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海

　　这条街尽头是死路，必须先掉头才能开，俞思宁熟练地倒车，让我把包放车后座。

　　我系好安全带那刻还有点恍惚——三天前我窝在被子里挺尸，三天后却坐在车上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女孩出发旅行。

　　俞思宁今天化了淡妆，我把背包丢到后座时匆忙看了她一眼，她专注地盯着倒车记录仪没注意我。

　　我发现俞思宁认真的时候不会笑，抿着薄唇眼神冷静。本以为她的好看是那种不具攻击性的柔和美，方才多留意了一眼，俞思宁白齿红唇，眼尾薄红，低着眉，是不同于之前的凌厉肃穆。

　　这就是天生当老师的气质吧。

　　她负责驾车我就负责导航，据说一个优秀的副驾不能只光顾着睡觉，要会投喂会放歌会陪司机说笑话，我不会说笑话，于是窗外见到什么我就说什么，某家包子店换老板后涨价了，哪座公园建了三四年没竣工，话很无聊，俞思宁却句句有回应。

　　我们驶出了市区，很快就没了街道和小贩，道路两旁出现了稻田与村庄。太阳从云层里冒出来，车里冷气开得很足，不热反而很凉快。吹风口直直地对着我的手臂吹，有点冷，我看俞思宁也隔一会就搓一搓手臂，便调小了风。

　　“你是师范类专业的？”我没头没脑地忽然问她。

　　俞思宁偏头看我一眼，“是呀，怎么了？”

　　“没怎么，我看了你的朋友圈，好厉害。”

　　“都是课程要求，”她说，“又磨人又累。”

　　“辅导那些初中生也是课程要求？”我不太懂这一块，只听俞媛说过他们学校的学前教育专业大一就去幼儿园见习了，不知道俞思宁是不是。

　　“啊，”俞思宁摇头，“那倒不是，他们是我学生，我平常会做家教，可以攒点钱。”

　　“攒钱旅游？”“……嗯。”

　　明明是同龄人，人家学习玩乐两手抓，我无所事事不思进取，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有些泄气，不过都是自己选的路，怨得着谁呢。

　　“其实，也就那样，”俞思宁说，“我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专业是我父母选的，做家教也只是为了赚点生活费。”

　　“很棒了啊，”我不是吹她，是说真话，“平平安安事事顺遂，父母支持还有存款，多好。”比我好太多。

　　俞思宁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还以为是我哪句话引她多想了，俞思宁却说：“时雨，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

　　“你…为什么不继续学了？”

　　“……”　我仿佛回到了和她见面的第一天。

　　她上次问我，我说是没考上，这次还问，多半是问我为什么不复读。

　　“对不起，我只是……”她表情变了。

　　“不用对不起，你只是问个问题而已。”搞不懂俞思宁为什么总喜欢道歉，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脾气吗？我无端地胸闷。

　　我们静了半天，我才开口，“你，要听实话吗。”

　　“如果不影响你心情。”她放慢车速，朝我关切地看了过来。

　　我躲开她的视线，盯着前方，简短地说：“我爸妈很早就出事故走了，后来我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初中还不明显，高中开始时不时发病。高考那几天，家里又出了点事……我只考了第一天。”

　　车子似乎微微颠簸了一下，渐渐向右偏。我刚想提醒，俞思宁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拽回正轨。其实偏移的幅度并不大，但我的心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她没接话，是等着我往后说。

　　“……两门成绩加起来能有几分？根本不够,我一所学校都报不上。我本来人就不稳定，那些天整个人情绪根本就…就是崩溃的，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反正……拖到现在也没好起来。”

　　“我不适合复读，也找不到好的状态，索性就先这么过着，把身体调理好。”我装的很洒脱，“我平常情况下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应该看不出来。”

　　我一口气说完，竟有种奇怪的解脱感。关于自身的心理问题我从未对同学、老师或亲戚提起过，却能在萍水相逢的人面前一股脑倒出来。

　　我在脑内构建着她的回应。她可能会不知道说什么，可能会担心我的心态会不会影响到业务，还可能安慰我几句有的没的。

　　俞思宁接话了。

　　“能猜到一点。”她话说得轻缓，“你…偶尔会控制不住地手抖。”

　　我的呼吸滞了一瞬，低头才发现确实正在轻微的小幅度的发抖，她观察力可以。

　　俞思宁的第二句话更是在我心里砸出一声闷响。

　　她抬了抬自己的手：

　　“我也是。”

　　我张了张口，不由自主地看向她，俞思宁却没有再多说话的想法，笑了一下，专心开车。

　　我没有多问她原因，眼睛转到右侧去看窗外迅速闪过的灌木。过了一会，俞思宁放了一首轻快的英文歌，蛮好听的，我侧耳听着歌，眼前是重复的景色，渐渐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一阵颠簸，我被颠醒了，立刻直起身子。

　　那药副作用就是会让人贪睡，我又是个一上车就犯困的主，一时没留神睡迷糊了。

　　——要是换个人请我没准早把我辞了。

　　我按着自己发胀的脑袋。心想要是真换个人，我也不一定同意，更不可能当着人面睡着，俞思宁真的有种让人安心且放心的能力。

　　我转头去看俞思宁，她却紧盯着中控屏，手指一下一下地滑动着导航图。见我醒了，她对我投来一个笑，略微窘迫地说：“你醒了？我们现在到景点了吗？导航让我往前走右转，但前面是小巷，车开不进去。”

　　“啊？”我赶紧坐正身子往外看，往前是青石板路，左边是空的，往下两米的位置有条不大不小的溪流，溪岸垒着用石头堆起来的台阶，有阿婆挎着竹篮在溪边洗菜，车的右侧则是一幢连着一幢的民宅。

　　坏事了。

　　这何止是到景点了，这是开到村民家门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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