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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海棠红(七)
不到卯时,就有丫鬟来给云窈梳妆。
林月挽一进门,入眼的便是妆台前一身红衣的女子。
县令府放出消息说林月挽和徐怿之成亲,实际上却是云窈代她。她眼里划过一道阴鸷,很快又恢复正常,没关系,她会让消息成真。
云窈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任由身边的丫鬟将墨色长发轻轻挽起、固定,随后被簪上一支金钗。
林月挽看着镜中的窈窕身影,嫣然一笑,冲着准备为云窈戴凤冠的丫鬟道,"你们下去吧,我与云姐姐说说话。"
丫鬟们互相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林月挽走到她身后,铜镜中映出一张花颜,穿着喜服的云窈褪去了往日的清冷,竟显得娇媚动人。
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嫉妒。
作为女主的云窈,容貌比她好上太多了。
云窈刚想问她有什么事,却听得她娇憨似的开口,"云姐姐,我听表哥说你喜欢桂花糕,我特地令厨子做了不少。"
林月挽给她拿的是一碟桂花糕,那糕点做得极为精巧,每一块都做成了花朵的模样,又点了一抹鹅黄充作花蕊。
她吃了一块,又拿了一块递给云窈,有些奇怪地道,"这糕点我吃着觉得有些甜,也不知道是不是厨子糖放多了,云姐姐试试?"
云窈没接,清冷的眸子警惕地看着她,"林小姐,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送桂花糕吗?"
她的确喜欢桂花糕,但她们之间似乎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林月挽:"云姐姐是担心我做了什么手脚不敢吃这个糕点吗?"她又咬了一口,"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几位为我的委托而来,我关心一下本来就是应该的,听闻云姐姐喜欢桂花糕,我特地吩咐了厨子做好送来,为的就是担心婚礼太早云姐姐没有吃东西饿着,云姐姐又何必这般看我?"
这话一出,云窈也不好再冷着脸了,她迟疑地接过那块糕点,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并不像她说的那样。
"这糕点…"
她看向林月挽,眼前忽然一阵眩晕,她看不清她的脸,在即将倒下去的时候,林月挽上前扶住了云窈。
喻杳躲在房门外偷听,林月挽支开丫鬟刚好方便了她,眼见屋里没了声音,她赶紧冲了进去。
"吉时到——"
"请新嫁娘出门——"
喜婆拉长了调子,一扭一扭的走了过来搀扶盖着盖头的喻杳。
盖头下出现了一抹紫色的衣角,他弯着腰站在喻杳面前。
喻杳乖顺地趴在他的背上,鼻翼间传来熟悉的花香,她一直没闻出来这是什么花。卫阑一路稳稳当当地背她出了县令府,耳边不断响起鞭炮声,祝福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花轿摇摇晃晃地行着,喻杳听着街上嘈杂的声音,竟然有了些许困意。她使劲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轿子里摆了张小方桌,桌上有一壶茶水和两碟糕点。
估计是府里给她准备的。
喻杳捏了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平日里喜欢的糕点此刻竟然觉得有些腻,她看了看剩下的糕点,无奈放下了。
她闭着眼休憩,耳边的祝福声越来越小,几乎消弭。
夏风穿过帘子,裹挟着一股甜腻的香味。
喻杳昏昏沉沉的,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
轿子慢慢地驶离了街道,越行越远。送亲的轿夫、丫鬟脸色开始变得死白,躯体慢慢变成纸人的模样,脸上又搽了红艳艳的腮红。
每一个纸人的脸上都挂着笑,红艳艳的嘴唇扯出一模一样的弧度,仿佛是被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出行时明明是白天,外头却是一片漆黑。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月华照在花轿两角挂着的红色灯笼上,那灯笼晃晃悠悠的打着光,下一瞬就变成了丧事用的白灯笼。送亲的纸人丫鬟手里提着白灯笼、白幡,吹打的喜乐变成了哀乐。
轿子在‘月老庙’前停下。两个纸人丫鬟掀开了花轿的帘子,它们架着昏睡着的喻杳进了‘月老庙’。
‘月老庙’中央放了一口漆黑的棺材,纸人丫鬟把喻杳放了进去。在喻杳躺在棺材里的瞬间,月老塑像的头轻轻地扭了一下,眼里发出诡异的红光,下一刻纸人们哀嚎着化成了灰烬。
香炉里不知何时燃烧着一支香,烟雾缭绕。
喻杳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看了一眼四周黑漆漆的墙壁,紧紧抿着唇,她置身于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不是在花轿上吗?
