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

　　好在这时惠儿开口：“官人别这样说，玥哥儿虽然淘气得紧，却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

　　那赵官人道：“莫说那些了，惠儿，上次说与你的事，你可允我了？”

　　“官人说哪里话？长兄为父，既然是哥哥做的保人，我又能说什么？只是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定要她点头才成。上次母亲已经说了，三媒六聘礼不可缺。你若有心，必要找人去与我娘说，在这里与我说什么？”惠儿一面沏茶，一面说话，两颊热腾腾开起两朵芙蓉。

　　那人道：“我是有心找人去说。可是家中听到你家的名声，就吓住了，不肯出来提亲。我也没有办法。”

　　“既然官人家中看不上惠儿的门楣，也不敢辱没了官人。”惠儿重重将手中茶壶往几上一顿，立着眉毛就开始赶人：“茶叶在这里，门在那里。官人好走，惠儿不送了。”

　　那赵官人见惠儿双眼含嗔，气得胸口起伏，比平日更多了些味道，眼睛陷了进去就拨不出来了。乘四下无人，壮了胆子，一把搂住惠儿：“好惠儿，你许了我。生米成了熟饭，我家中人不应也得应了。”

　　惠儿恼了：“我看你好相貌，当你与我那贪酒好色的哥哥有些不同，谁知竟说这种话！我家中虽担了个吓人的名声，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平日听娘子讲书，女儿家首要自珍，怎能做这种事？”

　　“那你娘子自身也是个不守妇道的。身为女子开门授课，又将自家男人挟制得和废物一般。提她干什么？”那人一边说，一边加力拉扯惠儿。

　　惠儿又急又羞，想要叫人，但想想自己独自一人在店中，却将一男子招到后面厅堂中坐下，真要把外人叫来，怕是有口也说不清。自己本来就是刽子手的女儿，父亲又早早去世，家中只有老娘。如今年纪大了，也没人上门求亲。这赵阳是哥哥做的保人，虽然这哥哥对她一向不好，但看赵阳似乎人品不错，本以为是兄长忽然良心发现要为妹妹做件好事，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人只是一味的与她纠缠，却不肯去她家提亲，现在更知此人其实是个斯文败类，但为时已晚，此时想挣也挣不脱了。

　　惠儿挣扎得厉害，那姓赵的虽然是个男子，也有些吃力。见她不肯就范，一把扯下她腰间那条黄汗巾子，竟然将她的两只纤纤玉手绑到了一起。

　　惠儿这回是真的慌了，顾不得名节受损，张口就要呼救。可那人更快一步，顺手将放在一旁的泥金扇子捅进惠儿嘴里：“美人儿别叫，等成了事，我自然放了你。”

　　说着话就将惠儿压到了竹榻下。眼看惠儿在劫难逃，从屏风后冲进来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圆圆的脑袋像铁蛋一样撞向姓赵的男子，口中道：“放开惠儿姐姐，你这坏蛋！”

　　姓赵的万万没有想到，眼见就要得逞，忽然闯进来这么个搅局的。见那小孩只有四五岁大小，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抬腿就是一脚，想把那孩子踢倒。谁知这小孩虽小，动作却极为灵巧，一踢竟然没踢中，就被他抱住了腿。

　　花玥用力想把那个坏人从惠儿姐姐身上拉开，可是人小力薄，使出吃奶的劲也拉不动。他急了，小手乱捶，虽然没多大力量，但蚂蚁咬大象，不痛也让人心烦。更何况那姓赵的，做这种无耻之事，也怕让人发现，这孩子身后也不知有没有大人跟来，他就有了逃离之意，放开惠儿，一伸手，将腿边的小人儿拎了起来。

　　花玥觉得脖子被勒得难受，更加挣扎得厉害起来。姓赵的见他如此难驯，就下了狠心，双手举得那小小的身子，就向着墙上摔去。

　　娇嫩的小身子如离弦之箭撞向砖墙，惠儿吓得都傻了，叫都叫不出声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一只手臂忽然伸了过来，轻轻一带，就将小花玥搂入怀中，小人儿毫发不伤。

