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雀心

　　习武台下来，兰庭的面色不算好。

　　她常年居于君回山，林木静心，便长就了一副安之若素的性子，鲜少生气，此时师音再次偷跑，她心里生生冒出了几团火。

　　她乘风离开离岛时并未生气，仅是担忧师音在外生出事端，无法自处。

　　现在想来，她的担忧十分多余。

　　李长川留在了峰顶处理事宜，兰庭与殷洄一道而行。

　　殷洄看了一场精彩的戏，慵懒的神色都散了几分。

　　“他们要与你一道回三鸾峰？”他未回头，却知身后情况。

　　兰庭转身，眉间轻蹙：“不要跟着我。”

　　这话是对身后的几位少年说的，为首的正是被禁雪阁弟子欺负的那位少年。

　　从兰庭走下习武台，他们三人便亦步亦趋地跟着。

　　少年内心激动，却又心生胆怯，兰庭停下脚步，他也不再靠近。

　　他忐忑问道：“你是小师兄的师姐吗？”

　　兰庭：“小师兄？”

　　殷洄了然：“看来云中客要广纳招新了。”

　　少年眼睛亮起来，手攥成拳：“师音小师兄说了，云中客是离岛的门派之首，岛中之人都十分敬重，虽然掌门云游在外，但守派的大师姐拥有盖世武功，门派之威正蒸蒸日上！”

　　兰庭：“……”

　　许久没听过如此瞎的瞎话了。

　　云中客是离岛门派之首，说来不算假，因为整个离岛就一个门派，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武功虽然不错，但日日在君回山用所谓的盖世武功砍竹劈柴，石砌的灶台被她耍刀风失手削了一半，至今没有收拾妥当。

　　山门石碑破开的口子也未填补，门派何来蒸蒸日上之说。

　　兰庭无言片刻，问：“他何时让你们加入云中客的？”

　　“在云州城里，那时小师兄遇到些困难，我请他吃了一碗宽面，他说我心思纯良，十分适合成为云中客弟子。”少年自顾地感慨，“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听到如此的夸奖之语。”

　　身后的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殷洄站得如同翠柏，云中客必定处于灵气富裕之地，不然怎么会出两个不同方向的奇才。

　　兰庭叹道：“云中客并非你们所听到的那样，师音的话就当没说过吧。”

　　这时少年急了：“师姐可是觉得我们实力不够，没资格加入云中客？”

　　“我不是你们的师姐……”

　　少年振振有词：“师姐，这想必是你给我们设下的考核，既然如此，我们必定会在试炼大会中获得成绩来通过考核！”

　　山道石阶上的众弟子形色匆匆，擦肩时听到少年这样一番豪言壮语，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我没有给你们设考核。”

　　兰庭想离开这里。

　　身后海棠簌簌，不远处的云松起了摇曳之姿，落下的影子也婆娑。

　　殷洄抚过右手的玉戒，指尖轻点，入鬓长眉微微扬起。

　　兰庭终于受不住，步子往前一迈：“走了。”又回头，“不许跟着我！”

　　她跃阶而下。

　　方才还颇有气势的几位少年愣在当场，旁边的殷洄闲着无事，悠悠道：“若是能进试炼大会百名，前途无量……”

　　“对！”少年愤慨，“只要进了百名，师姐必定会对我们刮目相看！”

　　“定是这样，快，趁天色还早，我们回去练上一练，莫要辜负了这几个时辰！”

　　“说得在理！”

　　几人七嘴八舌，十分努力地自我告慰了一番，接着对殷洄道谢，匆匆而行。

　　他们脚步生风，左腿绊右脚，险些全体圆润地滚落到山下去。

　　殷洄看着他们跑得乱七八糟，并未有动作。

　　百鹤峰山道绵长，峰前山峦聚众，云烟环峰袅袅而升，平静的山色使百鹤峰云松的摇曳之声更甚。

　　殷洄踏上几道石阶，听音辨位，在一棵不起眼的云松下站定。

　　风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云松也安静了。

　　殷洄轻靠树干，突然道：“下来。”

　　云松又簌簌，树上之人磨蹭了几下。

　　殷洄抬头，玉面平静：“你师姐还未走远，我叫她回来？”

　　“等等——”师音倏地跳下。

　　他微微仰头，见到芝兰玉树的殷洄，脑海记忆宣泄，师音不记得有见过他。

　　殷洄比他年长几岁，个子高了师音半个脑袋，师音拍了拍衣服上的落灰，疑惑道：“你是？”

　　方才他躲在这里，见师姐与他一同下的山，莫不是师姐的好友？

　　殷洄反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师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无法将原因宣之于口。

　　他离开习武台没有直接回住所，与他一道来六合宗的少年知道他落宿何处，回去会被师姐抓住的。

　　师音不认生，不论是离岛还是云州，他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心里不由起了好感。

　　“你认识我师姐？”

　　殷洄：“算是认识。”

