个穿得寒酸的白僵,腰间木牌也只是最低等的散商标识,戒心松了大半,却仍压低声音:“都是活气养的人类女子,刚抓来三天,阴气还足着呢——养着补阴气,或是当祭品都好用。批量拿可以,最低八块黑晶一具,再少就别谈了,我这可是冒了风险从外域运进来的。”
“人类女子?”白僵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不敢多问,只干笑两声:“行,我回去跟主子说一声,要是成了再来找你。”说完,他快步退到林亦果身边,把摊主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林亦果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指尖死死攥着黑晶,晶体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她再看向那些笼子,黑布下隐约晃动的影子,此刻像无数双求救的手,攥得她心口发紧——那些女子,或许是长安城外失踪的民女,或许是像她一样误入暗界的人,如今却成了任人买卖的货物,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姑娘,黑晶……”白僵搓着手,眼神落在她手里的晶体上。
林亦果猛地回神,把三块黑晶递给他,声音发哑:“谢了。”
白僵接过黑晶,揣进怀里,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这时,游云间老板提着草药包回来了,见她站在原地不动,脸色苍白得吓人,皱了皱眉:“怎么了?杵在这做什么?黑市的风都带着晦气,别多待。”
林亦果摇摇头,目光从笼子上移开,跟着老板往密道走,脚步却有些发沉:“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比我想的更冷。”
老板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身后黑市的喧嚣渐渐被密道的阴冷吞噬,可那些笼子里的呼吸声、摊主冰冷的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林亦果的心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泛着淡淡青白的指尖。
这双手,如今也沾着僵尸的阴气。
可她胸腔里跳动的,仍是人类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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