　　“你敢打我儿子！”淡淡的问句中并不带多少怒意，但入耳却好像有人顺着你耳眼往里灌冰水，又冷又痛。

　　花玥搂住父亲的脖子：“爹爹，这坏人欺负惠儿姐姐。”话音刚落，就收到父亲两粒白丸子，小人儿吐了吐舌头，聪明的低头不语。有意引开父亲的注意，既然已经被爹爹抓到了，希望他对付坏人忘了自己的事。

　　横了儿子一眼，总算让小皮猴暂时安静了下来。花愆将花玥放下地：“把惠儿带开，这里的一切，女人孩子最好不要看。”

　　花玥把小胸膛挺了挺：“我不是孩子，我是大男人！”

　　花愆大掌一挥，做了个打人的手势。吓得小东西一溜烟的跑到竹榻前，去给惠儿将绳子解开。惠儿见爷来了，腿脚也有了些劲，只是仍然发颤，拉着花玥想退出门去。

　　花愆一出现，那姓赵的就吓得抖若筛糠，不知为何，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偷眼见惠儿想跑，身子一动，想要捉住惠儿做挡箭牌。

　　“啊——”惠儿尖叫一声，那人的手尚未碰到她的衣角，人已经被拍在墙上成了壁挂。没人看见花愆动手，花玥只觉眼前一花，好像父亲的衣袖略略动了一下，其它就什么也没看到。他心里好奇，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想看看父亲接下来怎么做。就被父亲一把拎起来丢出门去。

　　“哎呀！”摔得全身疼痛的小人儿忍不住痛叫出声，爹爹肯定是有意的，看来他并没打算放过自己。

　　“玥哥儿，摔痛了吗？”惠儿冲过去抱住他。

　　“惠儿姐姐，我好痛，你呢？”小人儿乖巧的反问惠儿，拉高惠儿的袖子，果然手腕处被勒出一条青紫的印子，学着母亲对自己的样子，鼓起圆圆的腮帮子吹了几下：“吹吹就不痛了！”

　　惠儿抱着花玥哭出声来，可刚哭了两声，花玥就从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好姐姐，快回家去叫我娘。一会爹爹教训完那个坏人一定要打我。”

　　这句话提醒了惠儿，她惊叫一声：“是啊！若是娘子不在，那你可就惨了。”连忙站了起来，顾不得自己一身的狼狈，用衣袖抹去眼泪：“我马上就去叫娘子。”跑了两步又回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娘子吧？万一我还没把娘子带回来，爷就打你怎么办？”

　　小花玥将小手摇得风一样：“不行，不行，爹爹会飞。我们一起跑一定跑不了。你快点去。”

　　听了花玥的话，惠儿连忙奔了出去，顾不得别人奇怪的目光一路飞奔。也是凑巧，跑了一段路，竟然遇到了冰杰。

　　冰杰见惠儿发散衣乱地在大街上飞奔，大惊道：“惠儿，出什么事了？”

　　惠儿一见冰杰，像得了救星，一把拉住：“冰大哥，快去叫娘子。”

　　“出什么事了？”

　　惠儿一边喘一边努力道：“哥儿在茶庄，爷也在。快去寻娘子救哥儿。”

　　她话音未落，冰杰已经放开她，转身向花家奔去。只怕迟了一步，小哥儿的小屁屁就会被他爹拍肿。惠儿追不上他的脚步，跺跺脚又往回走，总是不放心小哥儿。

　　“娘子。”冰杰急火火的闯进教室，顾不得一屋正在读书的孩子，口中道：“快走，爷找到哥儿了。”

　　芮氏丢了书，匆匆对学生们道：“今天先这样，你们回家去吧。”就跟着冰杰出了门，仇妹早已从后面牵出驴来，收拾妥当让芮氏乘坐。娘子是有身份的女人，在大街上乱跑会让人看笑话。

　　冰杰扶芮氏骑上了驴，牵着驴就出了门。仇妹本来也想跟来，却被芮氏一句话拦了下来：“你去烧着热水，准备好药物，也许一会用得着。”她只得答应了，留在家中忙碌。

　　不安的推开茶庄大门，却没有听到小家伙鬼哭狼嚎的声音，芮氏与冰杰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匆匆进门。穿过前院，就看到后厅正中椅上，坐着那个煞神一般的人物。在他脚旁不远倒着一个面目全非猪头一般的人物。而在他面前，跪着小花玥和惠儿。