喻杳蹙眉。
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试图保持冷静,像学校里无数次的消防演练那样缓缓蹲下,手放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的摸索着,终于,她摸到了一堵墙。
喻杳将手撑在墙壁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周围什么光亮也没有,这里应该是个幽闭空间,她得出结论。
不知怎么的,喻杳逐渐觉得胸闷气短,就像…氧气正在变得稀薄,空气中甚至还裹挟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很熟悉,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闻到过。
她心中警铃大作,倘若氧气消耗殆尽,这里或许就是她的埋骨之地了。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喻杳尝试着走了一下,发现脚下的路面十分平整,一点碎石子都没有。甬道很长,漆黑得让人绝望。
送亲的队伍迟迟没来,观礼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都午时了,送亲的队伍怎么还没来?"
"不会是林小姐反悔了吧?"
身旁的人赶紧捂住同伴的嘴,非议县令千金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你胡说什么呢!"
"不好意思,我这位兄弟来的时候喝了点酒,脑子不大清醒。"
尽管起头的人停住了,但堂下议论的声音却越来越多。
穿着喜服的徐怿之拧着眉,眉宇间逐渐染上焦灼,"阿阑,你背窈儿上花轿的时候可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闻言,一旁的卫阑只是挑了挑眉,似乎半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轻声道,"师姐无事。"
当然无事,他背着的是喻杳,而原本计划里替嫁的云窈还在县令府。
徐怿之不知道这些始末,脸色越来越阴沉,沉声道,"阿阑,我们得回去,窈儿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卫阑还想说些什么,腰间的那块玉佩突然有了异动,那是他从林月挽身上拿的,此刻玉佩周身散发着浅淡的红光。
他赶紧解下来,"这玉佩…"
徐怿之:"这是哪里来的?"
卫阑看了他一眼:"林月挽。"
徐怿之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那玉佩上的红光分明是用来锁住妖气的。"眼下绝不会只是简单的延迟,你我必须尽快找到月挽。还有小师妹,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师妹平日里就懒散得不行,术法不学剑术不练,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跟掌门交代…"
喻杳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这里就是一个无底洞,四四方方的,无论怎么走都是同样的路,就像永远看不到出口一样。
这里的空气浓度越来越低了。
绝望之时,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丝微光,原本空荡狭窄的甬道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她呼吸一窒:无数的白骨堆叠着形成了一条小路,路边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树木,每一棵树上都吊着一个穿着喜服的女人,她们的脸已经腐烂了,肚皮涌动着飞出了无数的乌鸦。
喻杳一阵反胃,踉踉跄跄地后退,可不知何时,身后的甬道竟然消失了,她正置身于那条白骨路上。
正在这时,穿着喜服的女人们掉了下来,她们慢慢爬了起来,整齐划一地朝喻杳走了过来。
天越来越亮,红衣女子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们嘶喊着,"留下来,留下来陪我们吧。"
"留下来…"
"留下来吧…"
不——
喻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脚踝处传来一股臭味,喻杳低头看到了一只森白的白骨爪,它正抓着她的脚踝,再往下是一张血迹斑斑的脸,血迹已经干涸了,留下一条条暗紫色的纹。她脸上的皮肤已经溃烂发黑,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出了一只青蛙,长长的舌头直冲向喻杳脚底。
电光火石间,她拔出头上的蝴蝶簪子,狠狠地扎了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周围的场景开始变换,此刻张牙舞爪的女人全部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喻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直冒,后背一片濡湿。她脱力地跪在白骨路上,握着簪子的手不停地颤抖。
还没等她思绪平复,面前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纸人丫鬟提着白灯笼站了两排,前头立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喜婆,喜婆的脖子已经断了,歪歪扭扭地挂在那儿,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说不出的滑稽。
她扯着红艳艳的嘴唇,脸上的白粉簌簌滑落,"林小姐…吉时已到…"
林小姐?
这喜婆认不出她?
喻杳缓慢地站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喜婆,一字一句地道,"这是哪里?"
喜婆像是听不懂似的,一瘸一拐地朝喻杳走来,红艳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庚贴已合,下礼为定,婚事即成,吉时…已到!"
喜婆尖细的声音一落,眼前竟凭空出现了一顶花轿,幽幽地发着诡异的红光。纸人丫鬟开始动了,伸手要来抓喻杳。
喻杳拼了命地往后跑。
天杀的,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拼命过,八百米体测都没有!
‘月老庙’不再是从前那个为世人求姻缘的地方,原本慈眉善目的尊像被不知名的神像替代,散发着诡谲的红光。
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月,月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了下来。
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铁铲,费劲地撬着一口棺材。那棺材被钉得死死的,外周还贴满了黄色的符纸,此刻都被他撕碎了。
哐啷一声,棺材撬开了一个边角。
卫阑赶紧扔了铁铲,拉开了棺材盖。
里头躺着的正是喻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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