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反老娘造定了

　　“不对，如今应叫你为侞卿才是。”

　　少年凤眸微扬，笑容肆意。

　　崔扶荣眼疾手快拔起案前的箭羽，直抵在许钧泽面前，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我家大人！”

　　许钧泽略微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指尖将眼前箭矢偏移一寸。那偏移过后的箭头，好巧不巧正对准沈万安的眉心。

　　许钧泽躬下身，低笑道：“想杀你家大人的人是你，不是我。”

　　隋遇闻声愤然一扔手中的茶盏，直将剑抵在崔扶荣的脖颈处：“你这小孩未免太过于忘恩负义，大人好心救你一命，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剑锋轻轻一转，点点血迹就晕染在瓷白肌肤间，崔扶荣扬起头，宛若一枝在广袤雪地中，突如一夜绽开的红梅。

　　崔扶荣嗤笑一声。

　　好一个恩将仇报。

　　不过是暂且觉得她有用的将就之计，怎到了他们的口中却成了恩重如山的义举？

　　未免过于荒唐。

　　崔扶荣不慌不忙地将脖间的剑慢慢挪开，幽幽笑道：“我要是真有下毒那本事，何苦还留在大人身边？”

　　她边说边快步移到案前，自斟了一盏茶。

　　一饮而尽过后，才茶盏递在隋遇面前：“你仔细瞧清楚这茶里到底有没有毒，先不论我是否能避开你和大人寻来毒药，就算我真的下了毒，你觉得你此刻还有命能站在这吗？”

　　隋遇拿起茶盏瞧了半响，支支吾吾不出半句，那盏底除了残留着一小圈茶渍外，实在是瞧不出任何异样。

　　“这……”

　　随遇抬头望着神色异常平静的崔扶荣，心中顿觉有些不对劲，但至于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隋遇狐疑之际，许钧泽上前一把抓住崔扶荣的手腕，许是没有得逞的缘故，他俊美的面颊腾起一抹愠色，五官也跟着渐渐扭曲起来：“胡说！我明明亲眼看见，昨夜是你亲自找到掌柜的购买了一把匕首和一包噬魂散。”

　　“噬魂散？”

　　隋遇一声惊呼，一直没有出声的沈万安这才微抬起眼眸。

　　噬魂散原产于南川，顾名思义服下片刻便会像真丢了魂魄般意识不全，因发作快毒性强，南川商人凭此没少在四国敛财。只是这毒唯有一样缺陷，只适用于男子，世人一听皆觉此毒定是从那烟柳腌臜地传出，纷纷以投用此毒者为耻，自此噬魂散的销路便越来越窄，坊间关于此毒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可她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何知晓此事？

　　沈万安垂眸，慢慢捋平案前被刺穿的画作。

　　除非，她用过此毒。

　　若是如此……

　　沈万安的目光慢慢挪到那顶紫砂石瓢壶上，唇角微起。

　　有趣。

　　许钧泽见沈万安的目光果真落在壶上，一改面上的愤怒，露几抹忧色，劝道:“正是，噬魂散无色无味，服下不过半刻钟便可让人浑身乏力意识不全，若连服七日便会七窍流血不治身亡，届时就算是华佗在世恐也回天乏力，此等歹毒心思，大人可得好好斟酌一下，是否要留下这个孽畜！”

　　许钧泽说罢，余光瞥到崔扶荣身上，随即眼底瞬间腾起一抹猩红。

　　崔扶荣身子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她喊得声音越大，许钧泽眼底的猩红就越浓烈，直至见沈万安握起双拳，他的唇角终于不可抑止地上扬起来。

　　似乎他早就预判到了接下来的一切走向。

　　同许钧泽一样关注着二人反应的隋遇，见此也凑到案前，可待他仔仔细细端量一番壶底，却依旧瞧不出什么端倪。他回过头只见地上的崔扶荣泪眼婆娑，俨然一副饱受冤屈的可怜模样，她的双手不住在身前揉搓交叠，似乎在试图隐藏着心中的慌乱，简直与方才的镇静判若两人。

　　也是，一个半大孩子能成什么气候，不过只能逞强装得了一时的镇定罢了，岂能真做到从容不迫，倒是这许家小子的现身实在是蹊跷。

　　之前在釉州地界，穷追不舍的是他们，可出了釉州地界后，再无踪迹的也是他们，隋遇可不信什么他当真能把许家人马彻底甩开这种说辞，他分明能够感知到，到后面是许钧泽自己不想追了。既是动了不追的念头，现在又跑到这做劳什子，还刻意摆弄出一份假惺惺关怀的做派，实在跟那群两面三刀的老头一样令人厌恶。

　　呸！

　　做作！

　　隋遇心底啐了一口，正色道：“大人，这壶和茶盏并无异样。”

　　有了隋遇这声证明清白，崔扶荣眼眶中蓄积的泪水如洪放闸，在旁掩面痛哭了起来。只她半手遮着口鼻，目光却锁在许钧泽身上。

　　许钧泽显然吃了一惊，大喊道：“这怎么可能！”

　　“噬魂散出自于南川，这段时日她都与我们寸步不离，怎能搞到如此稀罕毒药？”隋遇嗤了一声，一脸不屑将壶盏推到许钧泽面前，“少将军若是不信，不防来亲眼瞧瞧就是。”