　　师音心中欣慰，看来师姐出来一趟也交到了好友。

　　他一时宽心：“那你不要告诉师姐我在这儿的事。”

　　殷洄：“为何？”

　　师音叹气：“师姐不轻易出山，她这次出来肯定是来抓我回去的，我不想回去。”

　　殷洄笑了笑：“这可是属于交易的范畴了。”

　　“交易？”师音看向他。

　　“我与你师姐做了交易，帮她寻你的消息。”殷洄眼尾挑起，“你要不要与我做另外的交易？”

　　师音没有反应过来：“我为何要与你做交易？”

　　殷洄随意地靠着云松，半垂脑袋，右手拇指略过其他指节：“因为我会把你的消息告诉你师姐。”

　　师音：“……”

　　好像来者不善。

　　殷洄从腰侧解下了什么，师音定睛一看，他惊声：“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殷洄手里拿着的正是师音丢失的那柄匕首。

　　师音偷偷出岛，错算了离岛去云州的路途，准备不够充分，到达云州城时他身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在关键时刻还误信他人，被偷走了最后的银钱，连带贴身的匕首也一并没了踪迹。

　　他在城内逗留许久都没找到那贼人，不曾想丢后让他无法安睡的匕首居然出现在这里！

　　殷洄将他惊讶之色纳入眼底。

　　“你的？”

　　师音猛地点头：“我的！在城里被贼人窃走了，怎么会在这里？”

　　他伸手想拿，殷洄先一步将之收回。

　　“我可以帮你另寻一处住所，让你师姐暂时找不到你。”

　　“你要什么？”师音悟明白了他的话。

　　随后又道：“不能做伤害我师姐的事！”

　　殷洄：“你只需要告诉我关于你们门派的事，包括这匕首的来处。”

　　师音思维猛地一岔，单纯地喜上了眉梢：“难道你想加入我们云中客？”

　　殷洄笑看他一眼：“你若是有说服力，我可以考虑一番。”

　　“当真？”师音把警戒抛之脑后，“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师父很厉害，我师姐也很厉害，如果师姐愿意参加试炼大会，肯定会声名鹊起，一鸣惊人！”

　　“届时云中客便会名扬天下！”

　　殷洄：“你不想成名？”

　　“想！”殷洄想也不想便道，“试炼大会云集天下侠客，我若是能在试炼大会闯出一番天地，师父定然也会看见。”

　　师音与兰庭两人从小相依，同居深山，却养出了不同的性子。

　　兰庭愿意在君回山看轮回朝暮，听蝉音过耳，师音却总想出去闯荡一番，师父走后，他的想法更是强烈。

　　师父出岛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想念师父。

　　人不能久困于林，他要走出君回山，去寻天地浩瀚，去找师父脚下的路。

　　可惜师姐不愿让他一人出行，他如何说都未果，万不得已，最后只能走了个偷溜出岛的下下之策。

　　但兰庭出岛在师音的意料之外，不管如何，他人已在六合，定不能无功而返。

　　对方说可以帮他另寻住处，机不可失。

　　师音问：“你能帮我寻到哪里的住处？”

　　殷洄淡淡：“清心峰。”

　　清心峰？

　　师音内心一紧，他知道清心峰不是谁都能去的，不由确认：“我能信你吗？”

　　殷洄垂眸看他，师音终归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眼底含的单纯希冀一目了然。

　　竟这般毫无戒心地将信任表现出来。

　　“信不信，皆由你。”殷洄语调没有波澜，让人无法验证他心底的真正想法。

　　师音试探地走到殷洄身侧：“师父说，人心不可易信，我在云州城里长了一回教训，但你长得像个好人，我决定再信一回。”

　　“眼光不错，”殷洄抚落吹来的海棠花瓣，眸色潋滟，“但兰庭与你的想法相反。”

　　在玉楼，兰庭说他是好人时可是说得十分违心。

　　“不会的，师姐见谁都像好人。”师音拍了拍胸脯。

　　“那可不是好事。”

　　殷洄轻甩宽袖，出了山道：“走了。”

　　师音在他身后开始唠叨：“你将我安排在清心峰，你也住在那里吗？我知道那里不是常人能去的居所，你是不是很厉害啊？”

　　浮游庄的玉面公子殷洄，传言行事低调，做人谦虚。

　　属实是谣传。

　　殷洄招摇得五花八门，压根搭不上谦虚的边。

　　他泰然自若地丢下毫无意义的谦虚：“我确实很厉害。”

　　“有多厉害？”

　　殷洄弯起眼睛，眼尾变得狭长，周边海棠相映，面庞氤氲出了似有似无的红，晃了师音纯良的心灵。

　　“比兰庭更厉害一点。”

　　“不可能。”师音晃了心灵仍不忘护短，“师姐无双，刀风横过君回山，死兽够我烤半个月的肉吃！”

　　真是出人意料的比较。

　　殷洄：“如此，那我还是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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