　　听得芮氏的脚步声，三人都向她这边望来。地上跪着的两人眼中都透出光了，就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只有花愆，却将浓眉往中间拢了拢。

　　三人都没有说话。芮氏感觉到儿子和惠儿求救的目光，却只做不知，只是快步走到郎君身旁，福了一福：“郎君辛苦，这么快就把这顽劣的孩子找回来了。只不知惠儿犯了什么错？您为什么要罚她？”她有意不提儿子的事，先问惠儿的事，就是要让丈夫心中的怒火多冷却片刻。惠儿不过是个帮佣，就算真犯了什么错，最多也就是骂两句，料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花愆到底还是起身：“看你走得脸上都是汗，还不快坐下歇歇。”

　　冰杰早已搬过椅来，芮氏与花愆并肩坐下，笑道：“这家中的小事，本不该让你费心的。你且将事情说与我听，由我来当这判官，你只看断得公也不公，可好？”

　　花愆白了娘子一眼，见她笑靥如花，带着几分讨好，几分哀求，更添十二分的动人。对这位娘子，他实在爱得紧，不忍在家人与孩子面前驳了她的面子，终究还是道：“那就交与你断。若是不公，我却不依。”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耐烦与你说前因后果，这两个小鬼头都在这里，你要问什么，自管去问。”

　　得了郎君这番话，芮氏笑得更甜：“那是当然。郎君安坐，有事为妻服其劳。”

　　花玥和惠儿听得这话，心中都是一喜，脸上刚刚带出些笑容来，芮氏脸一沉，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老实讲来，若有半句不实，小心家法伺候。”这话出口，吓了两小一跳，看来娘子也是个不好应付的人。眼前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不理二小心中想些什么，芮氏已经开始发问了：“惠儿，这人是怎么回事？你从实说来！”

　　惠儿吓了一跳，相处三年，从未见过娘子这般神态，虽然比不上花爷怕人，那神态当真就像青天大老爷审案一般，自然一股威仪。当下不敢隐瞒，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边说，一边哭，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惠儿实在说不下去了，但芮氏已经基本听明白了，一对眸秋波满顷看向丈夫，顺便用眼角的余光照顾了一下地上的那个猪头，含笑道：“什么事让郎君今天心情这么好？这么轻轻几下就算教训了？”

　　旁边听的众人暗暗吐舌头，把人打成不成人形，在芮氏口中竟是心情很好。那这位花爷心情不好时，该是什么后果？

　　最紧张的就是花玥，双手握成拳头，身子悄悄往后靠了靠，只想尽量离父亲远一点。

　　花愆傲慢的一扬下颌，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

　　芮氏也不在乎，招手叫过冰杰：“你去打听一个这人还有些什么恶迹。拿到人证物证后一起送到官府去。”等冰杰点头后，芮氏又加了一句：“不要提惠儿的事。听到了吗？她还是个姑娘，要嫁人的。”

　　惠儿本来已经收了泪，一听这话眼泪又落了下来。

　　冰杰提着那人去了。芮氏这才接着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冰杰自然有办法让他不敢提今天的事。只是这事你也有错，冰杰不在，你不该将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引进后院。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受损的不仅是你的名节，花家也要被牵连。你收拾一下，今天就离了花家吧。”

　　“奶奶，是惠儿错了。求您收留，别赶我走！”惠儿连连磕头，急得用上了最初对芮氏的称呼。在花家三年，不仅工钱优厚，更难得花家上下待她都跟家人一样。尤其芮氏和仇妹，芮氏教她认字给她讲做人处事的道理。仇妹对她更像姐妹一样。她怎么舍得离开？

　　看惠儿哭得可怜，芮氏回头看看面无表情的丈夫：“相公，你看我要不要给这孩子一个机会？小孩子不懂事，做错些事也是可以原谅的。”

　　“想怎么处置惠儿是你的事。但你若是想让我放过那小子绝无可能。”花愆冷冷地放下一句狠话。小花玥扁扁嘴，终于装不成男子汉，“哇”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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