　　许钧泽仔细查看了一圈，面色陡然一变，他转过身低望着地上的崔扶荣，只觉她面挂泪痕的脸上渐渐展露出一丝笑意。

　　她在耍他？

　　许钧泽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衣襟：“说，你把毒究竟下到哪了！”

　　崔扶荣吃痛抬起头，柳眉微拧，泪眼莹莹。

　　“小的实在不明白少将军所言何意。”

　　方才还是一副忠心护主的狗腿模样呵斥着他，现在一口一个“少将军”倒是叫的殷勤。

　　“昨夜子时，我亲眼瞧见你和那掌柜的在楼下鬼鬼祟祟，时不时还念叨着什么噬魂散，你敢说你全然不知！不仅如此，那掌柜的还将一把匕首塞到你手中……”

　　许钧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手中力道不觉又增了一分，语调也拔高了几度：“大人若是不信搜一搜她的身便一目了然。”

　　许钧泽气急正欲再用力逼问，却被隋遇一掌推开。

　　崔扶荣大口顺着气，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那匕首虽是瞧着陈旧，但做工却十分精良，尤其刀柄处还镶着一颗红宝石，随着她胳膊的挥动，便再空中划出一道赤霞。

　　“少将军说的可是这把，这本是前些日子大人赏赐给小的，用来防身用的，只正巧那日掌柜的也在，他见这刀虽是陈旧，可刀锋却仍锐利无比，便当成罕物讨去仔细瞧了瞧。”

　　“昨夜小的突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便下去一探究竟，谁承想正撞见了掌柜的在展示这刀。可实在是并非什么罕物，众人一阅后，掌柜的便将它还给了小的，其中龙去脉就是如此，怎到少将军口中小的就成了求荣卖主忘恩负义之徒……小的深受大人恩惠，岂能做那不忠不义之事啊……呜呜呜……”

　　崔扶荣边说边抹着眼泪，时不时将视线挪到一言不发的沈万安身上，继续哽咽道：“小的与少将军仅有一面之缘，若是少将军还气恼小的弃您而去，大可今日在此一刀将小的贱命索去就是，也好成全小的个忠心耿耿之名……”

　　她毅然站起身，一副慷慨赴死的大义凛然模样。

　　意识到彻底被耍的许钧泽执弓而起，怒色呵道：“好一个忠心耿耿奴仆，今日我便成全了你！”

　　白尾箭矢再次在空中腾跃，却在一阵“哐当”声下，再次半途坠落。

　　隋遇挥着剑，将崔扶荣拉到身后，脸上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戏谑。

　　“这匕首本就是大人赐给她留着防身用的，倒是少将军好生奇怪，为了一小书童不惜半夜打探到我们大人头上，大人特奉陛下之命前来护送扶苏世子归国，少将军不在将军府上好生待着，莫非此番出现在西洛就是有意阻拦皇命！”

　　随遇字字铿锵，许钧泽虽心有不甘却也意识到一时失言，无从开口辩解。

　　沈万安确实是亲奉皇命前往西洛，他的出现远比自己要正当得多。可转念一想他沈万安是何等卑贱出身，一个乞儿不过倚仗投靠了寒门，才侥幸入朝廷为官，又恰巧此次出行西洛实在是路途遥远无人敢应，这差事才轮到他头上，要不念在他身携御旨，自己何必与他在此装模作样！

　　许钧泽愈想愈恨，就算暂且不能动沈万安，他随遇不过是沈万安身边的一条狗，除他岂不是轻而易举，而这个小孩亦是他先发现的，现在他才不管她是不是扶荣公主，他要他们死，那他们必须死！

　　许钧泽思量清楚，出箭便也不再客气，但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三支箭矢齐唰唰穿破窗棂，直挺挺地飞了进来。

　　出手迅猛，动作干净，若非许钧泽躲得及时，只怕那第三箭就要当场贯穿他的头颅，脑浆四溢。

　　“沈万安你……”

　　许钧泽的后半句还卡在喉间，彼时在廊外恭候多时的许家人马瞬间冲了进来，将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属下来迟，还请少将军恕罪。”

　　许钧泽面色铁青：“蠢货，谁让你们进来的！”

　　“属下听到屋内有声响，恐对少将军不利，这才……”

　　“一群废物！”

　　许钧泽一声呵斥，沈万安这才站起身，他睥睨着一脸愠色的许钧泽，笑道：“少将军今日这是作何？”

　　沈万安的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令人极其不爽的高傲和轻蔑，就好像他轻描淡写只用了一句反问，就将许钧泽反架在高台上。方才那三支箭并非出自许家之手，可现下许家人马已一应冲了进来，许钧泽就是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他是无意前来。

　　人没杀成不说，反倒将沈万安摘了个干干净净，让他出尽了风头。

　　许钧泽恨得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地上的三支箭。

　　现在他就是用脚也能想出来，这箭肯定是沈万安故意派人放出来的，一来提醒他，他们外面还有帮手，二来则将他逼入一个以多袭寡的位置上。今日除不除掉他们事小，若有眼线将这事传回京，他许家世代的颜面往哪搁，而他又如何在京中自处！

　　好，好他个沈万安！

　　许钧泽握紧手中的弓弩，剜了眼还藏在随遇身后的崔扶荣，咬牙切齿：“沈大人，小心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

　　沈万安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

　　他既能养虎，便能杀虎。

　　何来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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