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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意第二(二)
自打沈以柳唱响台子后,徐娘便不再让她登台上场。才堪堪学习一年,基本功不扎实,霸王别姬的角色也只是她凑巧喜欢琢磨透而已。若是那么早让沈以柳接受大染缸,这份灵气很快就会消弭干净。而那场虞姬,也只是情到深处的流露,再让她唱,悲催的基本功变会暴露出来。
沈以柳与其他戏剧演员不一样的一点是,她会去琢磨人物的心境,这便是学戏的慧根,徐娘也是看重她这一点,亲自带教。
“你偷走了凡哥的角儿,你还有脸一起吃饭啊!”被称为“四哥”的男孩阴阳怪气地嘲讽进来的沈以柳。
沈以柳没说话,南子却打抱不平:“什么叫偷,这就叫做实力,是以柳应得的。要是我记得词,早就让我上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起哄......”
“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四哥唰地一下站起身。
“够了——”
“南子——”
世凡和沈以柳同时出声制止。自从师兄嗓子倒嗓后,他便再也没有大声说过话,这一听可不得了,怕是等师兄结束变声后,也只能转成生角了。
但是从旦转生,哪有这么容易,不只是技巧的重新洗牌,还是对心理的重大考验。
“多亏以柳师妹救场,否则,我们整个班子都得因为我而倒霉。”
师兄虽然顾全大局,但是低沉的语气却出卖了他。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大半年,四处跟着师傅去应酬拉人,结果却给小师妹做了嫁衣,怎么会甘心。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怪小师妹,只是十五岁少年的心性,正处在幼稚和成熟之间,不苛责于人,反而让自己陷入愁绪。
世凡师兄扒拉着碗里的面条,不知道在想什么。
世凡师兄是整个戏团里最勤劳的一个人。
六岁那年,他就被那抽大烟的母亲送到戏团,寻求一傍身之技。
儿童时期,世凡过得很顺利,家境富足,亲里和睦。但是大烟进入中国后,父亲猝死,母亲染上烟瘾,家道中落。母亲在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狠心把世凡送到戏团,自己一人活在飘飘欲仙的世界里,和三五酒友混迹在一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亲戚虽然对其母亲很无奈,但终究有所帮持,这几年的土地改革,让本就灰心的亲友更加避之不及,母亲最终流落街头,冻死在去年冬天。
世凡去年看到了偷东西被打的母亲。
下九流遇到下九流。
世凡没去理会她,在她选择将他送走的那一刻,年幼的世凡心里就埋下了一根刺,拔不出来。
后来,后来就从叔叔那里得知了这个女人去世的消息,开始他还能强忍心里的悲伤,但是叔叔一走后,他再也吃撑不住,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从那天以后,世凡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还是戏团里最努力的那个人,但是少了锋芒和意气,对于指摘毫不辩解。
就像这次,变声期的世凡更加沉默寡言,对于偷盗如意冠的名头毫不在意,不加解释。
班主徐娘、副班主陈叔坐在高堂前,茶几上放着一条大黄鱼金条,陈叔抛下一枚如意冠上的小珍珠。
“从你枕头下发现的,你卖去哪了......”
“登不上台就搞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你娘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步她的后尘吗......”
世凡低着头,听着陈叔劈头盖脸的数落,门口围着一圈戏团的孩子,沈以柳和南子挤在最前。
“世凡,当真是你拿走去卖的?”徐娘发话,没有想象当中的质疑,反而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你有什么难处和我说,我养了你十年,你什么秉性我最清楚,你说话,是不是你拿的。”徐娘微微前倾身体,阻止了陈叔再次谩骂。
这对于戏团来说可真是大事,且不说如意冠中硕大的珍珠,这还是老一辈的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一个戏团最讲究的就是传承。
见世凡没有说话,陈叔撇见沈以柳,便发问:“小柳,当晚你结束的时候,你把如意冠放哪了?”
沈以柳一愣,慢慢吐出:“我......世凡师兄让我交给他......但是世凡师兄不会偷的!”
“你瞧瞧,就是因为登不上台,世凡故意报复!要换钱逃走!”陈叔越说越气,从椅子上跳起来,踹翻跪在地上的世凡。
世凡吃痛歪倒在地,没有反驳。
徐娘想起身又抓住扶手坐下,沉下声问道:“世凡,告诉我当铺,我便不再追究,你依旧可以留在这里。”
世凡眼神一滞,终于开口,粗粝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和跳脱:“你们打死我罢。”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连陈叔也呆立,这句话等于宣布自己就是小偷。
“我不打你,你滚出这里。”徐娘的心和语气一样冷。
众人渐渐消散,或去背词,或去练声,门内嘈嘈杂杂、人影幢幢,门外形单影只、郁郁沉沦。
“师兄,你为什么不拒绝呢,你明知道不是你做的!”沈以柳追出去,看到师兄单薄的身影,不由愣神。
“人活着,不能没有牵挂。”师兄还是那样淡淡地说着话。
沈以柳明亮的眼睛映刻着世凡落寞的身影,但小小的她没有能力和地位为师兄说上一句话。
“谢谢你,小柳。”世凡的开口打破了两座孤独的雕像的对峙,“谢谢你还信任我。”
说完这句话,世凡头也不回地走向前方,身上只有一个小包裹,叫卖声和车轮声将其淹没,沉默的步伐又步步钻心。
“世凡师兄他......走了?”南子看到沈以柳孤零零地杵在门框,想靠近却迈不开腿。
“我不相信是世凡师兄干的。”沈以柳突然恢复精力,掷地有声。
她走近南子,低声:“你说,最后把如意冠封箱的人是谁,如意冠又是放在哪的,师兄为何要偷盗如意冠,他一人去变卖不会被发现么?”
沈以柳一连四问把南子给问倒了,但是南子还是不解:“那为何师兄不否认,接下了这个应呢。”
“可是师兄也没有亲口承认不是吗,他最后和我说,谢谢你还信任我——所以师兄一定是所有隐瞒,有所苦衷的。”
沈以柳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南子兴奋开来:“那我们就去把这个贼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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